======================================================================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o°小呆╭】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梁祝同人)蝶梦文才》作者:山花子   文案   带着金手指穿越的女主,以为生活终将一直平淡宁静下去,谁知长大后方晓得这是梁祝的世界,作为马文才的粉丝,同时也是命运的安排,她不可避免地来到了杭州,爱上了马文才。只是爱情可是甜如蜜也可利如刀,优柔寡断的性格让女主吃尽了苦头,至于最终能否修成正果,且看天意了。   潜水党们莫犯懒,看过后踩踩,留下脚印啊!   发了不少章了,求鼓励、求批评,就是不要什么都没有啊!   感谢网上有那么美的图片,自己试着做了个简单的封面,肿么样?求夸奖,唔……   大家的评论不多,但我都认真看了,这篇文想塑造的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人生际遇不同,年少时喜欢快意恩仇,到了一定年纪,有了足够的阅历,心境就开始平和了,希望不管经历过怎样的伤害,都可以善良如初。   神兵篇是 花花一时脑洞大开的结果,写成长篇觉得困难,白放着也有些可惜,就贴出来了。   王凝之的角色塑造得越发招人喜爱,不过花花觉得安排他和杜伊人再来一世也没多大意义,感觉像是补偿一样,反而不美,所以具体应该怎么做,还在构思当中,如果读者们有好的意见,一定要告诉花花呀!   内容标签:历史剧 乔装改扮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伊人,马文才 ┃ 配角:王凝之,梁山伯,祝英台 ┃ 其它: ==================================================================      第1章 初到杭州      “尼山书院?”   平静了十六年的心湖起了涟漪,穿越到东晋,生在天高皇帝远的岭南,由于前世死亡是某些人的一个失误导致她争得了一些福利。不过那神棍丢给她的却是葵花宝典,但有总比没有好,她只能将就了,杜家都为能有这样一个女红出色的姑娘感到骄傲,谁能想到这有可能是个潜在的‘女魔头’呢?   不过她不只没成为纵横江湖的‘女魔头’,甚至于还得了个观音女的称号,因为她尽可能地带领百姓发家致富,先是种茶、卖茶,后又帮着大家提高水稻亩产。百姓们很单纯,只要有实惠便可劲儿地说她好,却忽视了她在这个过程中得了多少好处,十来年里,她的茶园、茶庄、茶楼遍布江南。甚至她没有踏足过的地方,也有她的产业,大量的农田、果园就更不用提了,若非防疫条件太差,她还想涉足养殖业,不过既使如此,她还是搞了渔场。前世做茶叶生意,最是容易上手,其他的产业老实讲最初都有赔过,但她的家世好,有一个太守老爹做依靠,行事便顺利多了。   转眼十六岁了,才知道这个世界似乎不是真正的历史,如果尼山书院存在,是不是他也存在于这个世上?不知道是不是那般的相貌、那般的脾气?作为马文才的粉丝,她是低调的,所有的喜欢都放在心里了,但此刻却忍不住对于杭州多了期待。   “伊儿啊,为父知道你是女子,去书院读书多有不便,可是你弟弟的身子,为父不放心啊,可他终究是男子,哪能一直这般碌碌无为呢?”   “父亲的苦心,女儿都醒得。”   人家祝英台女扮男装去读书,费了多大的劲啊,她家倒好,主动提出让她去读书,这都要归结于她那个弱不禁风的弟弟呀!   “小姐,老爷怎么能让你去和男人们一起读书呀?”   “含笑,怎么这样没规矩?老爷是你可以指责的么?再说了,我平日指点大家种植的时候,不也常与农夫们一处么?”   “那怎么一样?小姐身边一群随从跟着,刚老爷可说了,去书院只能带一个书童,还不是怕子乔少爷吃不了苦?”   “含笑,你逾越了,回头去嬷嬷那里领罚吧?”   对于这个婢女,伊人很喜欢,而且是她是乳娘的女儿,便多了几分照顾,但这样的话,她实在是不该说出口的。   临行前将众多事务都整理好,交给两位兄长管理,大哥是已经成了亲的,娶得是裴家的姑娘,二哥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不知会娶谁家的女儿?不过比起她的孪生弟弟,这两位兄长倒还撑得起门户的,才学什么的不敢说有多优秀,却也是不差的,相貌风度也算出众。   “想不到妹妹平日居然管了这么多事务,叫我等男儿惭愧了。”   这位面容常带三分笑的是二哥杜子瑶,大哥杜子清面容肃整,更像父亲一点,此时淡淡地瞥了一眼杜子瑶道:“既知道惭愧,以后就上心点,别等妹妹回来,这些事务乱七八糟,你更加无颜见人。”   “姐,我也替你管管?”   “子乔,你既然有心就跟大哥二哥学学,等学会了就交给你管。”   做母亲的再怎么宠儿子,还是对这个女儿多几分挂心,千叮咛万嘱咐的,又让她将《女则》《女戒》检查她背了好几遍,这才放行。大哥杜子清送她前往杭州,山路迢迢之后,还有水道,殊不知伊人的心早已飞去了杭州,记得在那里也有她的茶园和茶楼,只是都是旁人帮着打理,这次无论如何得去看看,或许还能遇到那个人。   只是伊人到现在也没明白,他们家可是远在岭南啊,为何要到杭州读书?难道杜老爷在岭南呆得实在腻的慌,想回祖籍吴地来?或许可能,不过这种事情杜老爷是不会和她一个女孩子念叨的。   “大哥以前来过杭州吗?”   “当然来过,你嫂子的娘家就在这里。”   “哎呀,对呀,要不是大嫂怀着身孕,就能一起回来看看了。”   “很喜欢杭州?”   “嗯,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和岭南的山水、花木、风土人情有些不同,但是我很喜欢。”   坐在自己的茶楼‘楼外楼’里,伊人几乎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西湖移开,不过此时的西湖还不叫西湖,而是被称为钱塘湖。前世她也来过这里,比起后世的西湖,她更喜欢如今的造化天然,没有苏堤、没有断桥,但是每个时代都不缺少故事。耳边传来关于玉龙和金凤的传说,伊人特别观察了一下这位茶博士,眉清目秀、举止优雅、含蓄内敛,正是她想要的那种效果,看来她不在这里,负责的人也没有偷懒。   正在这时,听得‘噔噔噔’上楼梯的声音,虽然本来声音不大,但伊人身怀高超武艺,自然听得清悉,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玄衣的俊逸青年人几步迈到跟前,冲着杜子清拜了下去。   “杜丰见过大公子,小……小公子。”   许是见他偷偷瞄自己,伊人情不自禁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她常穿黑色衣袍,因为广州日照强,穿黑衣戴黑斗蓬可以防晒,不过这一看就禁不住有种撞衫似的感觉。   “起来吧,子乔过来杭州读书,你以后多操份心。”   “大公子放心,杜丰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公子的。”   “子乔,这是杜丰,小时候你们也见过的,只是后来他开始掌管庶务,在府里就呆得少了,尤其是你把茶业生意做到江南,他更是少回广州。”   “我记得,他父亲是我们府上的管家,自小就稳重可靠,父亲的眼光果然独到,这茶楼我瞧着甚好,可见他没少费心思。”   “都是老爷和公子信任,不过杭州百姓的饮食习惯不同于岭南,这茶楼竟没有预计的那么赚钱,杜丰惭愧。”   见大哥杜子清看过来,伊人浅浅一笑,对杜丰吟了一道元稹的诗: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其堪夸。   在他愕然与欣喜之后接着说道:   “在我心里,茶是雅趣,而非解渴的蠢物,侍弄茶园、经营茶楼固然需要赚钱,但坚持本心才是根本,莫要染了一身铜臭,反污了茶的清静。”   “多谢小公子提点,杜丰记下了。”      第2章 书院生活      “当老大,你也配?”   好一个清朗霸气的声音,本来还夹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伊人脚底生风一样地冲了出去,想也没想将多事的那书生扯了过来,果然,那箭贴着王蓝田的耳畔插在了山门上。身旁的书生劫后余生似的,也不知是替自己庆幸还是替那个王蓝田庆幸,不过他反应倒快,转身就对着她作揖道:“刚才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伊人很想斜睨他一眼,可惜身高不够,只好木着脸转身走开,转身后脸上才现出遗憾的表情,心心念念想看他一眼,这么好的机会她居然紧张地不敢留下。不过马文才生的和她想像中一样好看,不对,应该是比她想像的还要好看,许是练箭的人目力比较好的缘故,他的眼睛特别亮,像装了星辰一般。   听到祝英台在后面抱不平道:   “这人怎么这么傲慢?”   “英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不管怎么样,都是他救了我?”   “你也是,那个王蓝田那么坏,本该有人教训的,救他干嘛?”   “英台,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对了,快看看他怎么啦?”   伊人早看到王蓝田吓晕在地上,却并不上心,在这里,她只需要好好读书,平静地度过三年,帮弟弟挣个好前程,而那个人则是她呆在这里的快乐所在。   “公子,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听含笑这么问,立刻将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件好笑儿的事。”   “什么好笑的事情?公子也说含笑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今天本公子才知道‘男儿本色’这个词貌似还有另一种解释。”   伊人将书院的学生们追随美貌的山长女儿的盛况转播了一下,听得含笑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正是豆蔻年华,对异性的事总有些兴趣的。   两人说说笑笑用了些点心,就听见敲钟的声音,久违了学校的伊人已经对这个声音不大敏感了,还是含笑提醒她去交束修的事情,赶紧拿了名帖去集合。不过还是晚了一些,甚至排在了梁祝的后面,所以再看完王蓝田和马文才比拼家世、财力之后,又旁观了梁山伯被夫子刁难的场面。   “夫子,我家里也不缺这点钱,这一百两就跟着前头的马公子锦上添花吧?”   “呃,好好,杜子乔,你也自己挑个好座位吧?”   本来因着梁山伯的事而难看的脸色,突然间阴转晴起来,伊人有点看不懂这陈夫子,他一个单身男子,要那么金子干什么?   “多谢夫子,学生先告辞了。”   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为难的梁山伯,他出身贫寒、志气却高,比起其他落魄的士族子弟们欣然接受马文才的馈赠,实在是难得的清高了,不过这份清高终于让他尝到苦头了,想想各人有各人的命,反正最终他还是能留在书院的,于是便不再多事。   等所有的学生都到齐了,又被招集起来拜孔圣人,伊人偷偷瞄了一眼队伍里的马文才,虽然只看到一个侧脸,却像吃了蜜一样。在他感觉到别人的视线看回来的时候转向孔子的画像,因为只有面对这个画像她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脸部表情。刚才瞄了那么一眼,发现自己的校服居然和马文才的颜色是一样的,还有王蓝田也是这个颜色,另外还有几个人,其他人的却是稍微白一些的颜色,难道是交钱多的就比较特别?如果是那样,这个书院就有点不上道了,想当初看《樱兰高校》的时候,人家虽然也攀比,但只要你买得起校服,款式颜色都是一样的,不过后来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什么有教无类,根本就是骗人。”   祝英台闹了起来,伊人只站在一边看戏,终于略显迂腐的梁山伯抓住了属于自己的机缘,类似勤工俭学一般留在了书院,她不会看不起他,但一想到他身边那个潜在‘情敌’,就忍不住想离得远远的。   而王蓝田很怕马文才,自从山门那一照面儿之后就一直躲着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当然只要离了马文才,他就会很嚣张。   不过对于王蓝田来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居然跟马文才分到了一屋,而伊人则暗自失落并羡慕着他的‘好’运气。更加让她不安的是和她一起住的书生名叫秦京生,虽然忘记了不少剧情,但这个名字却有印象,仿佛不太好的样子。   在祝英台和马文才闹了一阵后,被山长喝住训斥了一顿,而王蓝田弱弱地举手问道:“山长,我不要一个人住一间了,那换房间可以吗?”   “那你想和谁住?”   “我想和杜子乔一起住。”   “杜子乔,你可愿意和王蓝田同住?”   虽然不知道王蓝田什么意图,伊人仍旧浅浅弯了一下嘴角,又点了点头答道:“我无所谓的,都可以。”   她练的虽不是古墓派武功,但自小就睡在绳子上练功,都习惯了,不管和谁住,都不存在同床的问题。她唯一的不便是沐浴,不过杜丰已经安排好了,在山下买了一个小院儿,供她休沐日使用,这样只要她小心一点,几乎避免了一切被人揭穿女儿身的危险。   不过那王蓝田在山长面前还算乖觉,一回到寝室就恢复了原状,故意将行李被褥铺了整张床,傲慢又得意地道:“本公子在家时可从没跟人同床的习惯。”   “真巧,本公子也没有。”   说着话,解开缠在腰间的黑色丝绦,丝绦两头各系着一个银锁,缠在腰间时像腰带装饰着带扣,做绳索时则方便锁扣,两端各扣住一条房梁后,伊人脚尖轻点,飘身坐了上去,侧身一卧闭目养神起来,再不管王蓝田是否被吓着。   不过第二日王蓝田软化的态度让她就点小得意,从小苦练的功夫终于用上了,第二天一早去后山打了一趟拳,回来见到含笑已经等着了。   “公子,对不起,含笑起晚了。”   本来也不算晚,她怎么可能怪她,因为她同是女子的缘故,没让她去和别的书童挤通铺,而是住在山下,坏处便是上下山花时间。不过含笑是会武的,虽然不是她这种逆天的武功,但自小练习,想必山上、山下跑跑这样的事情算不得什么问题,尤其是比起跟男子挤通铺那样的事情来。   “没事,不会迟到的。”   伊人瞥见王蓝田不屑地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她也保持沉默,就着含笑的侍候漱了口、净了面,再由着她帮自己梳头,总之这么长的头发她自己还真没办法弄。   “杜子乔,坐这里。”   那个,不是应该王蓝田坐在他旁边的吗?被王蓝田这一换寝室,马文才的同桌换成她啦?不过以她不肯得罪人的性子,换了别人她也不会拒绝,更何况马大帅哥?只是她不晓得昨晚马文才被秦惊生梦游的毛病给气着了,所以今日看她便觉得格外顺眼,也高兴地笑了笑道:“文才兄,早上好。”   “昨晚睡得可好?”   “睡得极好,怎么啦?”   “那就好,听说昨晚不知哪里来了夜袅,吵得人难以入眠。”   “是吗?许是太累了,竟然一点没有听到。”   “玩了一夜杂耍能不累么?”   后来的王蓝田就坐在她身后,听到他们谈话,赶紧插嘴道,伊人没有着急解释,只是淡淡地看了脸一眼便不再言语,本来疑惑的马文才因着不太熟悉的缘故也没有多问。   梁祝实在太高调了有么有?因为是主角么?上课打瞌睡被逮个正着,陈夫子看在祝家庄份儿只处罚梁山伯,结果祝英台再度发挥把小事化大的本领,让梁山伯的处罚加重。   伊人没有大发善心去帮助梁山伯,反正他有祝英台帮,而她只要开开心心、安安稳稳度过三年就好。   “下课蹴鞠去?”   马文才的邀请,她是不想拒绝,不过她不会蹴鞠啊。   “怎么啦?”   “那个,我不会玩蹴鞠。”   “没事,我教你。”   “好呀。”   虽是这样说,不过今天她只是在旁边看着,偶尔帮着拣球,不过一个砸向她的球被她接了个正着后,马文才就决定正式将她纳入蹴鞠队,做守门员。但是伊人却十分高兴,她前世就温柔婉约,女孩子都嫌她太文静、太淑女,男孩子和她更玩不到一块儿去,若不是今生她这身武艺,根本没机会玩这个。每每接住球,她总是控制不住笑容,一身文士衫的她在蹴鞠场上格外显得柔弱些,而她的笑容因着嘴角的梨涡更加甜美了几分。心情极佳的她没有注意到蹴鞠场上一双双因她的笑容而失神的双眼,这些年没有什么外人见到她的容貌也就令她忘记了当初穿越时的贪心要求做一个绝世美女,于是有了羞花之貌、倾国之姿。   “杜子乔,走,我们去看看梁山伯水挑满了没有?”   王蓝田、秦京生兴致勃勃的样子让伊人很不赞同,觉得他们性子不定,稍不留神就会走上歪路,禁不住提醒道:“你们既然瞧他不起,为何还放在心上?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读书,哪怕去玩或是歇着。”   两人被她说的面上讪讪的,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秦京生道:“子乔说的也对,王蓝田,我看算了吧?”   “得,不去就不去,不过我们玩什么呢?”   伊人转脸看向马文才,见他无所谓地挑挑眉道:“还玩什么?去洗个澡,然后做功课。”   听到他这样说,伊人也淡淡地道:   “那我也先回去了。”      第3章 与人为善      洗澡什么的就算了,反正她也没出汗,至于功课她只要中等偏上就行了,坐在房里拿着画纸和几支深浅不一的自制铅笔描画起来,虽然当初山门前只是惊鸿一瞥,但昨天和今天里与他相对的时间足够她掌握他的神态了。渐渐地,一个身负箭囊的持弓少年跃然纸上,英俊傲然,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甚至跨下那匹披甲的马也没落下,也亏得她目力极好,那个瞬间记下了这么多东西。随着不断地调整和修正,画面越来越细致、人物越来越逼真,不过这个可是很费时间,但含笑习惯了她画画的时候不来打扰,连午饭也是轻轻放在边上,等她舍得放下了自己吃。这一画便画到了黄昏,看着画中有如装着星辰一般的好看眸子,心中的甜蜜悄悄聚集汇成了泉。   趴在窗台上看海棠,她不知道别人的房间是怎样的,但这个房间她还是挺满意的,几株海棠都是种植多年的,枝叶茂盛衬着娇嫩的花朵有种难以形容的恰到好处。可是是想到‘海棠无香’之说,便也深觉遗憾,咏海棠中极爱那首‘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看着眼前的花木,突然也起了赋诗的兴致。   “阶前绿嫩粉妖娆,和日和烟夜不遥。万种风流春渐暮,天生丽质晚来娇。茜裙偷傍海棠立,同向东风舞细腰。只叹东君懒回顾,幽情寂寂上九宵。”   “嫩红柔绿两依依,妩媚天生画不成。但记春浓疏雨骤,应怜红瘦向伊人。点滴心事朝谁诉,愁向风前数落樱。不悔多情叹遥夜,和羞守望此盈盈。”   她素来懒在诗词上下功夫,不想这观个花竟填出诗来,果然要有心事才能诉说,否则就是无病呻吟,赶紧回来磨墨提笔写了下来。   这时不知跑去哪里忙活了的王蓝田回来了,显然不是高兴的表情。   “你怎么啦?和同窗弄别扭了吗?”   “杜子乔,你说说那祝英台有什么好?马文才总是帮着他……”   见子乔好说话便开始吐糟的王蓝田全然不知他一开口就将伊人从天堂打到了地狱,一下午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女主角了,原来只是打酱油吗?   “你没有吃饭吗?”   听起王蓝田肚子叫响,伊人完全理解他的心情了,看到自己的午饭还在,不过都冷了,唯有那块饼子能够填肚子,送到他跟前道:“这个虽然冷了,你先吃着垫垫,我让含笑去厨房做点吃的来。”   说着话,就去叫了含笑一起往厨房而来,只是想不到来厨房弄吃的人还不只她们呢?祝英台来做饼子?   “杜子乔,我做的饼子,你要不要尝一个?”   忆起电视里放的祝英台做饼的情形,向来与人为善的她收住了即将出口的‘好啊,我正饿着呢’,浅浅笑道:“不必了,我今晚想吃含笑做的。”   含笑笑着递给厨房大娘一点散钱道:   “苏大娘,我家公子没用晚饭,我借锅灶用一下。”   “这锅灶你用便是了,我怎好收你的钱呢?”   见苏大娘推托,伊人帮着劝道:   “你就安心收着吧?我们从岭南过来,还不太习惯杭州的风味,以后少不得会多多打扰。”   祝英台兴冲冲地将饼子叠起来拿走了,苏大娘看着她的背影夸赞道:“这祝公子不只生得好看,待人也和气没架子,心地又好,这不,给梁公子做的。”   山长的女儿王惠也赞道:   “是啊,祝公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看着某胖丫头一脸春情,暗自好笑,王兰那般美貌,若她王惠肯对自己狠一点,管住嘴、迈开腿,想必也是个漂亮丫头。偏生一颗芳心错付,居然看上了祝英台,垂眸忍住笑意,反复把玩着腰间的坠子。   “公子先回去,等会儿含笑做好了给你和王公子送过来。”   厨房里有外人,她自然不好久留,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所以不晓得自家丫头好说话,被王惠奴役、多做了起码两个人的量,不过就算她知道了,也没办法不准她做。   呼噜呼噜吃着含笑做的手擀面,一点士族公子的气质都没有了,想是饿得狠了,伊人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出来放进他碗里,见他只是愣了一下,便夹起来送到嘴边吃了起来,连声客气话都没有,果然没有变,还是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王蓝田。   “杜子乔,你这个书童手艺真好,我在家时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伊人摇了摇头笑道:   “是你在家里从没挨过饿吧?”   “那倒是,不过家里厨子来来回回就那么点花样,早腻味了,不如把你的书童让给我怎么样?”   “你这墙角撬得可真直接,我这书童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谁要我都不给。”   伊人直接把脸沉下来了,这个含笑是乳娘的女儿,从小就是她的玩伴,读书认字、习武管事,能干着呢?   “得得,生什么气呀?我不就随口一说嘛!”   “谁生气了?”   “没,没什么,马文才,你怎么来啦?”   王蓝田一见到马文才,气焰全没了,伊人摇了摇头,觉得他这欺软怕硬的性子实在让人无语,怪不得马文才看不上他。   “我来找杜子乔。”   找她?伊人放下碗筷,又能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   “文才兄找我,不知是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听说你喜欢喝茶,我这里正好有此好茶叶,就给你送来。”   “是吗?我瞧瞧。”   伸手接了过来,感觉挺沉的,不过不是茶叶重,而是这青玉材质的罐子有点子分量,刚旋开盖子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碧螺春?”   “你果然懂茶,这正是碧螺春,除了楼外楼限量供应,市面上都没处买去。”   “文才兄快请坐,你送来这般好茶,我若不请你吃茶,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说着话,便拿出整套功夫茶具,手法娴熟、姿势优雅,不过水煮开后,汤完杯子,刚开始泡,马文才就提问了:“杜子乔,你怎么是后放茶叶?”   “文才兄,一般的茶叶自是要先放的,只是这碧螺春特别,因其采摘得早、芽叶娇嫩,若先放进壶里拿沸水一冲就烫坏了,色、香、味俱损,便要失了许多滋味。”   “还有这样的讲究?”   “自然,茶叶种类繁多,不说沏茶、烹茶各有讲究,便是种茶之法,也有区别,如这碧螺春,和桃、李、梅、柿等果树间杂而种,使其枝桠相连,根脉相通,茶吸果香,花窨茶味,方才有了这等浓郁扑人却又不失幽雅的茶香。”   “有趣,看来这茶叶果真没送错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里两首咏海棠的诗是自己填的,肯定不能和唐诗宋词相比,请多包涵。      第4章 才女风波      开学没多久,就听山长宣布要请谢道韫来讲学,比起祝英台的雀跃,伊人很低调,只是暗自期待,想看看这流传千古的才女究竟是怎样的不俗。   “女人家不在家里好生呆着,出来抛头露面。”   跟在马文才身边的伊人听了这话,悄悄腹诽着‘你还不是喜欢上一个跟男人混在一起的女人’,不过王蓝田的那句‘听说她都二十七八了,还没出阁,大概是生得太丑没人要,只好拼命读书了’,她没摒得牢斜睨着他道:“这个你可错了,我听说谢先生是个水为肌骨玉为魂的标致人,等下你可别看得移不开眼才好。”   王蓝田只来得及‘切’一声,嗓子就被无形的东西卡住了,伊人无暇顾他,只随着众人一起看着传说中的谢道韫。虽然没有她刚才形容的那番,但身形窈窕、容貌丰美、眉眼含笑,并且气度雍容,不愧是出身名门世家。   待谢道韫从他们身旁经过走远,伊人转向王蓝田,看到他惊艳的张开嘴,那副样子真是那什么,便惦起脚尖在他眼前挥手道:“唉呀,这只呆雁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没摔傻吧?”   “杜子乔,你别以为躲在马文才身后,我王蓝田就拿你没办法,你再敢取笑我,我就把你写的浓诗艳词公布出来。”   伊人瞬间敛去笑容,乖巧无比地点头站着,那日她写完诗没有收起来就去找含笑了,谁知叫王蓝田看到收了去,平时看在那碗汤面的份儿上不拿出来,一到关键时刻就拿这个制她。   “还真有浓诗艳词?”   马文才本来不觉得某人像会写那种东西的,可某人的反应真是此地无银三两,更何况王蓝田那幅小人得志的模样摆明是拿住了把柄。   “王蓝田,有的话就拿出来欣赏欣赏,你不会只是吓唬杜子乔吧?”   “真给你看了,我以后还拿制他?”   终于找回了场子的王蓝田,趾高气昂地走了,秦京生追着伊人要看诗,伊人只好绕着马文才躲他,弄得马文才不胜其烦,出言道:“好了,你这么喜欢浓诗艳词便自己写去。”   谢道韫过来上课,伊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是比起陈夫子来,赏心阅目了而已,第一节课讲花木兰从军。本来好好的,只是伊人觉得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想法都不对,更难以接受的是谢道韫也一边倒地认同,忍不住发言道:“先生,我不赞同他们两人说法,梁山伯说这篇赋没有写花木兰的自主,学生却觉得花木兰自主的很。不管她是无奈之下替父从军还是自己想要建功立业,在男尊女卑的环境下踏出这一步需要极大的勇气,她做到了,难道不是自主?另外战争结束,回到闺阁对镜贴花黄,更是一种自主,学生常听人讲‘女为悦己者容’,从军十年,花木兰作为女子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逝去是一种荣光,却也格外可悲,学生相信这个时候的花木兰必然觅得了能够相濡以沫、携手一生的良人,能够对镜贴花黄、洗手做羹汤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祝英台把问的那句‘为什么要把女子锁在闺阁里’,学生更是不敢苟同。发出这等哀怨之声的人必是只提闺阁之怨,不说闺阁之乐;只看到作为男子的精彩,看不到作为男子的无奈。作为女子,发闺怨之声,无人嘲笑,甚至多有怜惜;可是作为男子在外打拼就不会觉得苦和累吗?但是男子却有口难言,所有的苦和累都压在心底,因为除了自己的前程,还必须是妻儿老小的依靠。都说女子须以夫为天,这个天又岂是那么好做的’”   “既然这个天不好做,为何改了男尊女卑?让女子也有一片挥洒才华的天空。”   “不错,难得祝英台有这样见识?”   得了谢道韫的夸奖,祝英台炫耀似地冲她一笑,伊人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站在极客观的角度去评判这个观点却好似对牛弹琴,这男尊女卑的情况若是能改掉,也不必等一千多年了,想当年武则天称帝也没能让女人像现代一样自主自强,跟古人讲社会生产力他们能懂吗?   见梁山伯和祝英台被先生夸赞,王蓝田急了,出乎伊人意料的是马文才站了起来,侃侃而谈女子三从四德。然后被梁山伯驳斥,伊人悟了,梁山伯怪不得成为士族子弟的眼中钉,他简直就像学生时代老师的狗腿子,这个绝对算不上正面形象。   “本公子岂能与你等小人及女子同室?听着,是男人的话,就跟着我走。”   哗啦啦,教室里走了差不多了,伊人本来站着没动,看着马文才潇洒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想追出去,又回头看看谢道韫,结果王蓝田转身一句‘还不快走?’,紧接着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拽了出去。   “文才兄好厉害,这回看谢道韫怎么下台。”   秦京生很会拍马屁,能屈能伸,伊人已经听习惯了,王蓝田也不是怕事的,而且带头的又不是他。   “文才兄,既使不上课了,我们做什么呢?”   “回去换衣服,等会儿一起蹴鞠。”   “好唉!”   在不爱学习的孩子们看来,不管什么原因,能不上课总是好的,伊人看着直摇头,她是不担心自己会被罚的,只是马文才……   “杜子乔?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我在等你。”   “有事?”   “文才兄,我觉得你这样和谢先生对着干只怕不好,如果她给你的品状排名低了怎么办?”   一身运动服的马文才英气逼人,比书生模样更加有吸引力,见他微微蹙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子乔说的有道理,不过如果我现在去认错,她就会原谅我吗?”   “兄文才,我有个主意。”   在伊人说出她的法子之后,马文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直看她浑身不自在,才开口道:“比试是没问题,而且我想谢道韫也会同意的,只是谁去比、比哪些项目才好?”   “自然是你选自己拿手的去挑战先生,只要先生赢了,你就给她赔罪,咱们恢复功课。”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输?”   感觉到马文才眼中危险的信号,伊人赶紧解释道:“文才兄,你别生气,谢先生成名已久,必有真才实学,咱们不可小瞧了她。”   “哼,不过是个女人,就比射箭和马上剑术。”   “文才兄,永远不要轻视女人,否则要吃亏的。”   伊人留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但是能感觉到背后马文才不善的眼神,心想这家伙还真是小心眼,她是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的呢?既使已经知道他有很多缺点,对他的喜欢却依旧不减半点。      第5章 初次失落      “谢先生,好好教训一下马文才。”   拜托,祝英台你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好不好?伊人则是将马文才的弓递了过去,这第一场比的是射箭,大家都知道马文才箭射得好,所以很期待,就连山长一家都来观战了,就差没有擂鼓助阵了。   “文才,记得我们只是要给自己搭个台阶,不要太过在意输赢,大丈夫要赢得很漂亮、也要输得有风度。”   “就你啰嗦,跟我女人似的。”   好嘛,她是罗嗦了一点,但是也不要这样白直地鄙视她好不好?虽然早做好心理准备,但看比赛的时候,她还是很紧张,而且隐隐地希望马文才能够胜过谢道韫。   见到马文才一箭正中靶心,她的心底是雀跃的,只是谢道韫技高一筹,愣里劈开马文才的箭钉在了里面,让人不得不服。   再看马文才面无表情地上了马,右手持一把木剑,对着另一匹马上的谢道韫拱手施了一礼,而谢道韫也还一礼,马上剑术开始,和射箭的利落比起来,这个很有看头,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伊人发现马文才的弱点就是沉不住气,太过想赢了,而谢道韫想必也发现了这点,所以很快抓到机会将马文才一击而败。   “学生马文才给谢先生赔罪,还望先生原谅文才早前的无礼冒犯。”   “快起来吧,你剑术不错,只是太心急了。”   山长王世玉走了过来,微微笑道:   “哈哈,马文才,这回心服口服了吧?以后好好上课。”   “是,以后谢先生但有有吩咐,学生无有不从。”   伊人手里还抓着马文才的弓箭,就跑了过来,只是一时间见他没功夫搭理自己,便立在一旁等着。   “你是杜子乔?”   “回山长,学生正是杜子乔。”   “我听谢先生说这是你的主意?”   “这是我们大家商量之后决定的,并非学生一个人的主意。”   “既然如此,你也挑一个自己擅长的项目挑战一番如何?其他人也是如此,难得齐聚一处,就不如热闹一些。”   并非问她,根本就是已经决定了,她最擅长的?不多但也不少,只是她既使不能赢,也不能输得太难看的,那就只有素描人像了。   半个时辰之后,谢道韫的肖像就描了出来,维妙维肖,令人惊叹其逼真,只是她为了节约时间就只描了上半身,可谢道韫却是描了她的全身像,而且是丹青,所以没法评比,最终判了个平手。   “杜子乔,这幅肖像我很喜欢,就收走了。”   “本该留给先生保存的,先生的这幅学生也拿走了。”   相视一笑后,伊人回了马文才身边,看着其他人各显身手,梁山伯的棋、祝英台的琴,倒真是有点看头,不过王蓝田的字竟然写得很不错,出乎伊人的意料。虽然同处一室,但她从未接近过他,也就没在意过,都说字如其人,能体现人的品格风骨,怎么这个时候出意外了呢?   “文才兄,这种比赛很精彩呢?王蓝田的字写得真好。”   “能来这里读书的,谁不是写得一手好字,就算是你,不也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吗?”   “可是我喜欢你写的字,笔力遒劲、英气洋溢。”   伊人前世临的是董其昌的帖子,笔法秀雅含蓄,但她却偏爱更男子气的字,哪怕明显的锋芒毕露,让人觉得为人稚嫩,不成熟。   这件大事终于解决,伊人心头蓦然一松,恢复了正常上课、空闲练武的生活,后山那里她可是觅了个好场所,溪水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几只蜂儿、蝶儿在花间来去忙碌,可爱的紧,以至于贪玩了会儿。   “公子,您可回来了,再晚点饭菜就凉了。”   看着桌子上的简单菜色,便知是含笑亲自下厨,笑道:“你又去打扰苏大娘啦?”   “当然啦,要是回山下去做,带上来也都冷掉了。”   王蓝田风风火火地进来,看到她们明显一愣,然后故作镇定地道:“含笑又做好吃的了?给我添双筷子。”   他蹭饭不是第一回了,含笑很自然地帮他添了碗筷,就站到一边侍候着了。   “嗯,真好吃。”   豆腐青菜也好吃吗?向来无肉不欢的王蓝田这是怎么啦?心虚掩饰,是了哪般?   伊人从刚才一见到王蓝田开始,就心里发慌,仿佛要发生什么事似的,但是她没有多问,毕竟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   没几天,她的心神不宁果然就应验了,听说祝英台被人用箭射了,那是马文才的箭,书院里明目张胆带箭就只有他。   看着马文才又箭吓得王蓝田满场躲,生怕真的被射中,那副快哭出来的没出息样,让她看了不忍,上前阻止道:“文才兄算了吧,他已经知错了。”   “你替他说话?”   “不是,你都把他吓成这样了。”   “那好,你来替他接我三箭。”   看着马文才嘴角的嘲弄,她有些无奈,不过这几箭她却是不惧的。   “好,我替他接你三箭,再让他给你赔个不是,之后大家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的。”   站在靶子前面,眼睁睁地看着他开弓描准,指的正是自己的眉心,却动也不动、甚至眼皮都没跳一下,因为她晓得他不会真射她,以他的箭法,只要控制的好,甚至都不可能出意外。   “好胆色,杜子乔,你算得上一个男子汉,值得我马文才相交。”   马文才轻笑一声、把弓放下,伊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眼里,马文才简直幼稚极了,这样就能决定是否相交么?合着之前他对自己虽不错,却根本没把她当朋友?   “那你呢?值得我相交吗?”   “怎么我对你不好吗?”   看着他迷惘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道:   “是我不好,不该因为你对我不错就误会你早把我当作朋友。”   然后不再看他就转身离开,失望和挫败令伊人十分受伤,祝英台就这么好吗?她杜伊人脾气是好,却也不是这样任人欺负的。      第6章 意外受伤      “杜子乔,为什么帮我?”   回到房间的王蓝田沉默了半晌,终开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挪到伊人身边问道。伊人也不抬头看他,沉声道:“还不是你不争气?被射一下又怎么样?莫说马文才不会伤你,就算他真往你身上射,也不敢射死你,受个伤又死不了人,瞧你那点胆子?看都看不下去。”   “你说马文才不会伤我?”   “你是什么脑子?马文才可不笨,真要伤了你,就不是小孩子间的嬉闹作耍了,顶多吓吓你,不过你为什么要拿马文才箭射祝英台?”   问出口之后,伊人脑子灵光一闪,这王蓝田其实很聪明,只是这脑子都不往正路上用,他既和祝英台有仇,也和马文才有怨,这是挑拨人家互斗呢?   “哼,马文才、祝英台。”   “王蓝田,你这是把他们都怨上啦?”   伊人好久没有这么着急了,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跟王蓝田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道:“王蓝田,这件事首先是你不对,你得自我反省一下,那祝英台也没碍着你什么呀,你怎么就对人家这么的记恨呢?”   “杜子乔,别以为你帮了我一次,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怒气冲冲地出去了,伊人坐在那里反省着自己,最近是怎么啦,管的闲事越来越多,心里的杂念越来越强,内功面临瓶颈又随时可能突破,她如今这样的心境可危险极了。   好容易静下心的伊人下决心再也不管王蓝田的事了,不过王蓝田却和马文才意外地好了起来,只是他对于梁山伯和祝英台做的任何时情都会算在马文才头上,他可真是个聪明又能忍的,唯一一点不足便是胆气不够。而马文才要么是傻傻地被利用了,要么就是看清楚了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少年真是让人操心透了。   由于她和马文才在冷战,自然就不可能时时关注他,却不想和含笑躲在厨房开小灶的时候,听说马文才欺负梁山伯和祝英台,弄得他们没饭吃的事情,不过他们到底是年少心性,想出这种幼稚的方法整人。   “公子,马公子他们也太过分了,听说往梁公子和祝公子的饭里掺瓦砾呢?”   “含笑,是非对错,不许妄加评论。”   “是,含笑错了。”   不管伊人怎么不跟梁祝亲近,含笑却在不知不觉中和他们亲近上了,说到底里梁祝没架子,平易近人。   “那肉馅的饺子等会儿煮了给梁公子他们送去。”   “那王公子那里……?”   “不必了,他有力气欺负人,想必也不用开小灶了。”   “是,含笑这就煮。”   看着含笑激动的样子,直叹王蓝田人缘儿不好,就连含笑都看不下去了,她基本茹素,除了偶尔偷嘴吃点鸡蛋,就连含笑自从做了她的丫头,也都尽量不食荤腥了,但一直以来为了照顾一下王蓝田,含笑还会时不时做些荤腥,只是这次的肉馅饺子是注定和他没缘了。   转去了后山,那个她发现的好地方,零零落落地开了几丛杜鹃,想起家中自己居住的晚晴苑,不觉有添了几分亲切。盘膝端坐在岩石上,闭目运功、眼看就要突破,十步之内的动静她都尽在掌握,那感觉奇妙极了,不过这时一声:“杜子乔?你在干什么?”   梁山伯居然发现她了?更过分的是还打扰她了,她真是太大意了,本该闭关才对,却一时疏忽,觉得后山清静,理应不要紧,结果内力反噬导致吐血,但她努力压了回去。看也不看一眼梁山伯就离开了,真怕自己一个不舒服就拍死他,回到寝室才将血吐在了帕子上收了起来,一个人闷闷地躺在床上。   “杜子乔?你这是怎么啦?这个时候跑床上躺着?而且你不是从来不睡床吗?”   听到王蓝田的声音,伊人强撑着应道:   “我身子不舒服,能帮我请假么?”   “怎么啦?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陪你去医舍吧?”   “不用,我不想说话,你快去吧,让我一个人呆着就好。”   伊人还没有在这个时段睡得这么沉过,忽忽悠悠地在天地间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回到了岭南家中,那开满杜鹃的院落。只是这院子怎么没有人呢?尽管开满了娇艳浓烈的花朵,却为何这般凄凉惨淡?那鲜花深处一抔黄土是什么?怎么看着这么慎得慌,正要上前看个仔细,就听见一声声的‘杜子乔’,怎么有人叫我弟弟的名字呢?一个回头就感觉被一股力量吸了过去。   “杜子乔?”   伊人是被马文才给摇醒的,她真是没见过这样粗暴的人,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是你呀!我不太舒服,想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呆着?你知不知道你刚才……”   见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摒了回去,伊人不舒服也不想追问,这时听到含笑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含笑熬了粥,公子好歹用一些再睡吧?”   “放着吧,我不饿。”   伊人仍旧迷迷登登的,浑身上下都没什么气力,只隐约听到马文才吩咐含笑把粥热上,等她想吃的时候再说,见没她什么事了,又继续闭目养神,原以为能继续刚才的梦,却发现不再入梦了,心底不免有些遗憾。   再度醒来,已是深夜了,见王蓝田睡得熟,转头看含笑打了地铺却还是趴在她床边看顾,心中一暖,将之前梦里的情境忘了个干净。   “小……公子醒了,炉子上有热水,我去给公子端来。”   “嘴里发苦,你先弄点盐水来给我漱口。”   漱完口,又净了面,喝了点清水感觉好了一些后,便稍用了点粥,运功检查了一下身体,伤得可真是不轻,没十天半个月的,都好不了,更别提精进了。从小到大,就没遇到我这样的情况,这个梁山伯,明明心眼儿不错的,偏偏令她受这样的伤,以后可得离他远点儿。   “这个时节,地上还凉着呢?你来床上眯会吧?我要练会儿功。”   突然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心里难免有点着慌,侧卧在丝绦上运功疗伤,可是心里越急越不能进入状态,只得放弃这无谓的努力。睁开瞧见含笑蜷缩在床尾的可怜样,突然心里放松了起来,这伤看来是急不得的,这书院也没什么用得着武功的地方,她就算一时恢复不了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很干脆地向夫子请了病假,每天开开小灶、煮煮小茶,逍遥起来。      第7章 更换寝室      “马文才,你就这么放过梁山伯和祝英台啦?”   王蓝田进来的时候,伊人正在烹茶,马文才和她面对面坐着,一双眼睛注视着那双纤巧白嫩的手摆弄着纯色的青瓷茶具,和他在家用的茶碗不同,这茶碗极小像极了小酒杯,也没盖子,还有那煮水的小炉子和泡茶的壶也很精细特别。   “这一道一道地过来倒是风雅有趣,初尝苦涩、后有回甘、香气清扬,滋味不错…”   伊人自那天被马文才摇醒后就原谅他了,此时见他没搭理王蓝田,仿佛不关心什么梁山伯祝英台似的,心里更是高兴,便介绍道:“这是我们南边的喝法,这茶叶产自闵地,属于极好的乌龙茶,这种茶不下工夫是出不来味道的,初尝时觉得苦,待习惯了便觉其它茶叶都无滋味了。这工夫讲究的是水、火、冲三样。烹茶的水需用活水,讲究清、轻、甘、冽,有人将水分开天水、地水、泉水,天水即指雨水、雪水、露水等等,这等水冲茶,可令汤色清明、味道清香,刚才用的便是采自今冬梅花萼上的雪。”   “这么讲究,我也尝尝。”   原本就有三个杯子,王蓝田一来倒不浪费,不过他显然不是有雅兴品茶的人,喝完后苦了一下脸道:“我怎么没喝出梅花的味道?”   伊人很少揶揄别人,但王蓝田总让她难以抑制这等兴致。   “境界不同自然味道不同,有道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你我饮的是茶,也不是茶,品的是茶也是茶,以俗人的心去品茶自然就俗了境界。”   “王蓝田,不懂品茶就不要打扰别人的兴致。”   马文才成功喝住王蓝田后,又对伊人道:   “你接着讲那水、火、冲的工夫。”   伊人微微笑着讲了起来,从烹茶的水讲到烧火的炭,再到制炭的木,还有冲泡的各种程序,最后讲到壶和杯子。   “这壶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还要求三山齐,即壶滴嘴、壶口、壶提柄顶端一齐,茶杯亦不能太大,大了失之风雅,所谓‘一杯为品、二杯解渴,三杯便是牛饮了’。”   马文才听后莞尔一笑,道:   “有意思,你让书童收拾一下,搬到我那里去,我叫秦京生换来这里。”   到如今,伊人还没去过马文才的寝室,也不知环境是怎样的?纵然心里想,但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动,要移也是他马文才移到这里来。   “我舍不得这门前的几株海棠。”   马文才想必是不高兴的,顿时拉下脸来,但伊人不想被人这样颐指气使的,他今日可以要她搬进去,来日想跟祝英住了,是否又要让她搬出来?那样的话,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杜子乔”   无视他的黑脸,伊人依旧温和地笑道:   “这里我住着挺好的,而且我的东西那么多,我的书童可搬不动。”   然后马大少爷一甩袖子走了,看着他倔强的背影,伊人不是不心痛,可是她也有尊严、头顶还有杜家的门楣,不能随随便便送给人作践。   “杜子乔,好样的。”   王蓝田深恨马文才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看到他吃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而且他和杜子乔住,一个人占着大床不说,还经常沾光,尝到含笑的手艺。   伊人的心情不好,今日休沐,本来就和含笑说好下山去别院沐浴的,只是被马文才的突然拜访给搅了,这会子刚好下山去。到了别院,果然含笑早等着了,解掉束缚、泡在浴池里,闭上眼睛回想他之前品茶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小姐,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含笑,你家小姐我今天把马文才惹恼了。”   “他?小姐不是跟他很要好吗?怎么会……?”   “他让我搬到他的寝室住,我没答应。”   “啊?小姐,他会不会是发现你的女儿身啦?”   “应该不是,可能是觉得我泡的茶不错,一时兴起。”   相对于含笑的大惊小怪,伊人很淡定,洗完澡晾干头发,让含笑替她梳头,因为她一个人实在侍弄不了这么长的头发,却听含笑念叨着:“小姐的头发浓密黑亮又顺滑,梳成男子的髻太可惜了。”   “那也没法子,要是被人发现我的女儿身,可就糟了。”   待在别院看着各地铺子送来的帐本直到傍晚才往山上去,不过回到自己房间外的时候,她突然有点不确定了,回头再看看路,没错呀,她走过很多趟了,可是门前的海棠怎么不见了?那排芭蕉又是哪里来的?   “杜子乔,你回来啦?不过你的房间不在这里了,东西都已搬到马文才房里了。”   秦京生从门里踱了出来,伊人心里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可仍旧不敢相信地跑进屋里看了一眼,果然她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了,看向秦京生尴尬地问道:“那个马文才的房间怎么走啊?”   “这里左转再左转就到了。”   “哦,谢谢你。”   伊人有点心慌地转身走了,不知道秦京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回头跟王蓝田说了一句‘王蓝田,你说马文才那么折腾,犯得着吗?他不会是看上杜子乔了吧?还别说这杜子乔长得真叫一个好看’。   “马文才看上杜子乔?”   王蓝田已经气不顺半天了,他马文才叫人换房间本没什么,凭什么大动干戈挖他门前的花木?虽然他平常也不会多看几眼海棠花,但这关系到脸面问题,马文才这是明晃晃地打他的脸呢?突然听了这么一句,脑子里灵光一动,狠笑了一声‘马文才,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能叫你身败名列。’   秦京生指的方向没错,很好找而且也很好认,因为她无比熟悉的几株海棠就立在门前,可是近在咫尺的房门,她却开始紧张。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走屋里,看着角落里码着抽屉,东西肯定都在这儿呢?只是那满地的东西,含笑整理起来得费点时间呢?谁叫她仗着别院近,图方便常往上面挪东西?   “那些我让马统帮着含笑慢慢理吧?你只挑要用的先拿出来。”   “好吧。”   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应了下来,能让他这样大动干戈,想必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所以伊人的心扉进一步敞开。看着自己的被子铺开占了半边床塌,脸上一热,不过真到了睡觉的时候,还是乖乖躺在了自己的丝绦上,因她说的是练功需要,马文才倒也没生气。      第8章 指点武功      “杜子乔,你这是瞧不起本席?拿出你的实力来。”   好嘛,课上比剑假装输给谢道韫,居然让她看了出来,见她面色难看、却又隐含期待的样子,想不到她这么要强,也是,若非要强,也不会有今日的尊崇。伊人的剑法其实是新学的,那葵花宝典虽是上层武学,主打的却是针法,当然也可化用成为剑法,可她长年无人指点,又分心庶务,竟没有任何创新。机缘巧合,管理吴地生意的杜丰竟是剑术高手,自来到杭州便让他指点,竟是突飞猛进。若非前些日子受伤未愈,三招之内必定打败谢先生,不过既便如此,她奇快、奇诡的剑法还是令谢道韫应接不暇,第一十七招,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谢先生见谅,学生冒犯了。”   谢道韫脸上闪过刹那的难堪,不过她到底气度颇佳,一脸欣赏地问道:“杜子乔,如此高明的剑法,为何藏着掖着?”   “学生不喜争斗,习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话虽如此,但你身为士族子弟,这一身武艺理应报效朝廷才是。”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本来低调的伊人因着谢道韫这一节课在尼山书院出名了,原本大家都以为马文才的武功最好,可是他却打不过谢先生,而那看起来文静秀雅的杜子乔居然比谢先生还厉害。不过马文才却突然给伊人脸色看了,伊人和他同桌,现在又同住一个屋檐下,被他那冷战的气场弄得难受,只得上前哄他:“文才兄,你究竟是怎么啦?”   “杜子乔,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我真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别让我猜了?”   “哼,你剑法如此厉害,当初为何让我去挑战谢道韫?为了看我马文才的笑话吗?”   原来根子在这呢?虽然隐约猜到是因为武功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么严重,伊人用小刀熟练地切着盘子里的芒果,横一刀竖一刀地纵横划开,轻松地将果肉剔进旁边浅红的玛瑙小蝶子里,又在边上放上牙签往他面前送了送道:“这是我们岭南特有的水果,很香甜的。”   但马公子却冷哼一声,根本不搭理她,只得赔笑道:“我原是近来才学的剑术,你若不信,尽可问问含笑。”   “怎么可能?那么快的剑,绝非几日之功。”   “天下原没有不可能的事,我自小娇养,家里从不许我碰利器,你也知道,我连君子六艺中的射箭都不能,还是来了书院才学的,怎么可能精通剑法?不过是如今远离父母,而家中打理附近产业的一个仆从精通剑术,近来指点于我,才有了这等剑术。”   “可是你原先就身怀武艺的,记得刚开学那天,你救了梁山伯,身法奇快。”   “那倒是,我自幼体弱,所以才习了内家气功,十几年勤奋不缀,的确小有成绩,你看我每晚休息在何处,便该清楚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如果让我发现你骗我,哼……”   “这点小事,也值得骗你不成?”   “嗯?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大事,就会骗我?”   伊人无力地看着他,可真是个较真儿的性子,拿牙签戳了一快芒果送到他唇边,佯装生气道:“有好东西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这样抬杠有意思么?”   脸色阴沉了好几天的马文才总算笑了出来,自己拿起牙签吃了起来,边吃边道:“的确很香甜,都说岭南是蛮荒之地,看来也不尽然。”   “其实还好,只是到了夏天,气候过于湿热,外来的人不太适应,容易生病。”   “很好吃,这水果叫什么名字?”   “叫芒果,也有人叫它蜜望。”   两人总算合好了,不过伊人需要时不时指点马文才练剑,两人开始频频往后山跑,只是马文才的问题并不是剑法不好,而是性子太急躁。   “文才兄,你这性子可得好好磨磨,谢先生说得没错,你剑法熟恁但求胜心切,便诸多破绽,若和人撕杀既便最终取胜也难免受伤,和战法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样不可取。”   “我性子天生如此,你有法子说来听听?”   “这可没有取巧的途径,你以后每日默诵《道德经》半个时辰,只需半个月必有进展。”   “哼,那东西我不说倒背如流,可从小到大这些经论也熟得不能再熟了。”   见他不以为然,伊人正色道:   “文才兄,你读书这般刻苦是为了什么?”   “为了……”   见到他片刻之后难看起来的脸色,伊人禁不住替他心痛,上前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文才兄,靠掌声和赞美活着的人是经受不住考验的,你不能总是为了别人的肯定和赞许读书习武,否则既使才学过人、武艺超群,你还是会被人轻易打败,因为这里太过脆弱。”   伊人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感受着有力的心跳,眼睛却一直迎着他的视线,一见他有退缩之意,立刻紧接着道:“‘人不自生,亦不自死。’生时孤单而来,死时亦孤单而去,你得学会为自己而活,不要管别人是怎样看你。摒弃这些杂念,方能真正领会经论的内蕴,那《道德经》谢先生读来、陈夫子读来,亦或是我杜子乔读来,和你文才兄读来的体悟必然不同,所以用你的心去默诵吧,直到有一天,能够宠辱不惊,方立于不败之地。”   “好,我信你。”   马文才学着伊人盘坐在岩石上,闭目默诵起《道德经》来,伊人虽不睁眼也知道他在干什么,越发安心起来。受伤以后,她也焦虑过,可最终选择了顺其自然,心境一宽,反而有助于恢复,虽然很缓慢,但她明白,这样才最是恰当。   连着十多天,马文才都坚持跟伊人一起打坐,他本来就勤奋,有时心情烦了便在卧室的床上打坐,不到半个月,果然原先的剑法又有了进步,掩不住欣喜。   “子乔,《道德经》居然有这样的效果?”   伊人笑笑道:   “练武之人若不辅以修心,很容易浮躁上火,《道德经》讲求‘致虚极,守静笃’,所谓‘静则生慧,动则生昏’,乃是上好的修心经论,岂会没有作用?”   “子乔,你功夫那么好,是因为默诵《道德经》的缘故?”   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伊人难掩笑意道:   “我嘛,诵的经可多了,我父亲供奉道家、母亲笃信佛教,我自幼耳濡目染,两派的经论教义都有涉及。”   “我一直觉得佛教是骗人钱财的东西,天天拜佛还不如拜自己。”   “果然是你马文才的风格,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求佛不如求己,倒是深得佛法精髓,《金刚经》有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哦?这经倒有点意思,什么时候拿给我看看?”   “好呀!”      第9章 发火打人      自从移到马文才屋里,每天两人同进同出,伊人的功课大有长进,以前她是不大下功夫,也没必要,可眼下他读书的时候,她就必须跟着读,下的功夫就多了,效果就出来了。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渐渐有了她和马文才关系非比寻常的传言,伊人不屑理会,而马文才在听到流言后使用暴力压制,结果表面上没人敢说了,但私下里怎么议论就没人管得了啦,以至于陈夫子找来两人谈话,结果马文才一句‘那梁山伯和祝英台比我们如何?夫子怎不管管?’将他顶了回去,本来就有点欺软怕硬的陈子俊自然讪讪地放他们走了。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伊人被马文才突然驻足盯着,很是不自在,脸上发烫。   “虽然是流言,不过你长得真得很好看,子乔,你不会是女的吧?”   “你才是女的呢?”   跺跺脚佯装生气地离去了,又不是真吵架,马文自然是跟上的,他不太会哄人,想起梁山伯替祝英台移植杜鹃,便拉了伊人往后山跑。   “文才兄,有这两株种在窗前就足够了,不要再移了,瞧瞧你满手的泥土。”   “可你不是喜欢么?”   正弯腰拨第三株杜鹃的马文才蹙眉疑惑地看向她,伊人扶他起来柔声道:“真正的喜欢是放手,让她生长在她喜欢的地方,走,我们去那边洗洗吧?”   “子乔,草木无情,自然是我们想让他长在什么地方,便是什么地方。”   “文才兄,草木也是生灵,是生灵便有情,只是你我不懂罢了。”   马文才定定地看着伊人替他净手,又掏出帕子擦干净,突破‘噗哧’笑了出来,见伊人一脸疑惑,才指了指她肩头的蝴蝶道:“你身上太香了,连蝴蝶都引来了。”   谁知伊人‘啊’地一声站起身来,试图挥走那只蝴蝶,一副很厌恶的表情,可惜她一般不伤害生灵,出手不重,那蝴蝶一会儿就又停了回来,不只如此,因为这边野花不少,竟又飞来几只蝴蝶,伊人有点着急。   “文才兄,我们快点回去吧?不然杜鹃离土太久怕失了生机。”   不等马文才同意,就径自拿了杜鹃植株往回走去,不过一会儿,马文才又跟了上来,凑在她身边嗅了嗅道:“子乔,你熏得什么香?真好闻。”   “我,我不知道,我的衣服都是含笑打理的。”   “你这书童可真是精细,厨艺好也罢了,连这些细枝末节也处处精心,和含笑一比,马统简直愚笨地带不出去了。”   “你就别嫌弃了,马统可贵之处在于忠心,事事向着你不是?”   本来两人好好的,一处读书、一处练武,伊人愿意陪他踢球,他也愿意陪她念经,可是好景不长。伊人莫明其妙地又被马文才冷落了,这回比上次还不如,她甚至连猜也猜不出什么缘故,只是休沐日他回家了一趟,再见面就是这一副讨债的模样了。伊人不知道原因,也无从化解,只想着等过些时间,也许他会自己说出来,不过这等待的时间对她来说真是一种熬煎,因为马文才突然就对祝英台格外上心了。   战法课上,谢道韫安排了演武,全班学生分两队,结果陈子俊也参与进来,伊人想起来这个陈夫子好像是喜欢谢道韫。众人对练的时候,伊人一直注意着马文才的动静,瞧见他离开大队的时候,心中一阵儿黯然,他就那么放不下祝英台吗?跟去还是不跟去?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追了上去,不是有句话说爱情里面要主动一点吗?她不能坐着等缘分。   “文才小心”   凭着相对较好的感知,伊人很容易找到他们的方向,却正好看到王蓝田向马文才射了一箭,飞身上前把箭抓在了手里。   “杜子乔,你看到是谁射的吗?”   面对祝英台的询问,伊人没有回答,转脸问马文才可曾受伤。   “我没事,先回去吧?”   咬了咬嘴唇,努力告诉自己不许嫉妒、不许生气,不管多受伤,她都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因为爱而不得而内心丑陋的人。   由于她落后了一点回到场上,马文才被梁山伯误会了,伊人上前给了他一个耳光,将他打懵了,把祝英台给弄火了,不过他们没来得怎么样,谢道韫就火了。   “杜子乔,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山伯?”   伊人一点不认错,倔强地顶撞道:   “是他先污蔑文才的。”   “有误会解开就好,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我若不打这么一个耳光,怎么解开误会?谢先生可以问问他,他是不是还要谢我?”   “谢先生,是山伯不好,冤枉了马文才,子乔打得好。”   “不要叫我子乔,我和你不熟。”   伊人一点都不开心,她讨厌梁祝,讨厌得不得了。   原本因为练功出了岔子受了内伤,刚才又情急运功接下箭,一路为情所苦,还要看他自作自受被人误会却无力辩解,气血翻涌,内伤再难压制,一口血喷了出来。   “子乔?”   除了马文才的一声唤,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伊人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山下的别院里了,看着忙来忙去给她煎药的含笑,问道:“我昏倒后,都发生什么事情了?”   “本来马公子是要送您去药庐给王兰姑娘医治的,不过奴婢赶上了,抢着把您背下山来,听说懂医术的人一把脉就知道男女,奴婢怎么敢让她替小姐医治?”   “的确,幸好你机灵。”   “不过马文子本是不肯的,但奴婢说您这是旧症了,山下有现成的药丸子,休养一下就好,他才肯放人。”   “杜丰来过?”   伊人看到窗前案几上的杜鹃盆栽,与上回看到时,又有不同,感叹杜丰有心之余,又怕自己被人惯坏了。   “可不是,本来坚持要将您带好城里休养,可是奴婢说了您的伤不方便移动,他才作罢,小姐,他对您可真是上心,自打咱们过来杭州,几乎把半个绸缎庄都给您搬来了。”   “胡吣什么?我是主子,他对我好难道不是应该的?”   杜丰对她的特别,她不可能注意不到,只是她心有所属,自己尚为情所困,哪里顾得上别人?何况他是管家的儿子,她爹再怎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也不可能将她许给下人,这般妄念早该断了才是。      第10章 差点暴露      在别院里修养了几日,无论是含笑还是杜丰都不许她劳累,可这样的日子怎么能行,伊人坐在亭子里绣起花儿来,这架绣屏准备放在楼外楼里做摆设的,可一直没功夫,这会子倒是正好,大把的时间任她支配。习武之人在听到陌生脚步来到院子里甚至还不是一个的时候,出手乃是本能,不过紧接着想到不该随意伤人,飞身而起将扫出去攻击的茶盏挥到了一边,打碎在门边的石柱上。   “好功夫。”   谢先生?身边跟着的还有梁山伯和祝英台,伊人冷静的面色下隐藏着惊滔骇浪,垂下眼帘侧身站着质问道:“你们是子乔的客人?他怎么没陪着你们?还任你们胡乱闯到这里来?”   “你,不是杜子乔?”   祝英台居然会这样问出来,伊人好生意外,倒是梁山伯做起了老好人。   “我们是子乔的同窗,前来探望子乔,却不想走错了路,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无妨,只是我素来好清静,这别院的下人们都知道,不敢往这里来,方才险些伤了你们,竟是我的不是了,我这就命人领你们去前厅,再着人通知子乔。”   “这位小姐,子乔他前几日伤着了,我们是来看望他的,也不知他现今身体如何啦?”   “舍弟素有顽疾、不宜妄动七情,稍加修养便好、无有大碍,你们有心了。”   正说着话,杜丰赶了过来,伊人暗自松了口气,吩咐他领着几位去叠翠园见子乔,自己则是迅速躲屋里,将女装换下,头发也来不及束便拎着含笑赶到叠翠园做准备。杜丰领着人进来的时候,她正靠在床头听含笑念书,见谢道韫进来,连忙佯作起身行礼,却被拦住,只听谢道韫柔声道:“子乔,你快点躺着,我们来看你本是好意,若累得你不有好修养倒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谢先生亲自莅临,学生受宠若惊。”   “山伯和英台也来瞧你了,那日你突然吐血把他们吓坏了。”   伊人佯作一脸羞愧地对着梁山伯拱了拱手道:“小弟那日情急之下多有冒犯,梁兄为人宽厚,实在敬佩。”   “山伯待人本就极好,子乔以后可莫要再误会他。”   “谢先生放心,学生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谢道韫很是宽慰,放眼打量起这房间来,这又叠翠园本来就是作为书房用的,里面一排一排的书架,上面该有的书一点不少。天青色的窗纱映得屋里幽静深远,一道道珠帘纱幕又添了几许梦幻柔美,角落里的琴、窗前的书桌以及案边的茶几都令这个住处多了几分文人的矫情。   “你这住处倒雅致。”   “这都是家姐布置的,就是希望学生多读些书、多长些本事。”   “想必那晚晴苑里住着的便令姐吧?你们长得可真像。”   一直沉默的祝英台突然插嘴,并没有让她气恼,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们遇到我姐姐啦?她性子孤僻清冷些,你们没恼了她吧?”   “怎么会?令姐不只样貌出众,为人也良善和气,还让人领我们过来呢?”   “呵,这倒是少见,以往在家的时候,若有人冒犯她,早打折腿扔出去了。”   “子乔,你怎么能这样说令姐呢?”   “好了,梁兄,她是我姐姐,你倒护得紧。”   一句话说得梁山伯红了脸,而谢道韫和祝英台一边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这时传来了马文才的怒吼声“你这奴才好大的狗胆。”   早就听到他和杜丰争执的声音了,只是假装没听到而已,这时只得让含笑出去领他进来,看着逆光而来的他,伊人禁不住红了脸。   “对了,你家里的下人怎么这样卖力地阻拦我们进来,若不是马文才,我们……”   “还望先生恕罪,这别院原家姐置办的,这里的奴才自然也是听她的,怪只怪学生自幼体弱,也一向习惯服从家姐的命令了。   不待谢道韫说话,马文才怒道:   “子乔,你是男子,焉能让女子把控?”   “文才,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回头我让杜丰自己去领罚,不过家姐也是为了我好,你莫再生气了,对了,大家若不嫌弃,午间便留在这里用饭吧?我让人准备岭南风味的菜色,这会子,我让杜丰领先生和你们逛一逛园子,我这里比起先生家东山别墅远远不及,但也有些乡间野趣。”   见他们随杜丰出去,唯有马文才一人站着不动,伊人也不催他,只是闭着眼睛不理他,没想到这小子倒也沉得住气,跑一边书架上看书去了。   “含笑,侍候我洗漱。”   “公子,你要起来?”   “当然,难道一会儿让我躺在床上陪客人用午饭?”   含笑低头帮她穿衣,接着将头发绾成男子发髻,一会儿的功夫就出来一位翩翩公子,而马文才也走了过来道:“这样才好些,你刚才散着头发,看起来竟如女子一般妩媚。”   “马公子还说风凉话,我家公子若不是因为管马公子的闲事,哪里会伤成这样?”   “含笑,多嘴,你去准备午饭吧?用心点,可别丢了我杜家的脸面。”   “你这小书童胆子倒大。”   “那要多谢马公子雅量包容。”   “你,真的没事啦?”   “你不是看到了吗?只要没有大有情绪起伏,就不会有事,本来我已经准备复课了,是家姐硬压着我多修养两日。”   “子乔,我们是男孩子,以后是要顶门立户、建功立业的,岂能长于妇人之手?真不知道杜伯伯是怎么想的。”   “好了,你在背后编排我父亲,倒不怕我不高兴。”   见马文才尴尬一笑道:   “子乔,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想你一直这么秀气,要知道士族中好男风的习气……”   没等他说完,伊人先自急了。   “你都说什么呢?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知道,而且,我会保护你的。”   “真的吗?”   “当然,我们是好朋友,以后也是,不过那楼外楼的事,你是不是先给我解释清楚。”   真诚,这是马文才眼底的情绪,伊人心里一阵感动,因为年龄的缘故,她很少有交心的朋友,这马文才却是她一厢情愿倾心相待的人,既使只做好朋友,她也很高兴。   “原来你为了这个和我生气,那楼外楼是家姐的产业,平时也是她的奴才在打理,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第11章 论说相思      “汉之广矣,不可永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讲的是《诗经》里的思想都纯正的,既使国风里的俚语风情讲的大都是臣民对君主之无限爱戴,绝不能只在字面上来理解男女之事,知道吗?那些浓诗艳词是万万不能学的。”   陈夫子的话音刚落,就听秦京生激动地道:   “夫子,夫子,我想请问这首诗算不算是浓诗艳词啊?”   “念”   “河汉天无际,心扉一线牵。墨字化喜鹊,鲜花赠红颜。织女思废杼,嫦娥下凡间。莫待七夕夜,月伴中秋圆。”   秦京生念完后来了一句:   “大家想不想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伴着学生们的起哄,夫子说话都不利落了。   伊人本就坐在第一排,视线扫过陈夫子,只觉得他着实可怜,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上谢道韫,莫说家世不相当,便是相貌才情也不能匹配。   “是杜子乔。”   “杜子乔,这可是你写的?”   伊人今日本来就心情不好,她不知道为什么祝英台会坐了她的位子,而她不得不跟梁山伯同桌,事情可大可小,但心头的怒火却难以熄灭,怪不得马文才好久不来看她,亏她日日惦念,伤势不曾痊愈就回山上来复课,居然连秦京生也想欺负她?可是以为她失了马文才这个倚仗就怕了他们了?现在居然把原先祝英台该蒙受的冤屈套到她头上?面对陈夫子,她甚至站都没站起来,冷若冰霜地答道:“我可不会写这样色不艳、香不浓,寡淡无味的诗,以七夕为题来诉情表白本就奇怪,牛郎织女一年才得一次相聚,可天下有情人无不希望长相厮守,哪怕一刻的分离也无法忍受,所以才有‘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句子。‘河汉天无际心扉一线牵’,远不及‘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来得悱恻缠绵,何况‘一寸相思一寸灰’,端午未过,到七夕尚需两月,既然仍能等得两月,可见这份相思不够磨人。‘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另有‘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说得都是相思之苦。不过依学生看来,诗写不好也没关系,倾诉相思原有另一种境界,就是‘只意会,不言传’,正所谓‘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翻来覆去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横也思来竖也思,妙,妙啊!”   瞧见马文才偷偷看她,伊人一脸清冷,嘴角却难掩嘲讽,她不知道寝室有没有被换掉,早上一来便进了教室,还来不及查清一切。如果是真的,那她必会彻底放下,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驱逐出去,从此沦为路人,他自走他的路、受他的苦,与她何干?   “子乔,你这几句诗真是悱恻缠绵、香艳销魂,真是叫人爱不释口。”   爱不释口?伊人斜了一眼梁山伯,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情感细腻、心思浪漫之人啊?要不然怎么能同居这么久,都没发现祝英台的女儿身?   “杜子乔,我不是有意要占了你的座位的,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没关系,我坐在梁山伯身边也是一样,只要文才兄愿意,你爱坐多久都是一样。”   面对祝英台,伊人可不是好欺负的人,明知道她的软肋是梁山伯,偏就拿来刺她,见她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便一阵舒畅。   而梁山伯却难掩抑郁地吐糟道:   “子乔,我也不知道英台最近是怎么啦?似乎总是躲着我,难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啦?”   “山伯别这么想,经得起考验的友情才能持久,别放弃喔!”   “子乔,还是你看得透彻,咿?子乔,你有耳洞?”   不是都说梁山伯呆得吗?三年都没发现祝英台的女儿身,怎么竟会注意到她的耳洞?都是含笑,前些日子修养时,她非要替她收拾成女装,这耳洞又明显了一些。   “啊,没什么,我幼时身体不好,有道长寄言‘需作女儿教养至十六岁方得平安’。”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子乔和令姐应该是孪生姐弟了。”   “当然了,不过家姐性子更清冷、严厉些。”   经过这些谈话,伊人原以为和梁山伯的交集就结束了,尤其是祝英台又将座位换了回去,这个连谢先生醋都吃的小女人,怎么可能允许其他人威胁到她在梁山伯心中的地位?不成想,之后的几日,梁山伯尽看着她出神,而马文才对祝英台的兴趣也没有因为座位换回来而下降,反而常常上课的时候也调头看她。   接下去的日子变成了这样,祝英台把梁山伯看得紧了,而梁山伯却还抽时间来找她学习茶艺,而马文才也时常找祝英台玩蹴鞠。伊人假装若无其事,心里却在寻思这份所谓的爱恋究竟值不值得,她也许只是一个过客,既使有了绝色姿容,也未必能拥有这份情缘,眼下马文才对祝英台的热心尤其让她心凉。   偏生碰到马文才领着王蓝田准备偷看祝英台洗澡,忍不住出言道:“你们做什么呢?”   马文才脸色尴尬地回转身道:   “是子乔啊,没事。”   而王蓝田眼睛里光芒一闪,毫不在意地笑道:“杜子乔,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你身体不好,这大太阳的,别热着了。”   伊人绝不会承认自己内心的念头是不希望马文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这样冒出来本就有点心虚,所以对上王蓝田玩事不恭的表情略有点不自然地应对道:“什么时候你王蓝田这么关心同窗了?我只是从这里经过,哪里就热着啦?倒是你,蹲在这里听窗根儿可别累出毛病来。”   既然外头吵成这样,祝英台自然不能佯装不知,打开窗子冷眼看了他们,之后毫不客气地关了严实,看得伊人暗笑不已,这时马文才自知事不能成,便也随她一起走开了,可惜她的心里并不能因此觉得安慰。   临近端午,整个别苑的节日事宜都要她过目,等一切忙完已是午后,杜丰一句半月居的茶点不错,把她引来了这里。   “这茶根本就是咱家新出的,杜丰你可真是狡猾,还有这点心,从楼外楼学的吧?”   刚喝了茶便知这是自家的铺子,又听含笑对杜丰的一通数落,便开口问道:“杜丰,什么时间开始布置的?”   “回小姐,是梨花落尽的那日,小姐感叹‘半月梨花一季情’,杜丰便想着在这里建一个半月居的茶楼,这里后院种满了梨花,只因每年只有半月花期。”   “你好巧的心思,这次新出的白茶就取名‘半月雪’吧?”   伊人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击掌扬声道:   “好雅致的名儿,不知有何典故没有?”   “你是何人?怎得如此无礼?”   “哈哈,姑娘好大的脾气,若非姑娘你捡了在下遗落的扇子,在下又岂会找来这里?”      第12章 扇子后续      “小姐,我错了,我只是见那扇子上的字儿写得好,想着拿给小姐看看,后来放在一边就忘记了。”   被伊人瞪了一眼的含笑已经不知所措了,而门外之人哈哈一笑掀帘子进来了,伊人阻止了杜丰意欲拦阻的动作,自己侧过身子看着窗外,避开来人打量的目光。   “姑娘既赏识在下的书法,在下倍感荣幸,这扇子姑娘便留下吧,只是扇坠乃是幼时家母所赠,在下极为珍视,所以……”   含笑方才被伊人瞪得一肚子委屈,立刻发了出来,将扇子整个塞回他手里道:“你都拿回去吧,本姑娘可不稀罕。”   许是那人从未被人落过面子,一时有点尴尬,不过瞬间又转向伊人道:“在下平日也多饮茶,素喜那碧螺春芳香怡人,方才听得小姐那句‘半月雪’,心生向往,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听他说得这样情真意切,伊人也当他是自家茶楼的常客罢了,于是命杜丰上茶,他烹茶的手艺已是极好,只是少有机会展示。   “咦?这茶不必烹吗?”   “回公子,这茶芽叶娇嫩,和碧螺春一样不能用足沸之水,免得过烫损了色泽和香气。”   “原来如此,在下方才听得这‘半月雪’的名字,欲知是何典故,还请小姐赐教。”   伊人看着眼前的院子不曾回头,只淡淡地道:“不过随口一说,何来什么典故?半月春庭空寂寞,梨花似雪柳如烟。”   “好才思,在下佩服……呃,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多谢小姐香茶款待,这厢告辞。”   从始自终伊人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只一晃瞥见他身上那蓝缎子不同寻常,便知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得罪不得却也同样不能接近,于是只好淡淡地保持距离,最终脱口‘不送’二字,只是这两个字刚出口,就见他回转过来对着含笑道:“在下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这扇子是姑娘的了。”   含笑捧着扇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伊人,等候她发落,可伊人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坐着喝茶,忍不住将扇子呈了过去,却听自家小姐冷冷地说道:“不知什么样的臭男人用过的东西,也往我跟前送?你喜欢就自己收着吧?”   “是,不过含笑想请小姐鉴定一下这落款。”   “打开我看看吧?”   伊人刚俯身欲看,就听到一声脆脆的‘马文才,你确定山伯是来了这里?’接着一个人答道‘当然,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这里是什么地方?’‘应该是茶楼,不如我们喝杯茶再找吧?’……   这一瞬间,什么字都没看进去,只觉得头晕目眩。   “小姐,你怎么啦?”   “杜丰,我不太舒服,想回去了。”   “杜丰这就去准备车马。”   被含笑扶着下楼刚要上马车,就听见楼下传来‘马文才快看,那个就是杜子乔的姐姐’,立刻感觉到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伊人一阵紧张,以至被帘子刮落鬓上的银质钗钿,都无心计较,毫不犹豫地坐进了车里。   “杜小姐,你的钗钿掉了。”   梁山伯?能不能别这么巧?她决定以后再不因为图舒适而穿女装了,微微挑起窗帘看着他,故作惊讶道:“钗钿交给杜丰吧,我记得你,你是子乔的同窗,今日休沐下山玩耍吗?”   “不是,是下山办事,想不到在这里偶遇小姐,真是巧啊。”   “的确很巧,有空跟着子乔来家里玩。”   点了点头将窗帘放下,马车也缓缓移动起来,丝毫没有提醒梁山伯楼上有个一脸嫉妒的祝英台,想着这个麻烦等会儿要追着祝英台解释什么的,心里就一阵畅快,果然受苦要有人陪,就会觉得好受多了。   回到别院,沐浴后换上男装,一副清秀书生的模样,重新上山回书院,不想半道会遇上马文才,十分意外,他不是和祝英台在一起吗?怎么背影看起来那么萧瑟?   “文才兄,你也下山了吗?”   “子乔,你又一个人回来,含笑呢?”   “我让她留在山下了,明天一早再上来。”   “对了,子乔,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还有个姐姐。”   “文才兄不要见怪,我对谁都没说过,只是上回谢先生他们过来探望,居然闯到了我姐姐的院子里。”   “你姐姐和你长得真像。”   “那是,我们原是龙凤双生,姐姐若是扮成男儿,便是我爹娘都难分清。”   “是吗?连书童和丫环也是孪生姐弟?”   伊人一惊,这马文才这样心细吗?他居然注意到含笑着女装?那梁山伯注意到了吗?这下惨了,不过这个时刻也只能硬扛了。   “哪有这么巧?含笑本是女子,所以我才让她住在山下,不然难道叫她和那些书童们挤通铺吗?”   “哼,想不到你还这般怜香惜玉。”   “我们杜家家风如此,何况含笑的娘亲是我们的乳娘,自小照顾我们姐弟极为用心,我们自然也投桃报李,对她的女儿好些,甚至以后出份丰厚嫁妆,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那杜丰呢?我瞧他可不像个下人。”   “文才兄也太敏锐了,杜丰原是我幼时的玩伴,他的父亲救过我父亲的性命,所以父亲特意栽培于他,完全是当义子养的,文武双全、心思缜密,便是我家名下的产业,至少三成是他在管理。”   这样说着话,他们已经回到了书院,马统早早地就迎了上来,见了伊人还恭敬地打了招呼,让人讨厌不起来,甚至还生出几分喜欢来,顺手把手里提着的糕点放到他手里道:“半月居的点心,拿去吃吧?”   “小的谢过杜公子。”   马文才冷冷地哼道:   “你倒是谁都记挂着。”   “可是生我气啦?放心吧,你这小书童对你忠心的很,几块糕点是收买不了的。”   “那是,他若不忠心,我留他做什么?”   这句话刚落,伊人明显感觉到马统身子一颤,想必是心内警钟又敲响了一次,这马家的家风真是霸气啊!      第13章 马文才番外一      来尼山书院求学,我本来是很期待的,因为父亲说去那里读书的都是有身份的士族子弟,结交点朋友,以后在仕途上可以相互提携。可实际情况却令人失望,这批学生中不是出身不好,就是品行低劣,哪里配和我做朋友,不过有两个人值得关注,一个是祝家庄的祝英台,出身不错、功课也好,但他喜欢和庶族的梁山伯一起,另一个是广州的杜子乔,除了长得漂亮、性子柔软,个性却有点孤僻。   第一次见到杜子乔,是在书院门口,不过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当时想要吓唬在书院门口嚣张跋扈的王蓝田,而梁山伯出来捣乱,是杜子乔出身拉开了他,否则我可不能保证我的箭真的不伤了他。杜子乔的身手很漂亮,当时见他对梁山伯的态度很冷漠,还以为他的性子清冷孤傲,不易结交。但后来一试方知她十分随和,甚至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很爱笑,嘴角一对梨涡很甜美,眉眼更是含情,我还想过杜子乔若是女子定然有倾城之貌。不过这容貌放在男子身上就有点浪费,甚至有点不协调,因为杜子乔本就文静秀雅,配上这副长相,明显太过阴柔女气,所以起初我是看不上杜子乔的。去结交完全是只有他的家世配和我结交,以及他那副好身手,还因为这个让他玩蹴鞠时做了守门者,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挑战,因为杜子乔那副小身板一看就不禁打。   第一次对杜子乔另眼相看,是因为那两首王蓝田用来挟制杜子乔的‘浓诗艳词’,因为好奇找王蓝田要了过来。其实就是两首闺阁诗罢了,杜子乔这样秀气的人做这样诗来,我一点不奇怪,只是惊异于功课普通的杜子乔竟有这分才情和心情。   第一次觉得他有男儿气概是因为谢道韫课上她的发言,一向少言的他居然说这么多话,并且很是维护男子的地位。不像有些出身不好的人,说什么女人自主,养不起家的男人才需要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没有的东西。   第一次决定更看重他几分是因为她劝说自己停止罢课,并且帮自己搭了个台阶儿,思虑得倒是周全,这样的人可是做帮手,非常有用。只是比起想要结交的祝英台,杜子乔简直太低调了,不见他和人交恶,也不见他和人交好,人情淡漠,除了我和王蓝田,连秦京生,他也不太接近。   第一次发现他的才华是看到他的画,虽然只是一幅小像,且山长没有判他胜出,但当世只怕找不出第二个能画得这样的像的,连谢先生眼中的神情都表现出来了,细致和画功可见一斑。想必若要画全身像也不是不能画,只是时间更长些罢了,可见他的才学还没有尽数展示出来,想到平时的经论他不怎么肯下功夫,禁不住摇了摇头。   第一次真心决定把他当朋友,因为欣赏他在自己箭下毫不退缩的勇气,真正的男子汉气概,可是他却生气了。可恨的是我不知道原因,而他也不肯相告,竟然就这样转身走了,我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然后看到王蓝田的怂样,越发火大,哼,你以为我马文才只能跟你交朋友吗?   之后我和杜子乔见面就不说话了,以前他对我都是面带微笑,可真闹翻了才知道他清冷淡漠至此,无论对谁都没有笑脸。不过后来我们又和好了,其实我早就想跟他和好,一直找不到机会,谁知他身体突然不舒服,没来上课,感受到身边空落落的座位,好容易挨到下课去探望他。却被他虚弱的样子吓到,连他的书童也急得快哭了,偏又不让请王兰来看,恐怕不是不舒服,而是某种病症,不然不会突然失去呼吸,那时我几乎慌了,用力地去摇他、喊他,幸运的是老天没有将他带走。看他幽幽地转醒,我刚才的担心全都化为怒气,因为这时我才从他的书童嘴里知道他自幼体弱,他身体这样体弱却不告诉我,以前我还让他玩蹴鞠、做守门者。   他身体好转一些后,我们正式和好了,我生出了和他住在一处,照顾一下他的念头,那王蓝田是个被家中宠坏的少爷,怎么可能照顾好他?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提,后面他烹茶给我喝,讲了许多的品茶的道理,岭南杜家想必家风极好,不然如何养得出杜子乔这样风雅脱俗的人物来?可当我借机提出换房的时候,杜子乔居然不同意?枉我一片好心想照顾他,喜欢门前那几株海棠?什么鬼借口?我一气之下甩袖走了,可实际上,又有点后悔,如果我好好说话,没准他会答应,但是我总是控制不住脾气。   ‘山伯,你在干什么?’   ‘英台呀,我看到几丛杜鹃开得极好,想着你会喜欢,就挖了几棵想移到门前去。’   ‘真的吗?这杜鹃开得真好。’   移栽?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到他的寝室却发现他不知哪里去了,也不管了,反正我马文才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将我门前的几株芭蕉和王蓝田那里的海棠调了个个儿,陈夫子收了我的金子自然不出来管事,而王蓝田更是敢怒不敢言,又让马统替杜子乔的行李子都搬过来。只是到底弄得晚了一些,来不及收拾整理,待杜子乔回来,我其实是有点紧张的,结果他虽然意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他很奇怪,夜里居然睡丝绦上,终于明白为何王蓝田的床上总是只有一只枕头了,他解释说是为了练功,我虽不太信,却也没阻止。   虽然他隐瞒武功的事让我生气,不过后来误会解开后,他便开始指点我的武艺,不得不说杜子乔就是神奇的不像尘世中人,如同他沏出来的茶一般,连道家经义也能化入武学之中,他的师父定是世外高人。   那段时间,我们同进同出,便有流言说我们的是非,被我狠狠震慑了一番后,再没人敢传了,尤其是王蓝田,有胆传却没胆认。   陪杜子乔在后山练武,演完剑法,想起梁山伯替祝英台移植杜鹃到寝室门前的事,便起了心思,听到杜子乔说他在家中的住处便种满杜鹃,更加觉得移植是很英明的决定。不过我刚拔了两株,就被子乔拦住了,他居然说什么‘喜欢就是任她长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什么意思?不满意我的决定?后面的话更奇怪了,说什么‘草木也是生灵,是生灵便有情’,杜子乔的心是什么做的?如此的多愁善感?或者他是从小佛经念多了,着了魔,要么就是花仙子转世,否则怎么连蝴蝶也停留在他的肩上?   当我点出他身上太香时,他居然有点慌张,不会是偷偷用香料了吧?可是他记得刚出门时还没闻到香味,这香味变浓是后来才发生的,杜子乔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让他这样小心遮掩。   后来趁他不在的时候,我翻遍了他的行李,愣是没找到任何香料,便找了机会试探他的小书童道‘你家公子用的什么香料?衣服上这淡淡的幽香,好闻的紧’,谁知那个叫含笑的书童满脸疑惑道:‘马公子说什么呢?我家公子从小到大,就没用过香料’。   没用过香料?衣服上那来这样的香味?记得这件衣服可是剑术课的服装,就算他杜子乔再怎文静,没有他们这些男孩子身上汗味也还罢了,也不应该这么香啊!   只是还没等我有所发现,我便听到祝英台对梁山伯介绍碧螺春茶叶,顺便还提到这专供碧螺春的楼外楼就是杜子乔家的产业。想到杜子乔侍弄茶叶的细致优雅,甚至对于种植茶树也多有精通,根本无需核实这事的真假。这杜子乔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记起当初专门去楼外楼买茶业送给杜子乔,现在想来仿佛一个笑话一般。   冷了杜子乔后,我开始亲近起祝英台来,可是没多久,杜子乔就因为我受了伤、还吐了血,我的心很慌,可是他的书童根本不让我接近,好在去别院探望,虽然跟那杜丰打了一场,心里不痛快,却终是见到了他,而他也没有继续和我置气。不过之后的时间里,我忙着和梁山伯争夺祝英台,眼见着祝英台倒向我这边,我高兴极了,但梁山伯凭什么去讨好杜子乔?直到有一天祝英台指给我看杜子乔的姐姐,而梁山伯好像跟她很熟似的,我仿佛明白了什么,不过心里很是不屑,杜家虽远在岭南,论权势远不及杭州建康的士族,但到底还是士族,他一个庶民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14章 你扮女装      ‘杜子乔,陪我去练剑’   ‘杜子乔,陪我玩蹴鞠去’   ‘杜子乔,我们去看荷花’   ……   伊人发现自打从山下回来,梁山伯对他越发殷勤,可马文才则是不知疲倦地打断梁山伯的殷勤,顺便还在祝英台跟前抹黑梁山伯。伊人终于看出来,马文才这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心啊,有她一个朋友还嫌不够,一直致力于和祝英台做朋友,现在明显是看到曙光的节奏,看到蹴鞠场上跑来跑去的祝英台,伊人沉默地站在一边观看,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祝英台,你脱不脱?”   “不脱,我又不热。”   “不是男人才不敢脱。”   面前一群光着膀子的男青年,伊人虽不甚在意,却还是移开目光,可是猛然间听到祝英台来了一句‘杜子乔不也没脱吗?’,这就是躺着中枪的节奏吗?这祝英台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性子,起了促狭的心思。   “我又没蹴鞠,自然不必脱衣裳。”   “我不管,除非杜子乔脱,否则我坚决不脱。”   话说到这个份上,伊人明白这祝英台肯定是看出她的伪装了,也许就是在去她家别苑那天,也许是前儿在镇子上的茶楼外,这回是真的把她逼得非替她打掩护不可了。上前将她从几个男生手上解救出来,护到身后,对上马文才以及他那一帮追随者的视线,冷着脸道:“谁再逼着祝英台脱衣,我就先把他脱光示众。”   说完也不管马文才怎么反应,就提着祝英台的衣领几个纵跃离了蹴鞠场到了后山,将她放在空地上,冷冷地注视着她。   “不给我解释清楚?”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在一旁看着别人欺负我,也太过心性凉薄了。”   “我的确心性凉薄,但是你呢?你怎么跟梁山伯好,我都不在意,但马文才是我认定的朋友,你不该利用他来转移对梁山伯的心思,今日之事本是你自食其果,与我何干?”   “我,我不是故意的。”   “马文才是一根筋的性子,你若不是真心喜欢他,就离他远点,如果你让他伤心,我就报复到梁山伯身上。”   “杜子乔,你怎么可以这样?”   “祝英台,我这人向来少言,可是许诺了什么,就算倾毕生之力也会去完成,所以记得我今天的话。”   留下祝英台脸色发白地站在后边,伊人径自回了蹴鞠场,远远瞧见马文才已经不在了,便回了寝室,发现某人正摆弄着她的茶具泡茶呢?   “回来啦?你今天可真够威风的。”   “我可以把这个当作夸奖吗?”   不待他答话,接过他手里的茶叶罐,开始熟练地烹起茶来,而马文才一脸惬意地在边上等着,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模式。   “杜子乔,你姐姐也会烹茶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家的茶园、茶楼都是姐姐在经营,我懂的这些都是跟她学的。”   “那她还会别的吗?琴棋书画、诗赋文章?”   “你说的这些,有哪个闺秀不懂吗?”   “哼,我知道的闺秀可没有一个会武功的,我听祝英台说你姐姐的武功简直出神入化。”   “也太夸张了些,只是比常人好些罢了。”   “你觉得我向你姐姐提亲如何?”   ‘啊’,伊人拿壶的手一滑,滚烫的水全浇在了左手上,一时疼痛难忍,边上的水罐子里还有些冷水,赶紧将手插了进去。   “我去找王兰拿药膏”   马文才难得地惊起奔了出去,伊人痛恨自己不淡定,右手在水面抚了几道,待水面凝结成冰,这才缓解了一下。等马少爷将药膏子拿回来,她又悄悄地将冰化掉,任由他帮自己涂药,自打同窗同室以来,两人就没这么亲密过。   “杜子乔,你的手可真小。”   “哼,手掌虽小,打起人来可一点不含糊,所以你不要打我姐的主意。”   “那梁山伯呢?他打你姐的主意,怎不见你揍他?”   “梁山伯?不可能的,我姐不喜欢文弱书生。”   “哦?这么说我的希望还是挺大的。”   伊人瞪了他一眼,将手抽了出来,自己拿药膏子抹了起来,只听马文才呵呵一笑又道:“你这弟弟当得真是奇怪,你姐姐过两年总要出嫁的,难不成你能拦着?莫不是……你心里存着见不得人的龌龊念头?”   “马文才,你今天能不和我抬杠吗?我姐姐的事与你何干?你都没见过她。”   “那你何时让我见她一见?”   “不让,哪有女子特意见外男的道理?”   “你知道祝英台是女的对不对?”   嗯?哪有这样跳跃性思维的?   “你想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   “文才,你是堂堂男子汉,难道要跟个女子计较?”   “你,这是在求我?”   “算,是吧?”   “我可以守口如瓶,不过你……”   伊人满是忐忑地看着马文才,担心他提出什么自己做不到的条件来,一边恨透了祝英台,若非怕她拉自己下水,害她暴露身份,怎会如此被动?   “你想要我做什么?”   “过两天就是端午佳节,书院会放假,让你姐姐陪我同游钱塘湖、观赏赛龙舟。”   “你……,这怎么行?若是我姐姐坏了名节,你又弃她不顾,我岂不是害了她?我再怎么对祝英台好,也不能因为她坑害自己亲人。”   “没关系,本公子不挑剔,你扮成女子也可以。”   “什么?你……”   看到马文才那得意的表情,知道他是在戏弄自己,可是他这招偏偏还管用,让她一时想不出办法来。      第15章 端午出游      杭州的端午节和她想像的差别很大,浓郁的商业氛围一点不曾影响人们过节的心情,辟邪用的五彩香包,伊人拎了好几个在手里,权当作玩具了,可其他人都是规规矩矩地佩戴在身上。前面就是和马文才约好的码头了,远远地就看见一艘楼船,将纱帽又系紧了一些,才往楼船走了过去。   “你终于来啦?”   戏谑中带着开心,伊人心中禁不住柔软起来,将手里的香包递了过去。   “挑一个吧?路上买的。”   马文才随手拿了一只老虎图案的香包,刚要往腰里佩,犹豫了一下又递回她手里。   “帮我佩上。”   伊人怕含笑知道这件事,所以没带丫头,隔着面纱瞪了马文才一眼还是任命地接过来替他佩在腰间,可紧接着手就被他握住了。   “楼船上都是世家子弟,别让我没面子。”   听了他的话,立刻停止了抽手的动作,不过仍是埋怨道:“你当初可没说过有其他人。”   “是你没问,每年的端午都是如此,今年还好些,王谢两家订亲,大人物都去恭贺了,只余我们小孩子一处闹闹。”   她已经能听到楼船上传来的低语,疑惑她是哪家的小姐,这般幸运终于入了太守公子的眼,也有人猜她戴着纱帽,是因为容貌平凡还是姝艳过人。   “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见到文才兄携佳人同游啊,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之轩兄的风流潇洒,小弟可学不来,这是我远房表妹。”   马文才这样的介绍让她放心不少,只是紧接着一个女声说道:“原来让马公子等了这么久的是这位妹妹,如今在船上没有烈日娇阳,妹妹何不摘了纱帽图个自在?”   这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提了这样一个建议,甚合众人心意,引来一片附和,马文才犹豫了一下,终是伸手解了她的纱帽缓缓取了下来。只是伴随着那股子惊艳,纱帽无人关心地坠落在地上,周围那些灼热的眼神让伊人侧身颔首,却不知她举手投捉间都是媚惑,就连马文才眼神都迷离了一下。   “好了,你们别吓着她。”   说话间马文才扶着她入席,本来有心让她烹茶的,结果刚才那一幕令他莫名不爽,直接让马统上茶去了。   “文才兄,这般良辰美景,喝什么茶呢?在下特意带了上好的花雕,泛舟湖面、饮酒赋诗,何等逍遥自在?”   怪不得自己父亲会对杭州念念不忘,经历过这样的繁华如梦,怎能忍受岭南的孤寂?伊人看向那个提议饮酒的青年,长得便是一副风流样貌,举止更是不羁,和马文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其他人也多有些风流不羁,最终的结论居然是马文才端正整肃得不似魏晋之人。   “这头一杯嘛,自然要恭贺文才兄得此绝代佳人。”   “是啊,只不知这位妹妹如何称呼?”   伊人不知马文才是个什么打算,于是并不开口,马文才凝眸看了她一阵儿道:“她叫小乔。”   “好名字,也只这般方配得上小姐绝世之姿容。”   ……   “不知文才可还有别的表妹?”   马文才话音一落,恭维之声此起彼伏,伊人能感到他嘴角扬起的不屑,轻声叹道:“戏弄他们,很好玩吗?”   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马文才收敛了很多,和众人你来我往说笑起来,席间因着有女子,这些士族子弟也不敢过于放浪形骸,甚至还积极地展示自己的才学。见他们谈兴甚高,伊人乖乖坐着陪在一边,但另外几位女子却不甘落后,只见其中那位问她名字的姑娘起身对马文才道:“马公子,小乔妹妹坐着也是无趣的很,不若同我们姐妹一处游戏,意下如何”   “既然一起玩,还分什么男女,联句猜谜,输了的也一样罚酒。”   “对对,不如请马公子的表妹领起一句。”   马文才的提议得到了在座男士们的一致响应,伊人一直以为他是怜香惜玉的性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一厢情愿了。而她虽会一点填诗弄词,却不擅这种即兴创作,因为不喜热闹,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没有什么兴致,不过转念忽然想起一句‘山外青山楼外楼’,立刻听到马文才一声浅笑,随后有人接了‘钱塘烟水望湖愁’‘玉人执棹泛孤舟’‘闺中少女不知愁’……   “可有满意的?”   伊人听马文才这样问,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果然听他吐了两个字‘罚酒’,不过众人不服,要求马文才自己也联一句,伊人禁不住看向他,同窗至今,经论文章他学得不错,却从没听过他联诗对句。   “我认罚,不过表妹的下句若不能令我们满意,一样要罚。”   “我想的下句‘画桥烟柳芰荷风’也不甚好,不如表哥替我挨罚?”   马文才看了看她,也不争辩,一连饮了两杯酒,随后出了一句‘展眼望孤山’,然后就盯着伊人看,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让大家对的么?她的楼外楼就在这里,意外之间还是反射性的来了一句‘有梅好凭栏’,甚至她都不记得这是哪里的句子。   “小乔妹妹对得极妙,文才兄要罚酒。”   “我是要罚酒,不过你们可有好的?”   “我们也认罚。”   默默看着男孩子仰头干掉杯中酒,忽然听得琴声响起,原来是另外三名女子中的一个,十六七岁年纪,长得清丽可人,身穿水绿色衣裳,别有一种风流意态。不过马文才并未给她介绍,所以她并不清楚这位是谁,顺便打量了其他两位,一个身量微丰,身着粉色裙子,有如盛放的桃花,还有一个清瘦沉默,肤色也不及另两位白皙,但细瞧起来她的眉眼最是灵动好看,嘴唇也小巧丰润。   正看得兴致勃勃,只听马文才握起她的手揉了揉道‘表妹,你说是吧?’,伊人根本没听他刚才讲了什么,只木木地点了点头,只是他脸上绽开的笑容让她感到不妙。   “好,小乔妹妹如此绝世佳丽舞姿必定也叫人惊艳。”   跳舞?马文才强忍笑意地微微颔首,大户人家都有教导女儿跳舞的习惯,更多的是为了一副好身段,伊人当然也学习。虽然不想在这么多面前跳舞,却又觉得马文才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许这辈子她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展现自己女儿家的一面。于是决定拿出自己的本事舞上一曲,希望多年以后,他还能记起这一幕,那姑娘正好弹得是一曲《桃夭》,一个漂亮的起式伊人对着他浅浅笑了,然后便忘我地舞了起来,据她的女先生说‘论妖娆、论妩媚、论轻盈,她的舞直追赵飞燕’,可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爱的却是别人,曲终是否人散?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因为情绪失控,给马文才留了一句‘我身体不适,先回了’,旋身腾空同时掷出披帛,踏着这洁白的长绫离了楼船,跃上了孤山隐身林木之中。      第16章 马文才番外二      看着杜子乔有如仙子一般凌波而去,我久久不能回神,和那些被她的美貌和舞蹈折服的公子哥儿们不同,我一直不能释怀的是她眼角滑落的泪。   以前没有真的将她当女子看待,尽管知道她生得貌美,直到那日在半月楼看到一袭女装的她。乌黑浓密的秀发梳着猫耳髻,素净到只一条发带伴着瀑布一般的长发飘在身后,一身白色曲裾外罩了一件黑色衫子,宽宽的腰带束着小蛮腰,她的神情很淡、步履很稳,可是她脚下踏着的仿佛万仗红尘一般。   杜子乔只有十六岁,但是她身上的韵味却是这个年纪的所有女子所不及的,说起来更接近那谢道韫的气质。也是因为那次见面,我才真正怀疑起杜子乔是女儿身,不管她怎么狡辩说那是姐姐,我都不信,哪家的闺女未出嫁时离家千里万里的?   本来让她扮女子陪我过端午节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的出现惊艳了所有人,明明只是简单的白色裙子,却令她艳胜桃李,让人移不开眼,记得她说过一句‘淡及始知花更艳’,终于得以体会。杜子乔的才学并不能算好,主要是不太用,平时在书院我便了解,不过一般的场合也都能应付,但作为女子她的舞蹈如同美貌一样征服所有人,甚至那几个自视甚高的世家小姐都禁不住佩服起来。那些公子们不停地在我耳边打听小乔是仙子下凡还是山妖出世,如何能有得这般美貌、这般灵气,那么出众、那么让人难忘,这些人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   回忆和她相识的点点滴滴,发现杜子乔对谁都没有对我亲近,既使她曾经维护过王蓝田,既使她武功很好,可她总喜欢躲在我身后,遇到事情会替我着想,以前觉得那样就是好朋友,可现在想来是因为爱慕吧?不是没收到过女子爱慕的眼神,在座的三位中有两位暗示过喜欢我,可我很清楚那是因为我爹的地位和权势,每当我生气的时候,她们会惧怕,而杜子乔不会,她会安抚我、令我消气……   只是我该怎么办?喜欢她吗?   后面的赛龙舟我已经毫无兴趣,年年来一遭,原没什么新意,满脑海都是她翩若惊鸿的身影,想必其他人也是如此。不过我明知道她就在楼外楼,却没去找她,因为在座的虽权势不及我爹,但家里都还有些背景,万一查到她身上就真的损她名节了。   早早结束宴饮,回到家时,我仍旧没理出头绪来,只是父亲他不是去参加王谢两家的订婚宴了吗?   “爹,你回来这么早?”   更可疑的是爹他居然没看见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啊,是文才呀,今天玩得可高兴?”   “还行,年年都是那样,爹,谢家的订婚宴……”   “哈,这事告吹了。”   “啊?其中有何缘故?”   “为父也不清楚,本来订婚仪式几乎完成了,听说出了点意外,王凝之不知为何突然回绝了这桩亲事,谢丞相竟然也不怪罪,许是谢家的问题。”   听着父亲的话,我突然想起放假前夕,梁山伯蒙冤的事,不会是他真和谢先生有什么吧?不对呀,我明明看到他对女装的杜子乔恋恋不舍。   回到房里看到我娘的画像,回忆起幼时她的疼爱照顾、温柔呵护,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出现了杜子乔的样子,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是一样的性情温柔。   “爹,你还给我。”   由于看得太过投入,没有注意爹爹进来,居然被他抢走了杜子乔的画像,不过他竟然没有生气,还笑着叹道:“文才真是长大了,这姑娘是今天遇见的?”   “不,我不认识她。”   想到自己爹爹的精明,立刻改口,不予否认却说不认得,可袖子里的拳头却是紧紧握着泄露了我内心的紧张,此时方庆幸我没有杜子乔那画肖像的本事,否则连蒙混也难。   “紧张什么?难道她家世不好?”   “不是”   “只要家世足以匹配我马家,为父总是依你的。”   他将画像还置桌上,还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记得曾经还和杜子乔开玩笑说要向他姐姐提亲,惊得他烫到手。只是对我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杜子乔虽然出身太守府,但岭南如何能与自古繁华富庶的杭州相比?以爹爹的势力,未必能真的同意。   “爹说话可要算数。”   第二天又随父亲拜见了一个世交故旧,一回到家就再克制不住回书院的念头,不过打马经过银楼的时候,忽然记起昨天她戴着的白玉兰花耳坠还有跳舞时手腕上的玉环,便禁不住下马走了进去。   以前我从未关注过女子的饰品,今日才发现各色首饰、琳琅满目,一组赤金打造的花钿和步摇,倒还拿得出手,只是那几个点翠似乎也不错,还有那珠钗和手钏也显得富贵雅致,另外的银质钗环素净的很,倒合了杜子乔的性子,只是觉得寒酸了些,看来看去实在难以取舍。   “不知公子想要送给长辈还是年轻姑娘?”   “长辈如何?年轻姑娘又如何?”   “若是长辈,自富贵华丽些方显大气;若是年幼姑娘则需娇嫩些,像这种,嵌得是产自蓝田的玉石,姑娘家佩戴更显美丽动人。”   我接过那掌柜手里的一组钗细,听着他的介绍,忽然觉得杜子乔一定会喜欢,这镶银嵌玉的花钿和步摇,心里一喜,立刻让他给我包上。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山上,却遇见了祝英台,他显然也是刚从山下回来,那梁山伯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一起下山的么?这梁山伯究竟哪里好?偏让祝英台放下身段结交?   “英台,你别再自责了。”   “山伯,我怎么能不自责?若非我出手没个轻重,也不搅了谢先生的订婚宴,现在居然害得她被人拒婚,我……”   “好了,你别这样想,据我所知,貌似是王公子心中另有他人,不愿委屈了谢先生才会解除订婚的。”   “山伯,你说什么?王公子心中另有他人?什么样的女子能强过谢先生?那位王公子也太没眼光了。”   “好了,快别嚷嚷了,我原先不告诉你便是怕你这样。”   “山伯,你怎么能不帮着谢先生?明明你认识他的。”   “英台,这种事情我怎么好插手?况且那位王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容我指手画脚?”   不期听到王谢两家婚事告吹的真相,我突然歇了打扰他们的心思,直接赶回了寝室,可是寝室里空空荡荡,难道杜子乔还在山下?早知道我绕道去别院寻她了。   “公子,小的去打听了,王兰姑娘说杜公子昨天就跟山长请假了,好像是家中有事,所以,归期未定。”   “可知道是何事?”   “小的问了,王兰姑娘也不清楚。”   这么着急?一封书信也来不及给我留?突然间我又不确定了,她杜子乔真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走得这样干脆?      第17章 同去建康      “小姐,你真的不去帮杜丰?”   白了含笑一眼继续绣花,杜丰怎么可能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不过这时马蹄声作响,听来足有十几人,气势十足,那十来个毛贼想必对付一人尚且吃力,干脆地选择了放弃。   “原来是这位小哥?好巧啊!”   伊人听着这声音觉得耳熟,不过却不记得是谁,她原本见过的人就少,却听含笑惊道:“是那位扇子公子。”   扇子公子?   怪不得她没印象,她的确没看清他的长相,既然不算认识,便无需见礼了,继续练习针法,却听车窗外一声带有喜色的问候道:“不知小姐去往何处?所带的侍从如此之少,可不甚安全。”   “不劳公子多虑,杜丰他武艺高强,一个顶十个有用。”   “呵,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看小姐的进行方向似乎是要去建康,正好和在下同路,若小姐不嫌弃,你我同行如何?也好有个照应。”   “路便在这里,公子若要行,我还能撵了你不成?”   那厢一听这话,虽不客气却是默许的意思了,道了一声‘小姐所言甚是’,便骑马在前面行进了,只是速度并不快,外人看起来倒像是他领着家眷赶路似的。   “小姐,这人好不识趣。”   “含笑,莫要出口伤人,此地不比家里,遇人多谦让些。”   含笑低头称是,本来一路也应顺畅,可是突然来了一阵暴雨,伊人和含笑在车里自然无事,另外一个车夫自备了斗笠,杜丰更是照顾她而不让车夫加快速度。这样就导致了某位公子虽有下人递上雨具却因不能加快速度而淋湿了大半,既使这样,他还依旧冲她们喊道:“杜兄弟,前面有间庙,可去那里避避雨再行。”   伊人走出车厢的时候,发现车子紧临着檐下停着,下车便能踏着干爽的台阶,不过杜丰一身黑色衣衫都湿透了,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小姐,这只是一间废弃的庙宇,里头无人清理,都是灰尘,便在这廊下避一避吧?”   淡淡地应了一声,携了含笑站在廊下便让他去换身干爽的衣裳,免得湿衣穿着难受,不过杜丰一脸淡定地穿着湿衣并不动弹,十分自然地替她隔开了那道目光灼灼的视线,她能感到那人并没有恶意,但她喜欢不起来,既使有杜丰挡着,却还是转过身子背对着那边。   “杜兄弟,我看你还是换件干爽的衣裳要紧,阿嚏……阿嚏”   “公子,公子”   那边一团混乱,伊人见了这副宝玉再世的架势,也禁不住猜测起这人的来历,普通人家的公子应不至于如此娇贵,仅出行就卫士仆从十几个,淋了个雨便有了要感冒的前奏。杜丰见那边乱了起来,方才进到里面去换衣服,伊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对上他的视线,那份欣喜中的热切烫得她立时又转了回来,却看清了他虽身形高大、长相俊秀,但唇上蓄有胡须,想必年纪也有二十好几了,怎的跟个呆子似的?   “含笑,你刚才给杜丰的姜糖分给他们一些。”   “是。”   岭南潮湿,姜汁用得比较多,后来干脆做成糖块带着,由于干粉加得多,不到真正的暑热天气,倒不至于化掉粘住。含笑从荷包里掏出用芭蕉叶子装着的糖块,十分干脆地全部送人情了,反正需要了,再做新的,材料到处有,不想那厢却感动得很,远远道了声‘多谢小姐体恤’,搞得伊人很关心他似的,这种人活该感冒,这回打定主意不再答理。只是当雨歇了的时候,已进傍晚了,继续走了没多久,便寻了一家客栈打尖,当看到他住在自己对门的时候,一点没觉得意外,不过她的房间进进出出打点的总是含笑,便是杜丰也是守在门外候着,哪里见得到?偏他坚持等在门口只为了在出发前遇上,摇了摇头、暗暗笑他傻。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便耽误了行程,从杭州到建康这么近的路途居然走了十来天,作为都城,建康无疑是很气派的。又正值好时节,道旁绿柳成荫,那青瓦银墙的民居令伊人忍不住拂开帘子观赏,不想有人自作主张地替她介绍起来,从锦华坊的绣品、得月楼的歌舞、青竹舍的茶说到建初寺的香火。   “建初寺,东吴大帝建的那个?”   一路走来,她还是第一次开口搭腔,想必令他太过意外,居然忘记了说话,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伊人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着,放开手垂下了帘子,却又听他问道:“原来小姐也知道建初寺?如今改了名字,叫天子寺。”   “那个叫佛陀里的塔还在吗?”   “小姐连这个都知道?虽然几经战火,这座塔却是在的。”   那号称八万四千座阿育王塔之一的地方,她是有心看一看的,只不知有没有机会?暖风掀起帘子,一座桥就这样闯入眼帘,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前世的她游过秦淮河,却因为太过匆匆、而且河上的桥也太多,未能仔细体会这座桥的历史感,可既使如此,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座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和这诗句里的冷落凄凉相反的是,桥上两座铜雀的重楼和巷口的车马人流无不显示这处宅邸的主人位高权重。   “啊,这里便是乌衣巷了,王家和谢家的宅邸就在此处。”   伊人没有答话,她不过是好奇和感慨随意看了一眼,那些人和她又没有什么交集,何需了解?此时的秦淮河上还没有那么多的桥,那桃叶渡此时也不叫桃叶渡,因为王献之此时应该还未婚,想必也还没有一个叫桃叶的妾侍。这秦淮河的确古老,之前发生了许多事情留给人们谈论,之后仍有许多事情会发生,只是她未必能看到了。之前游秦淮是在晚上,一路灯影里乘着画舫走马观光了一遍,着实太过仓促了些,如果可以,真想自己荡舟走上一遍,无需旁人讲解,只静静地看上一看也好。   “我们这便到了,多谢这位公子一路照应,就此别过。”   听到杜丰这样讲,伊人才惊觉马车停下了,禁不住看了那位小胡子公子一眼,见他看向自己一脸不舍,倒生出几分不忍来,冲他颔首致意,然后放下窗帘。   “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听了马蹄声响起,一队人马渐渐消失在了街道尽头,作为同样为情所苦的人,伊人没有对他的唐突生出埋怨来,车轮缓缓移动,停在了一处高大的宅第门前,门楣上书着‘瘐府’。   “杜家姑娘到了,我们老夫人早等着呢。”   一个中年仆妇将她从侧门引入了府内后院,心里好奇要见自己的这个老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们的关系其实说不上多亲近,父亲信里说道‘这老夫人是她舅母的母亲’,好吧,这种情况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丫头果然如你舅母所言,生得花容月貌。”   “是啊,是啊,瞧小脸儿长得……真娇小。”   “可不是?那下巴尖尖的真是惹人怜爱。”   “要我说,这眉眼俊俏,最是动人。”   ……   尽管早就料到不可能只有老夫人一人,可这一屋子夫人是怎么回事?早在门口也的舅母便迎着她了,领她进来拜见老夫人,她也依言做了,谁知老夫人状似极‘喜爱’她,拉着不撒手了,瘐家乃是有名的士族,至今仍有权势,被人这样评头论足,她纵然心中别扭,脸上却温婉地笑着。   “好了,不要七嘴八舌地吓着孩子,丫头此行定是累了,先随你舅母去安顿吧?”      第18章 建康故人      随着舅母经过一片水塘,周围种着柳树自是不提,更好的是塘上搭了木桥,两边铺满了肥大的荷叶,用些已经开了,有些则才打着荷包,在微风里轻轻摇动。   看着这些,刚才被人无故评头论足生出的郁闷散了不少,前头带路的舅母忽然回头道:“你父亲已早两天到了,现如今出去访友了,等回来自会让人唤你过去相见。”   “谢舅母告知。”   和这个舅母其实并不熟,这个时代因为距离远,见一面不容易,依稀记得像是十岁那年随母亲前往蜀中拜见外婆时见过一面。   “好了,你就安置在这听雨轩里,这里风景好,推开窗子便是荷塘,若是赶上下雨,那雨水打在荷叶上,声音像乐曲一样,你想必会喜欢。从这里再往前穿过花园就是我住的地方,这两个丫头巧儿和秀儿我给你留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   “多谢舅母。”   送走了这个不太熟的舅母,吩咐巧儿和秀儿去弄些热水来,而含笑自然已经开始整理那原就不多的行李,一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小姐,老爷究竟要你到京城来做什么呀?”   “等见了父亲,自然有分晓。”   用了晚饭,斜趴在房间四周的美人靠上,轻轻抚着荷叶,她从小就忙碌,似乎少有这样闲散的时候。   “小姐,洗洗睡吧?都这么晚了,老爷必定不会让人来唤了。”   是吗?抬头看看星空,不知道和杭州看的是否一个模样?   “含笑,你去跟舅母说一声,我明日想去寺里进香,拜一拜佛陀里。”   原以为第二天一早会见到父亲,结果却是他又出去了,而且还把杜丰也带走了,坐在镜子前收拾了一番,带着含笑去老夫人跟前用了早点,就跟着舅母一起出门了。烧香礼佛本是闺阁女子常做的事,不过大家女子出门都会带着随从护卫的,这一点上,舅母半分没有亏待她,除了含笑,另外还吩咐了两个丫环跟着她的轿子。   这建初寺作为江南第一座佛家寺庙,来头可不小呢?据说那佛陀里就有一颗佛骨舍利,上完了香后,在那座塔前驻足看了一看,双手合十拜了拜。   “小姐,那里有摇签的。”   抱着签筒,忽然觉得自己变了,从前的她绝不会做这种傻事,可自从来了杭州,她真是什么荒唐事都做过了,不过虽是如此,还是摇动了签筒,然后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愣住了,签筒里居然同时窜出两只签来。   “小……小姐……”   “签文给我。”   伊人镇定地接过了僧人递上来的签文,一支签算是下下签了吧?另一支虽然话不好听,却终是沾了点好的意味,可是对应到她所求的婚姻一事上,只怕最后还是不吉的意思。   ‘许了因何又不从,只因年命不相同。莫教勉强心无定,人岂相逢在梦中。’   ‘婚姻到日不须寻,何必区区枉用心。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紧紧握着签文茫然地站在那里,世间的人都希望心想事成,她也不能免俗,可是貌似……   “小美人儿,把纱帽拿开让本公子观赏一下可好?”   调戏?   她长那么大还是头回碰见这样的事,刚才舅母去找了尘大师了,巧儿和秀儿一个被她遣去求平安符、另一个去安排斋饭了,就只有含笑仍贴身跟着,好像是可以称为落单了,不过这位公子的运气真是不好。   “刘祯,你可真是出息了。”   伴着一声怒喝,救美的‘英雄’出现了,伊人透过纱帘看见一位面皮白净、身形修长的男子,年纪约二十几许,怒斥这位刘真……呃,不对,难道是刘祯?舅母的宝贝疙瘩,居然这么纨绔吗?   “谢……谢将军,我只是跟这位……这位小姐开个玩笑,对,就是开个玩笑。”   “你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不快滚?”   这人好生傲气,她没来得及道声谢,就只看到一个背影了,既然如此,刚才又为何暗中窥视自己?   “祯儿”   “娘亲,您果然在这儿。”   伊人站在原地没动,那个原本要离开的谢将军也停了脚步,眼见着瘐夫人领着人往她这里来,也赶紧上前两步。   “伊儿过来,这是你祯表兄,几年前在蜀中时你们见过的。”   “娘,这是伊表妹?怪不得如此美丽。”   “瞧你这纨绔模样,别吓着你表妹才好。”   从见面就一直温柔里带着严肃的舅母此时一副她从未见过的溺爱表情让人无语,和她母亲杜夫人对待弟弟子乔时一模一样。   “哪里会?我们小时候可是一处玩过呢?对了,子乔弟弟没来吗?”   “子乔身体不好,所以……”   “他还是那样吗?真是可惜,要是他在,我就能知道妹妹长大以后是什么模样了。”   “好了,瞧你这副德性,你们是兄妹,无需如此避讳,伊儿把纱帽摘了吧?免得你表兄今后见到了还不认识你。”   伊人听了舅母的话,缓缓解了纱帽的系带取了下来,并不意外地看到他直了眼睛,略显尴尬地偏过头去,却对上另一双眼睛,昨天才分的手,今天就又见着了,真是……太巧了,急忙转回来,又把纱帽戴上。   “咦?谢将军身边那个人认得妹妹吗?”   “胡说什么呢?你妹妹才到的京城,哪里会认得外男?”   “也是,不过妹妹才来到京城,一定没游过秦淮河吧?”   “祯儿说的是,伊儿,等用完了斋饭,舅母陪你一起坐船看一看秦淮河。”   “谢谢舅母。”   “自家人不必如此拘谨,你祯表哥在京城待的时间久,比对蜀中都要熟悉,就让他跟着给你介绍一下风土人情。”   “那就有劳祯表哥了。”   临行前伊人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他仍旧呆怔在原地,身边站着的正是那位谢将军,似乎两人是熟识的。      第19章 好人坏人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进宫吗?”   终于见到父亲,不想他居然是这个意思。   “伊儿,为父也舍不得你,只是你从小就优秀,心气儿又高,为父更舍不得你埋没乡里,所以你舅母露出这个意思的时候,为父就答应了。”   “入宫就不埋没了吗?那种地方见不得人的地方,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彼之蜜糖、吾之砒霜,若是可能,伊儿心气儿不高,不想要那泼天的富贵。埋没乡里又如何?岭南的山山水水,伊儿都万分喜欢,那是伊儿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正所谓我心安处,便是仙乡,伊人就算死了,也要葬在岭南……”   “你这丫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爹爹没想逼你,若你不愿,爹爹再斡旋一番就是了。”   许是见她语无伦次哭得可怜,这位杜老爷终于发话让她放宽心,但伊人真得很难放心,男人的野心有时候是难以理解的,他们可以为此牺牲一切他们认为可以牺牲的东西,只是她终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无比忧心的结果就是坐立不安,一想到去到那样的地方,就忍不住害怕,甚至想立刻逃回杭州,实际上她是真的做了。留了一封书信给杜老爷,然后带着含笑跑路了,杜丰每天跟随杜老爷里里外外地地奔走,结果被落下了。   “小姐,含笑真是太崇拜您了,连老爷的鸽子都敢放。”   “你就笑吧?今天笑得开心,等父亲回来找我算帐的时候就陪我一道挨罚吧?”   “那可不行,我小含笑可是被小姐挟持的,啊哈哈……”   主仆二人一路逃也似地赶路,生怕后面有人追来,偏还苦中作乐,伊人想像不出自己的父亲会是怎样的愤怒,不过意外的是好几天过去了,依旧没有动静,想必是不会追来了吧?   从小到大,她从未怯过场,一直以为自己算是见过世面的,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果然是乡野里长大的,面对这种情况怕得要命。   “小姐,快看,前面就到杭州了。”   “是啊,恍如隔世。”   “小姐,真是夸张,我们快去别院吧,好好梳洗一番,再弄点好吃的,就回书院去,我想老爷还不至于奔到山上去罚你。”   从别院的后角翻进去,直达晚晴院,沐浴之后又用了点饭,看着镜子里浓密的发丝被一点一点绾成男子髻又系好黑色的缎带,虽然少了些妩媚却多了精气神。所有的担忧都被压在心里,很快就能回到那里、见到那个人,那种欢喜胜过了一切,撇下含笑,一个人顶着中午的烈日上了山,正好赶上下午的课。   “杜公子回来了。”   “马统,近来可好?”   “小的倒是好,只是担忧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怎么啦?”   “我家公子和祝英台一起下山去请陶渊明先生了,小的不能在公子身边侍候,也不知道公子习不习惯?”   原来他和她一起去了,伊人鼻头一酸,赶紧忍住,安慰马统道:“放心吧,你家公子那么聪明,会照顾好自己的。”   “多谢杜公子宽慰,含笑没一起上来吗?杜公子若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好了。”   “好,多谢你。”   空空的寝室,纵然有马统守在门口,也还是空寂的厉害,课上夫子究竟讲了什么?她似乎也不记得,总是不自觉地瞥向旁边的空位,想着他现在可是佳人相伴、春风得意?   “杜子乔,你来讲解一下‘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老实讲,对于兵法,她还真没仔细研究过,只是之前两人要好的时候,马文才给她补习兵法篇讲过这部分。记得当时他眼如星子、口若悬河,还举了韩信背水一战的例子,眉目舒展俊逸地给她讲道:这一战例极其经典,不只有‘陷之死地而后生’的策略,还有虚虚实实、避实就虚、示形诱敌等计谋……你看,韩信他派出两千轻骑从小路隐蔽前进,要他们在赵军离开营地后迅速冲入赵军营地,换上汉军旗号,又派一万军队故意背靠河水排列阵势引赵军来战,随后佯作不敌,诱敌来追,而背水一战的兵士们没有退路,越发勇猛,反将赵军打退,赵军返回营地发现遍地都是汉军旗帜,立刻军心溃散,岂有不败之理?   想到这些,便不心虚,将他所讲的内容精简下来概括了一下作了回答,陈子俊倒没再为难她,只提了一句道:“答得不错,不过上课时候莫要走神。”   伊人恭敬地回了一句‘是’,然后坐下继续听课,不过她对兵法实在不太感兴趣,当然如果讲课的能换一个人,或许会不一样。   “子乔,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没休息好?”   “山伯不必担心,我没事,对了,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哦,我得去挑水,王大人他特别爱洁静,水用得特别快。”   水?伊人自然不可能帮他挑水,不过后山是有清泉的,她烹茶常去取水,记得梁祝里是有一段以毛竹取水的剧情,不如就帮帮这个梁书呆吧?   “梁山伯,你跟我来。”   “唉,子乔,我得挑水呢?等我挑完了,陪你去看风景。”   “这里的水混浊腥气,哪及得上后山的泉水清甜甘洌,王大人定然更喜欢后山的泉水。”   “后山的泉水?”   梁山伯跟着伊人来到后山,看到那顺着山壁而下的泉水高兴得不能自已,并且深深为自己方才的拒绝而感到惭愧。   “子乔,真是谢谢你了。”   “只是口头上谢谢吗?”   “哈哈,当然不,等我想法子把泉水接到书院去,解决书院的用水问题,再一并答谢你。”   “好呀,那我等着。”   许是过于高兴了,梁山伯不留心踩了一个石块滑向了山下,伊人自然毫不迟疑地出手救人,只是这重力加速度作用下,她没有办法直接将他救回山下,只能缓解跌势最后停在了半山腰,算是救到人了,不过梁山伯手里的是什么东西?感觉到腰里一凉,醒过神来‘啪’地一巴掌甩在了梁山伯脸上,抢过腰带整理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地消失在了他眼前。   “子乔,等等我。”   伊人不理会他在后面怎么叫喊,眼泪一个劲儿地流,虽然在现代活过的人,本不该在意这些,但她这一世已经重新活过,从小受着不一样的教育,总希望那个人对自己意义不凡。可是最近真是事事不顺,每每做好事,总要出点岔子,之前那个不认得的公子也还罢了,毕竟没甚么交集,今日偏在梁山伯这呆子手上吃了亏。   可是她日日要上课,根本躲不开梁山伯,只是堵了她几次都没成功,似乎是放弃了,见不到他来道歉纠缠,伊人忽然又觉得不忿起来,偏这种事情没有人能分享,就连含笑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能说无事,这就是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杜子乔,”      第20章 梁山伯番外      去尼山书院读书,最幸运的事便是结识了祝英台贤弟,他热心直爽,虽然有时也惹麻烦,但是真心对我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在我身边支持我。我的人缘一向不错,偏生因为路上发生的一件事得罪了王蓝田,令他一直记恨着,后来没少欺负我,而英台也跟着受连累。   杭州马文才更是骄横跋扈,拢络了一群士族子弟在书院耀武扬威,开学第一天,他就敢冲着王蓝田射箭,我想也没想地冲了出去,却被人拽开,逃过一劫。我很想谢谢他,可是他对我却很冷淡,好像根本看不上我一样,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有点难受,但英台帮我抱不平的时候,却被我阻止了。被人不喜,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以后既是同窗,有很多机会和他结交,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一定会和他成为朋友的。   到了交束修的时候,我终于又见到了他,原来他姓杜名子乔,是从广州而来,出手就是一百两金子,想必家世极好,突然间我竟然有了一点自卑。可是英台贤弟也一样出身很好,却从未让我有这种感觉,仿佛中间横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可是内心又极渴望接近他。   第二天一早,在我开口之前,他已经被马文才喊去坐他身边的空位,什么时候他们这么熟了?不管我再怎么悄悄注视他,却始终不能获得他哪怕一个眼神,本来想好好表现,却因为夜里没睡好在课上打瞌睡而受了罚,觉得丢脸,偷偷看了过去,发现他连头都没回,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望。   后来,竟再没有机会和他说话,直到谢先生来书院做客座教习,在课上,杜子乔对我的观点大肆批驳,我却没有站起来一辨的自信。马文才带领学生罢课,虽然他都说是代表马文才向先生下战书的,但我却明白,一定是杜子乔自己的主意,化解了一场不可收拾的僵局。其实我也有个主意,不过没有来得及实施,幸亏没有,否则,激化了矛盾,想必更加不可拾,想想还是杜子乔的主意好,既打压了马文才,又让他心服口服,还树立了谢先生的威性,也是到那时,我才知道他竟然画得一手好画,还记得当时我和英台说起杜子乔的时候,提了一句:‘他很聪明,也有才华。’   英台就哗啦啦说了一串:   ‘山伯,你就知道夸别人,你也很聪明呀!说起经论,你比杜子乔强多了,而且要我说,就该像你说的那样把书院的女人都拉来上课,没人洗衣、没人做饭、也没人医病,看看马文才他们能顶到几时?’   我知道他不太喜欢杜子乔,因为杜子乔总是跟马文才一起,但我知道他没有欺负过我们,甚至还在我们被欺负的没饭吃时让书童给我们送饭。可我心里却很难堪,不希望被他知道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所以尽管饺子很好吃,我却没吃出什么味道。谢绝了英台的陪伴,去了后山,我常在这里做杂务,知道哪里风景最好,直接就去了那里。对着小溪倾吐完心中的苦闷,不期发现树丛后面很有盛开的杜鹃,高兴地奔了过去,却看见杜子乔闭目坐在石头上,不知道是怎么啦?   上前去打了声招呼,谁知他站到地上,对我冷若冰霜,一句话也没有就走了。那时我也是生气的,连杜鹃也忘了采,就匆匆回了书院,哪知他没有来上课,还是王蓝田替他请假说身体不舒服,一下课我就赶去了他的寝室,不过马文才在里面,不准其他人进去。听到马文才的吼声,我还是冲进去了,听到的是他虚弱的回应,我放了心,却没有上前,这时候,他需要静养,我何苦招他说话费神?所以,他一直不知道我来看过他,转眼间他和马文才越来越要好,就仿佛我跟英台似的。不过我们和其他学生都很要好,而他杜子乔却只和马文才好,对于其他学生,他就算看见了,也最多点个头,记得旬巨伯还开玩笑地说那杜子乔像池子里的莲花,远远看着美极了,可是不坐船就够不着。当时我笑了,她的确很好看而且心地很善良,那天他和马文才挖杜鹃花,我其实也在,只是为了避开他们藏了起来,见到他对着马文才笑逐颜开,既使杜鹃这样娇艳的花在他的笑靥下也失了颜色,甚至连蝴蝶也攀上他的肩头,真的好美。   我期待已久的交集,却他扇了我一个耳光,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情急之下误会了马文才,英台边帮我上药,边诅咒杜子乔,却被我说了一顿。一个耳光虽然很疼,却比不上我心里的伤痛,他不只打了我,还让我当众道歉,也曾痛下决心,再不会和他做朋友,可是他吐血的那一幕不停浮现在眼前。   本来要去探望他的,谁知含笑将他带下山了,原来杜家在山下专设了别院供应他在此读书的日常用度,这就是士族吗?随着谢先生进入杜家别院,发现下人很少,直闯到一个满是杜鹃花的院子里,看到花圃中间一名白衣女子正在绣花,那背影真是美好。更有幸的是我居然看见了她的容貌,好眼熟,是杜子乔?不过她开口说话了,原来是杜子乔的姐姐,他们长得真像,连嘴角的梨涡都一模一样。   当时,我的确这样想,不过事后我想来想去,只觉得哪里不对劲,杜子乔若是男子,怎么可能有那样一双女子的手,每每跟她学习烹茶的时候,都禁不住被那双手吸引。英台也长得秀气,也有一双小巧的手,但那是跟男子比,放到杜子乔那双手跟前一比,差距就很明显了。如果杜子乔是女子?   后来我奉陈夫子之命去山下镇子上找王公子,却再次看见杜子乔的‘姐姐’,可是为什么含笑会是女装?他不是杜子乔的书童吗?后来一直忙于王公子交待的事,而杜子乔也请假,便没能确认这事。   现在却意外地得到了确认,我不小心扯掉了杜子乔的腰间大带,看到了她缠在里面的黑色夹了大红宽边的绸子,不留神还瞥见上面绣着一丛杜鹃。这也是杜子乔生气的原因,虽然我已经挨了一个耳光,但我依旧不能释怀,杜子乔好心帮我解决水的问题,又出手搭救失足的我,我却……   不管我怎么想解释、想赔礼,都无济于事,杜子乔像一池结了冰的水,后来山长夸赞我,我看向她,想向山长说明是她找到的水源,这一切都有她的功劳,可她却冷冷地走开了。   “山伯,你可真厉害,这个办法都能想出来。”   “英台,你别这么说。”   我看到杜子乔也在,她冷冷的一瞥就能让我羞愧到死,杜子乔和马文才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闹了矛盾,我更加担心她,英台却不知为何不高兴,又开始跟马文才走得近了,那马文才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他忘了吗?   真是所有烦恼的事情都凑到一块了,本来已经想好怎么去跟杜子乔解释,求她原谅,我甚至于愿意负责的,可偏偏王大人又开始寻我麻烦。   “我是上虞祝家的人。”   英台把事情弄得更大了,虽然王大人忌惮祝家,可最终仍是不肯放过我,甚至英台还牵连到了英台。但是第二天却似乎柳暗花明了,仅仅一夜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英台高兴的不得了,拉着我高兴地要庆祝,可是马文才却告诉我是因为杜子乔花了二百两金子买通了陈夫子,这才免了我缀学之灾。   原来还是她帮我,之前我看着杜子乔纤弱的背影,甚至有点害怕,如果我真的不能在此读书,便再也不能见到她了,士族与庶民,这便是难以跨越的鸿沟,可是她却愿意这样帮我,甚至若非马文才,我都还不知道。      第21章 伤痛甜蜜      “为什么要帮梁山伯?”   “偶尔发发善心。”   面对马文才的质问,伊人就这样回答了,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突然间怎么了,曾经的不忿消散成烟,突然间想明白了自己就是在自苦而已,放下便好了。于是她放下了,一并放下的还有对马文才的那份执念,既然他喜欢的是祝英台,她何不成人之美?只要他快乐了,她不也高兴?甚至她还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帮忙’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暴风雨之夜,祝英台掉崖了,虽然她自己不肯承认,但真实的起因就是吃醋和梁山伯争吵,从而失去理智、失足坠崖。这样算什么?第三者插足梁祝?看着梁山伯被木头砸伤的腿,恋爱中的人还真是喜欢折腾。   “子乔,你别难过,英台若真有什么事,该偿命的也是我。”   伊人想说她没为祝英台难过,而是看着马文才发了疯似地找人,心里酸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走到了这一步。   “子乔,你怎么啦?”   “你走开。”   伊人听到马文才大吼着推开了梁山伯,然后将她抱了起来,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依偎在他胸前,什么都不顾地闭上了眼睛。   “哎,马文才,别颠着她。”   “要你多事。”   伊人浅浅笑着,他永远都是这样霸道,既使错了也不肯承认,但是她不能去医舍,更不能让王兰把脉。   “送我……回……寝室,把……把脉…会…泄…泄露身份。”   坦白了?子乔她终于对他坦白自己是女儿身了,不过马文才来不及高兴,吩咐马统去山下找大夫就把伊人安置在了寝室的大床上。又亲自打了水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迹,杜子乔不是第一次吐血了,这一次没有彻底昏迷,应该不比上次那么严重,可仍旧触目惊心,。   “马文才,去山下找大夫真的好吗?要是王兰姑娘知道……”   “不用你多管闲事,有那闲功夫,你不如找找你的祝贤弟。”   每个人都有执拗的一面,马文才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一句话把梁山伯也送下了山崖,好在主角们命都大。   好好睡了一觉之后,伊人总算觉得好多了,脸色虽然还不好看,但不必一直躺着了,含笑侍候着洗漱完毕,问道:“公子要进点白粥还是花粥?”   “白粥吧?既便放了味道我也吃不出来。”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没亮呢?那马文才去哪儿啦?含笑似是看出了她的意思,连忙道:“马公子带着马统在煎药呢?”   淡淡地嗯了一声,心情却莫名其妙地飞扬起来,不过不想让含笑看出来,假装拿了本书在看,结果被含笑调侃道:“公子,书拿倒了。”   “死丫头,敢取笑我,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原来你心里的人真是马公子呀?那他会不会成为咱家的姑爷啊?”   “胡说什么?你什么时候能学学马统?不该问的不要问,他跟咱家不会有关系的,他喜欢的是祝英台。”   “小姐,你去接近梁公子不会是……”   “是啊,如果我把梁山伯抢过来,那他追祝英台就容易了。”   “小姐,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傻丫头,这世上有一种爱叫成全,况且强扭的瓜不甜,只要他开心了,我就高兴。”   “高兴?你若高兴了,怎么还会吐血?你这是成全别人苦了自己,幸好老天有眼,那祝英台活该得此下场……”   “含笑,注意口德。”   看她不服气地鼓着嘴,伊人暗自笑了笑,虽不喜欢她说话难听,却也知道那是关心,全然不知道她们话题的某个主角站在海棠树下一脸复杂。   之后伊人养病的日子里,马文才和她的关系缓和多了,只是跟从前似乎又不一样,他时常注视着她,眼神里的情感纠结让她不自在,好像被窥视到了什么秘密一样。而且他再不准她一个人睡绳子,这样的话就意味着和他在同一张床榻上,既使那人心里没有她,她仍是心里泛着甜,可也正因为如此,同时也泛着酸。   “你确定可以上课了吗?”   “我确定,你看已经没问题了。”   “别乱动。”   此人无比霸道,被逼着在床上躺了三天,昨天在他上课期间偷偷洗了澡,否则今日哪能这样神清气爽?她的伤原在内里,需要慢慢调养,最近没什么过于糟心的事,倒真是好得快些,估计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了。   当她和马文才并肩走进教室的时候,听到学子们私下的议论‘快看,他们和好了’‘没了梁山伯和祝英台,大家都好’‘是啊,那个搅事精’……,禁不住为世态炎凉而慨叹,祝英台为人她不想评价,但梁山伯着急为书做了不小的贡献,就连王大人和陈夫人也似乎心情好了起来,这就是墙倒众人推?怪不得马文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只是可惜了他们的愿望不能成真,过了十来天,梁祝居然回来了,梁山伯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询她的身体状况,伊人照例道了谢,说自己已经好多了,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祝英台也来找她,一脸凄楚,好不叫人怜惜。   “杜子乔,把山伯还给我好不好?”   “梁山伯原是一个独立的人,又不是我的某件东西,说什么还不还的?”   十分惊讶他们两人居然没有能够合好如初,她的内心何尝不希望他们情比金坚,而马文才也收回那颗失落的心。   “可是他说他喜欢你,要娶你为妻。”   “是吗?可我杜家是什么门第?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可能。”   “你嫌弃他的出身?”   “不是嫌弃,只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我不想去考虑,难道你们祝家会把女儿许给他?我劝你清醒一点,梁山伯是个滥好人,如果知道你对他有情,他必然回报以真心,可是你确定这对他来讲不是灾难吗?若你真的喜欢他,就离他越远越好,还他平静澹宁。”   “你什么意思?”   “还听不出来吗?你生来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现在你想要他喜欢你,可是你父母会将你嫁给他吗?我听说他上面只有一个寡母,你可知道这样的妇人唯一的希望是什么?既使儿子不能光耀门楣,也要平安喜乐,可是你的私欲正在迫害着这个可怜的妇人唯一的希望。”   “我一定会说服我父母的。”   “是嘛,那么静候佳音了,若你们能结成连理,我必送上厚礼。”   “你,你就一点都不在意?你喜欢的是马文才吧?”   “管好你自己吧,别人的事情就不必操心了。”   “我知道他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告诉山伯你不喜欢他,怎么样?”   “祝英台,你其实配不上梁山伯。”      第22章 父亲大人      接下来的日子,看陶渊明斗走了王卓然,少了了考评官,书院的气氛又活络了起来,尤其陶渊明讲课生动有趣。可伊人却并不高兴,不是因为陶渊明对梁祝的偏爱,而是他对马文才的冷暴力让她不舒服,作为先生,做不到一视同仁,便不是一个好先生。倒是马文才看起来一点不在乎,可是伊人知道他心里很不服气,更加嫉恨梁山伯了,他心眼不大是真的,可不管是谢道韫还是陶渊明都起到了负面作用。   转眼快到七夕了,可马文才却受了伤了,伊人如今和他的关系不亲不疏,却不好相问,只私下里让含笑问了马统,才知道是因为救祝英台,当下心中酸涩不已,一个人坐在后山的树枝上吹箫,听见有人过来坐在那里听也不曾在意。   “子乔,想不到你还擅吹箫,这是什么曲子?”   “叫‘红豆曲’,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这是英台给我的荷包,说是他家九妹做的。   “还有收别人的没?”   “还有王兰姑娘的,另外心莲姑娘要送被英台给气跑了。”   “看不出你还挺受欢迎的,这个荷包很漂亮。”   “如果你喜欢就拿去吧?”   捏紧手里那个绣得极其用心的荷包,伊人暗自叹气,梁山伯对祝英台若是有心,怎么也不会将这个东西随意送出去。   “山伯,你真好。”   “没什么,不过你自己不绣荷包的吗?对了,我从没听过刚才那首曲子,难道是你作的?”   “不是,我在家时先生教的,这曲子很好听的,我唱给你听。”   避开有关荷包的话题,伊人开始唱起了这对自己来说遥远的像梦境的曲子,带着伤感,十分地投入。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伊人正唱得兴起,听得有不少脚步声过来,立刻歇了声往林间深处去了,留下梁山伯一人应对那些人的追问,向来老实的他突然机灵起来。   “学生也是听得那曲声而来,想必是惊扰了作曲之人。”   陶渊明看了他半晌,仰面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既是无意相见,不便勉强,只可惜了那曲子未全。”   “是啊,早知如此,晚点过来才对。”   同样爱好乐曲的山长也惋惜道,梁山伯低头着眼珠子移来移去,终于选择了沉默,伊人隐在树后看到这样的情景总算放了心,她刚才没有掩饰女声,若被揭穿而退学就没法对父亲交待了,匆匆离开欲回寝室去,却被王蓝田挡住了去路。   “杜子乔,想到你嗓子那么好,那曲子唱得真是消魂。”   伊人心下一惊,发现不过是自己手里的箫令他生疑罢,自己功力恢复,耳力不错,自认没有错过哪个风吹草动。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曾唱过曲子?”   “那你拿着的难道是打狗棍不成?”   “王蓝田,你如果再胡说八道,我不介界把箫当成打狗棍用。”   伊人这会子只是遗憾当初没有讨要打狗棒法,而现在只能口头上说他两句,自从搬到了马文才的寝室,她和王蓝田几乎没有交集,他这突然间冒出来不免让她警惕几分。   “杜子乔,你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他马文才背弃你和祝英台要好,也没见你做点什么,枉费你从前对他那样好。”   听到转角处走近的脚步,她已知其中有马文才,这王蓝田平素干坏事都推到马文才身上,这回他背后诋毁人家被逮个正着,想必事后又要被收拾了。   “那是我和他的事情,用不着你多事。”   “瞧你说的,以前咱俩儿可是同居一室的,那时你待我是不错的,可他马文才硬是将你挪到了他那屋,偏偏又对你……”   “王蓝田,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性儿,不会像马文才那样收拾你?知道吗?我的拳头打在身上一样的疼。”   “你吓我,你怎么可能打人?”   王蓝田的反应大出意料,伊人果断地相信自己确实是太好性了,正要继续吓唬他,就听一阵马蹄声响,禁不住看了过去,这一看脚下情不自禁地变了方向。   “孽障,敢跑我打死你。”   杜明远,她的父亲,向来慈详和善,除了对待自己那个过分淘气却体弱多病的弟弟,还没有出过这样的恶言,不过语气怎么那么像马文才训斥马统的样子,伊人只好收回迈出去的脚转了回来,硬着头皮上前去见礼叫了一声‘父亲’。   ‘啪’的一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不过更多的是被王蓝田看了笑话,还有暗处的那两个人围观,一想就觉得难堪,早知道不走这条路了,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不过她之前做了错事,逍遥了这么些日子,本就心虚,这回挨了耳光,也知道是算帐的时候了,乖乖地跪了下去。   “哈哈,多年不见,明远兄脾气见长啊!”   “唉,原来是俊升兄,哈哈,在这里遇见真是巧啊!”   “小侄马文才见过杜世伯。”   “咦,这是令郎,风神俊朗更甚你年青时候啊!”   “明远兄过奖了,令郎也是人品秀雅、观之可亲,想必也犯不了什么大错,看在小弟面上,就别责罚他了。”   “还不起来,谢谢你马叔叔。”   伊人起身拂了拂膝上的尘土,走过去给马太守见礼并且道谢。   “这孩子长得真是秀气,想必是肖似嫂夫人吧?来,这个拿着。”   接过马太守的见面礼一枚玉佩再次道谢,才看见马文才手里拿着的正是他父亲戴了许久的白玉扳指。他连这个都舍得给,想必这番建康之行身上的物件儿都散得差不多了,也不知这一趟究竟为了什么?   “爹,杜世伯,我和子乔还是先陪你们去见山长吧?”   伊人听到马文才的话,禁不住揉了揉被打过的脸,没有镜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见人,却被马文才握住手拿了下来,不过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将手抽了出来,若是被她父亲看到,只怕就不是一个耳光能过关的了。   “真想不到我们的父辈居然是旧识?”   马文才同学,难道你还不了解官场的虚伪和黑暗么?她来杭州读书,杜老爷从未提过所谓旧识,而马文才也不知道,想必根本就是泛泛之交,说不定年轻时候匆匆见过几面,这会子的热情说不定只是虚情假义。   跟着马文才送了两位大人去见山长,之后又帮他们安顿,本来杜明远没打算在此落脚,只是遇到‘故人’兼之七夕佳节,书院还是有点小仪式的,所以就留了下来。      第23章 七夕闹剧      七夕夜,祝英台和她的丫头说起家乡的风俗,姑娘们会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心上人的名字写在盒子里乞求织女娘娘保佑姻缘。   “子乔,听见没?真有趣。”   伊人淡淡地看了梁山伯一眼道:   “是挺有趣的,织女连自己的姻缘都做不了主,倒管起别人的姻缘来了,很有闲心啊!”   “杜子乔,你?”   祝英台急了,在她的心里,天下有情人就该幸福美满才是。   “说不定就是因为她自己不幸福,才想让天下有情人结成眷属啊。”   “是吗?好像也有道理啊!”   原本心不在焉的伊人意识到自己破坏了气氛,赶紧又圆了回来,结果一堆人还是盯着她不放,倒是梁山伯问道:“子乔,你们家乡难道没有这样的习俗吗?”   “也有,只是不多,牛郎织女本是汉人的传说,一些文人写的七夕词倒是极好。”   “哦?何妨说来听听?”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伊人分享了这一首《鹊桥仙》后,众人就陷入了痴迷状态,到底是文人又是年青小伙子或者姑娘们,一遇到情字便难以自拔。   “杜子乔,若你不能喜欢的人在一起,会怎么样?”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对于祝英台的问题,伊人考虑了一下才回答,她能怎么样呢?无非是伤心,伤心之后继续过日子,这句话也是说给马文才听的,他方才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坐在一边听着,既使他心中无她,也希望他以后不要那样钻了牛角尖,伤了别人也苦了自己。   父亲带来的消息是她真的不用进宫了,本该让她心情很好的,谁知又冒出一个琅琊王家的公子来,只是以那家的显赫,真的会与她家结亲吗?别不会是妾侍之类的吧?不过这件事情,她不敢再作下去,免得把父亲气出个好歹来,只说自己年幼,过两年再谈婚嫁之事,况且如今还在读书。   第二日,马太守来听陶先生的课也罢了,她的父亲也凑这个热闹,说是仰慕陶先生才学,其实也是给陶渊明长脸,上流社会的习惯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但陶渊明就看不惯这种作为,不过他主要针对的是马太守,据闻马太守的风评不是很好。伊人没有插话,听着听着就觉得马太守果然是官场中的老油条,陶渊明根本就斗不过他。虽然看着是陶渊明步步紧逼,但他总是谦虚退让,让人抓不着把柄,但伊人猜测他定然是狠狠记在心里了,更奇怪的是她的父亲居然不帮着‘故旧’,果然一切都是虚的。   “娃儿们,那就说说你们今后想过的日子吧,怎么样?王蓝田你先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吃喝拉撒睡,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娇妻美妾终此一生吗?”   “好像种猪也是过得这样的日子啊”   荀巨伯说话竟也这样刻薄吗?王兰姑娘,也不管管?偏生王蓝田自己认为这样的生活天经地义,根本不当这是侮辱。   “有出息,秦京生,你呢?”   “学生希望日后能够飞黄腾达,入则高厦、出则华车,高官厚禄、富贵双全。”   秦京生是非常郑重地回答这个问题的,连伊人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对上马文才的视线后,就重新端正了坐姿。然后就听见陶渊明讽刺马太守深谙飞黄腾达、富贵双全之术,觉得陶渊明他们作为先生,太过自我,十分明确地表现出对于这些答案的不喜,难道不会伤害到学生的自尊么?尤其……,伊人禁不住对陶渊明戒备起来,可是她父亲坐在前面,她不敢有任何的放肆举动。   “大丈夫自当开疆僻土、扬名天下。”   马文才的回答让伊人禁不住看向他,只觉得这样的他特别的耀眼,当然也不乏孩子的稚气,他渴望被认同,所以这样大咧咧地对着陶渊明说出来。可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在他讲到如何应对当初淝水之战的策略时,伊人明感地发现陶渊明皱了眉,果然听他道:“这办法够好,但也够狠啊。”   而梁山伯很迅速地起来驳斥了他的战略,伊人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眉,梁山伯就是不知道看形势,这种情况下怎么可以?不过他毕竟不是马文才的朋友,怎么做都不算过分。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像你这种妇人之仁,岂可共谋天下之事。”   比起梁山伯的有理有据,马文才这样的反驳显得苍白无力,他本就不是擅长辩论的人,伊人禁不住担心起来。   “……眼前世事,战事连连,百性急需修生养息,穷兵窦武只会使天下苍生沦为刍狗啊。”   “懦弱畏战,自甘败亡,才会沦为刍狗。”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争了,这种经世卫国的大事还得马太守……”   伊人只觉得脑子里警报直鸣,当马太守抡起胳膊扇马文才耳光的时候,头脑一热,起身扣住了马太守的手腕,对上马太守吃惊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赶紧松手道:“文才兄不要误会令尊,为人父母的赞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己家的孩子只是礼数,不只官宦人家,便是平民百姓也是如此,不必如此认真。”   “哼,虚伪。”   “你……”   马太守还要打马文才,这次被杜明远拦了下来。   “俊升兄,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文才贤侄心眼实诚,是个好孩子。”   伊人偷偷扯了扯原还不服气的马文才,低声劝道:“大人的世界本就虚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偏生这会儿课堂上寂静无声,不少人都听到了她的话,惹得杜明远喝斥道‘孽障,休得胡言’,终于把焦点从马氏父子身上转移过来,陶渊明也还知道见好就收,只是很不幸,他不该点伊人起来说话。   “人世无常,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学生目前的理想是开办一所书院,专门培养以后做先生的人才。”   “哦?听起来新鲜,说说为何有如此想法?”   “回先生,学生以为目前的书院教学重学问而轻需求,且不能做到‘因材施教’,有些人读了书,也许一辈子也用不到,甚至全部还给先生了。何妨以为官的、经商的、做工的、耕田的等等分类教学,同时学生还以为‘为师者,当知其所思,明其所需,予其所求,扬其优,补其弱,不抛弃,勿放弃,怀使命,善其责,沐浴以爱’,若先生怀着个人喜恶来教学,固然有些学生会受益,但对于其他学子来说,就是灾难。”   ‘啪’的一声,又一个耳光扇在了伊人脸上,不过她没有哭,仍旧挺拔地站在那里,目光直视杜明远,她并不怕他,之前任他处置是因为做错了,而这次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直言不讳,况且这巴掌看着狠,其实不算重,还及不上昨儿的那个耳光狠,可见昨个儿是气得狠了。   “父亲一直教导孩儿要诚实。”   “够了,给我坐下听课。”   伊人却不动弹,而是看向陶渊明,见他示意,才坐下,而陶渊明却是妥协了,吩咐众人打开渔父篇,这倒是令伊人对他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先对秦少游的《鹊桥仙》很有感觉的,可自从读了咪蒙的博文 浪子秦观:他的词就是一部嫖妓简史,那份唯美骤然减了不少,突然就没有那么迷恋了。      第24章 青楼风波      伊人的父亲先行离去,接着马文才父亲也走了,两人相携而归,马文才却被陈子俊叫了过去,她只好独自回来,这次能逃过一劫倒是多亏了马太守。往后山去,经过王兰的医舍却听到‘杜子乔不能去’,这不是梁山伯的声音吗?   “山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英台,这件事,依为兄看来,也还是你合适。”   接着就见一群人跪求祝英台帮忙,不会是那件事吧?她依稀记得那个七夕夜穿针引线夺得头筹的姑娘,被卖入青楼的情节来,这么说是要祝英台扮女装咯。   “不行,除非杜子乔愿意和我一起。”   “山伯,你干嘛这样护着杜子乔,其实依我看,杜子乔若扮成女子,必然是国色天香,成功的可能性更大,而且杜子乔的武功,连谢先生都不是对手。”   伊人一看梁山伯明显是顶不住了,因为王氏姐妹和荀巨伯明显都支持祝英台,她一转身走了,真要救人,她根本无需打扮成女子去搞换人的把戏。   山下的青楼只有一家,便是叫枕霞楼的,她戴了帏帽,这大白天的客人不多,既使有也是喝酒听曲。本来可以一间间找过去,只是她没仔细看过谷心莲,便在隐蔽处抓了个小丫环逼问,之后又把金子装进她的荷包,不过保险起见还是点晕了她,藏进了角落里。   按着小丫环说的地方,果然看到一个被两个男仆看守着的女子,被抓到这里来,倒不见她哭泣,可见是个极坚强的丫头,不过这种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也一样狠,所以她可以欣赏却不喜接近这样的人。   一阵风过,两个看守都被点了穴道,伊人转身对着谷心莲示意她禁声,才取出她塞着的布头又震断了绑缚的绳子,将她扛在肩上从窗子飞了出去,一路疾行,连山道都没走,直接顺着陡峭的山壁攀上了山顶,将谷心莲放下就要走。   “心莲多谢杜公子相救之恩。”   “小事而已,你快回去吧?他们都很担心你。”   本以为谷心莲回来后,梁祝他们就不会乱搞了,谁知谷心莲回来后,大家都以为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的功劳,毕竟他们解决了她忽略的身契问题,,所以也没多问,结果闹青楼的事依旧发生了。对于马文才为了祝英台跑去闹青楼的事,伊人的心痛到已经不再有感觉了,只是她心里有他,便不能放弃他。   “文才,你别闹了,梁山伯和祝英台也是为了救人才去的那种地方,山长知道真相后不仅不会罚他们,还会大加赞赏,这种时候,你应该去山长那里替他们求情才对。”   “子乔,难道你知道他们去那里的原因?”   “是的,谷心莲被抓进青楼,他们拿钱赎不到人,只好想了这个法子,既使做法有违礼法,但用心是好的,我想梁山伯不肯道出原因,为的是保住谷心莲的名节,所以你避开众人去山长那里说明原因,是最周全的做法。”   “要去也应该是你去,我本不是知情人。”   “那我们一起去吧?若非你这样,我根本不会管这件事。”   “子乔,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眼睛,伊人笑了,带着几分苦涩道:“也许上辈子我欠了你的,这一世还债来了。”   “子乔,你明明小我两岁,却比我世故得多,我爹让我向你学学。”   伊人动手收拾着茶具,很轻松地笑道:   “你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习武上面了,人情世故你也懂得,只是有点片面,因为你接触的人多是一个阶层的,有句话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比较一下陶先生和你父亲就知道有时候才华过人其实不如人情练达。”   “呵,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会懂这么多?”   “你这轻视女子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世上多有女中豪杰,休要看不起人。”   山长了解了事情真相之后,果真不打算责罚梁山伯了,只是这件事闹得太大,对书院在学子们心目中的形象毕竟不好,所以召集了所有学生解释了事情原尾,只是隐去了谷心莲的名字,又大加赞赏梁祝的义举,但也批评他们的莽撞。   两人在后山练功,听到王兰大声叫着梁山伯的名字,马文才便位她过去看戏,不想竟是梁山伯还了王兰荷包。   “这梁山伯真呆,王兰这么好的姑娘都值得拒绝,以后他怕是再遇不到这样的好事了。”   “难道在你眼里,祝英台比不得王兰?”   “祝家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养大,怎么值得她跟着一个穷书生受苦?可山长就不一样了,他那么欣赏梁山伯,正是皆大欢喜的事,而且王兰姑娘外柔内刚、贤惠能干,上奉公婆、下育儿女,是极好的贤内柱,可惜将来不知便宜了谁去?”   “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荀巨伯心仪王兰许久了,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呢’。”   “有王蓝田在,什么消息不知道。”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用处?”   伊人只觉得和好以后的马文才比起从前没那傲骄别扭了,还真是不习惯,日子平静地过去,又到了休沐日。闹出了青楼女子来书院找人的事情,伊人直接躲了起来,她不想掺和这些事情,一个在旁边画画、烹茶多自在。   “杜公子在吗?”   “心莲姑娘?”   门前的姑娘仍是农家女的装束,却也收拾得干净利落,丽质天成、秀色难掩,只是伊人看到她却不由得心生戒备。   “杜公子,上次的事未及感谢,这是心莲亲手做的莲子糕,还望杜公子不要嫌弃。”   “心莲辛苦做出来的,我怎会嫌弃?放下罢。”   “杜公子在画画?这是马公子,杜公子画得可真好,能不能替心莲也画一张?”   这个要求挺突兀的,伊人本可以拒绝,但想到有些人牙眦必报的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啃你一口,便应下了。   “你坐到窗前吧?光线好,桌正好有一盆盛开的杜鹃可以作背景。”   豆寇年华的女子果然怎么样都好看,她便是这样朴素的一身也不会被那丛杜鹃抢了风头,这次伊人没有只用铅笔描,而是用上了水彩。幸而只是半身像,不会太耗时,其实她个人油画的表现力更强,只是材料所限没办法的事,在广州有海船倒是可以弄到一些,不过她都珍惜地藏在家里了。   这幅画里人媚花娇,当真是唯美极了,伊人自己也很满意,由于太过投入,放下画笔才觉得腰酸,这才惊觉几乎一天花在上头了,而谷心莲正对着自己的肖像笑得正甜。   “心莲姑娘先回去吧,等水彩干了我让人拿去装裱好再给你送去。”   看着她依依不舍地背影,伊人觉得有点头大,这小姑娘不会转移目标了吧?桌上的糕点她尝了一口,口感有点粗,不过味道还不错,只是心中不安,竟不敢多吃。      第25章 意外后台      得知马文才跟着祝英台去青楼的事后,伊人垂下眸子不知道想什么,他的心还是没有收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既然如此,为何让她遇见他?   “哎,这位兄台,小心啊!”   从岩石上坠入一个陌生的怀抱,伊人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只怕真要应了幼时那老和尚的话了,‘红尘俗缘浅薄’记得红楼里有这样一句‘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也许她熬过了这三年就可出家了,真是白瞎了这副绝世姿容。   “小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眼前是个陌生人,不过他的眼神很温暖,像大哥一样,让人禁不住想令他宽心。   “我……我没事,扶我……起来。”   “看你这样,只怕不能自己走路,还是我送你吧?”   看着自顾自蹲在前面要背她的某人,她想要依靠的某人不知跑去了哪里?心里泛起一阵软弱,忘记了拒绝,覆在他背上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榻上,心里一惊。”   “杜子乔,你醒啦?”   王兰?这是医舍,那她可知道自己的身份啦?掀起被就要起来,却王兰拦住:“哎,快躺下,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我没事的,都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你这次可是伤到心肺了,以前的旧疾还未调养得当,又伤上加伤,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得那咳血的症候,那样你也就活不长了。”   “我的书童呢?”   “去给你煎药了,还熬了粥,怕你空腹喝药伤到胃,真是贴心的丫头。”   “你,你都知道啦?”   “一把脉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王兰姑娘什么品格,我还是信得过的,对了,是谁送我过来的?”   “是祝英台的八哥背你过来,他初到书院,还不认得你,就这么热心,十分难得。”   伊人见她这样不遗余力地夸赞祝英台的八哥,忍不住调侃道:“这是什么节奏?荀巨伯要失恋啦?”   “杜子乔,看我不在药里多放点黄莲,苦死你。”   ‘咳…咳……’   伊人知道自己不该笑得,只是这么一来偏没忍住,咳嗽起来才发现心肺部位疼得厉害,手帕上又染了血珠,好在黑色的很快就看不出来了。   “快别说话了,先躺着,马文才昨晚守着你来着,只是今天上课去了,等下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要吃罪不起。”   是吗?他还会守着她吗?   想好了愿意为他达成心愿,成全他的,可是这条路好辛苦、好难走,突然想起那句流行的话‘感觉不会再爱了’,当年怎么会觉得好笑呢?   “公子,你醒啦?”   在含笑的服侍下洗漱一新,正用着粥呢?就听王兰惊讶地说了一声‘心莲姑娘,你怎么来啦?’,然后一声清脆利落的回答:“听说杜公子病了,我做了点吃的。”   “什么好吃的?我瞧瞧,鸡肉粥?心莲姑娘,恐怕不知道杜公子自幼礼佛,从不食荤腥的。”   “啊?原来是这样,那我回去重新做。”   “心莲姑娘还是别忙了,要是愿意就过来帮忙煎药吧,含笑已熬了粥正侍候他用呢?”   “好啊。”   “杜公子,该喝药了。”   这小丫头也太不会做人了,把含笑挤到一边侍候自己喝药,只怕含笑以后都不待见她了,怪不得听说做杂役的女子现在多有排挤她的。   “谢谢心莲姑娘,我自己来就好,也不知道王兰姑娘放了多少黄莲,这一调羹一调羹得来,只怕苦死了。”   “我的好公子,你还是快点把药喝了吧?王兰姑娘不过刀子嘴豆腐心。”   医舍里气氛轻松,也让伊人略微摆脱了伤感的情绪,没再咳嗽了,不过药里大约有令人催眠的成分,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只是不算沉,感觉半梦半醒的,听得到动静却也难以睁眼。   “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看他哭了,帮他……”   “他哭啦?”   “拜托两位公子,杜子乔好容易睡着了,你们别吵到她。”   王兰将两人赶出了医舍,不过她能感觉到不一会儿马文才又回来了,因为那股熟悉的气息,她居然安心地熟睡了,不过她再次醒过来时看到的人怎么会是他?   “你醒啦?”   “你,你怎么在这儿?”   “杜子乔,你们认识啊,王先生以后在书院教习书法。”   听了王兰的介绍,伊人默了,这书院是什么地方啊,教席来来去去的好不适应啊!而眼前这位又是什么身份?想必一般人山长也不会收的吧?   “学生杜子乔,见过王先生。”   “快躺下,见礼也不急于一时,现在身体感觉如何啦?”   “多谢先生关心,已经好多了。”   “好不好,得听大夫的,还是躺着吧?”   如此被强制躺了两天,其间马文才居然一次也没来看她,原来有了光彩的眼神黯淡了些许,不过这位新来的先生倒是清闲,几乎每日都来陪她,有时给她讲趣事,有时陪她下棋。只是他眼底的灼热让她担心,因为她已经让含笑打听了,这位公子正是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那他不应该是谢先生的夫君吗?也来学校教书,这算妇唱夫随吗?不过她明显不敢和他开这样的玩笑,因为和他并不算熟识。   “含笑,你确定这是回寝室的路?”   “公子,含笑确定着呢?”   “夫子说了,公子身体不好,身边得有人贴身照顾,所以单独拨了一间给公子,以后含笑就不用山上山下的跑了,直接在公子房间搭个小铺就好了。”   “陈夫子不会主动这么做吧?使了多少金子?”   “真的没有,不过含笑觉得是王先生出的力。”   “是吗?”   也罢,原是自己太过执着,若真的无缘,就算勉强在一起也终究要散的,仰面看天,那淡淡的云,莫名就想家了,在家的日子那么平淡却很满足。      第26章 乐且生悲      “小姐,你这回终于可以不用裹着这个睡了。”   晚上洗完澡穿着中衣,里面再不必缠裹胸,呼吸都顺畅了,见到含笑这个样子,也笑了起来,跟男子同处一室,终归多有不便。   “小姐,含笑原先以为他是谁家的登徒子呢,去建康的路上眼睛粘在小姐身上移开,谁知居然是那样的贵公子。”   “如今他是先生了,你不得无理。”   其实伊人心里有点明白王凝之来这里的目的,不过这样的情况下,装傻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身体还不舒服,她便躺在床上睡,而含笑在墙角安置了一个小榻,睡不着的话,两人还能聊聊天。   “小姐,听说马公子他发了脾气,不过陈夫子安抚过他了。”   “我写几张帖子,你替给几个人送去,邀他们在下次休沐的时候来贺我乔迁之喜,当然,还有菜肴也要准备好,再将我之前酿制的葡萄酒给取出来吧?你家小姐我头回做东道,你可要操办好,别丢了我的脸。”   说归说,但伊人知道含笑性子有点跳脱,但办这些事情是很牢靠的,本来她住的房间并不大,但含笑硬是挪出一个挺大的空间摆了一张圆桌,整治了一桌荤素夹杂的菜肴,请了王兰姐妹、梁祝、马文才和王蓝田还有荀巨伯,总共七个人,加上伊人自己,一共八个倒也不觉得挤。老实讲她和荀巨伯不熟,若非看在王兰的份上,真想不起他来,只是猛然想到祝英台的八哥曾经送自己去医舍,便赶紧又添了一张帖子变成九个人。   “瞧瞧,住着书院的房子,还敢让我们送礼,你杜子乔可是头一份儿。”   伊人在医舍的时候和王兰说话最多,这时见她调侃也不愿落了下风,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糕点道:“你若空手来,我还真不让你进来。”   “子乔,今天的菜肴可真是丰盛啊!”   梁山伯送的是已开的碗莲,荀巨伯送的是自己家乡的小吃,祝英台兄弟合送了一支上好的湖笔,王蓝田也是不差钱的主儿,却只送了一把扇子,还是他自己写得扇面儿,看来对自己的字很有信心啊!不过马文才的礼物大家都没有看到,大家还以为他空手来了呢?谁知含笑一边说道:“马公子的礼已经交给奴婢收着了,还特意嘱咐等大家散了之后再交给我家公子呢。”   伊人看了一眼马文才,见他脸色还好,并不见多生气的样子,便招呼大家坐下道:“在我这里大家随意,愿意喝酒的自己倒酒喝,不能喝酒的这边有葡萄汁,只不过葡萄酒也是酒,别喝醉了叫夫子抓住受罚,倒是我的罪过了。”   “咦,真的是葡萄酒唉,味道不错啊!杜子乔,在哪家酒桩买的?”   伊人带着点惊讶看了一下祝英齐,他真的不管一下喝酒的妹子吗?   “祝公子,这是我家公子亲手酿的,就埋在原先寝室前的海棠树底下,今天才启出来。”   “真的?杜子乔,你教教我吧?”   “没问题呀,此时葡萄还未下市,等空了再去买些来我们一起做。”   “英台,你酒量不好,一杯就够了,这里毕竟是书院,还是喝葡萄汁的好。”   祝英齐终于尽起了哥哥的责任,管束妹妹喝酒了,不过另外几位男士好歹都有些酒量,就连王蓝田今天也没说讨嫌的话,想必是好久没吃到含笑做的菜了。   伊人本意就不是真的让他们送贺礼,小聚完毕,每人一串岭南的荔枝带走,放在盒子用冰镇着,亏得杜丰辛苦回了一趟岭南帮她给杜夫人送生辰贺礼,才得以快马加鞭带了一点过来。   “这是马公子的贺礼。”   伊人接过含笑手中的小小锦盒,坐在书桌前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终于要打开的时候,听到门前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反射性地藏进了抽屉。   “礼物喜欢吗?”   看到他出现在房间里还这样问,脸上有点发烫,心虚地点了点头,自己明明听出了他的脚步声,竟还是把礼物藏进了抽屉。   马文才自己拿了凳子坐到了她对面,拿起一本佛经随意番着。   “上次端午节替你买的,没机会送你,以后你喜欢什么,和我说,我去给你买。”   面对这么温柔的马文才,伊人觉得如果用现代的流行语形容自己的情况,那就是快被他玩儿坏了,来来回回的折腾,也不知道他搞哪样?一会对着祝英台含情脉脉、步步紧逼,一会又对着她体贴温存、甜言蜜语。   “以前你和我在一起话挺多的,怎么现在像个锯嘴葫芦似的?”   “你以后会娶祝英台吗?”   “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可是,她现在就只关心这个,见他回转过来,想必荔枝还在马统手上,便起身拿了自己那份儿过来,剥了壳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那个王凝之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认识?”   “不认识,偶遇过一次,但不知道他姓什么?”   “什么时候遇见的?”   “应该是端午节前几天。”   “你怎么啦?”   伊人看到马文才脸色变得阴沉,禁不住问道,却见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道:“你可知谢先生的婚事告吹啦?”   “我怎会知道?那天和你告辞后,我就离开杭州了,你倒是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听完马文才的叙述,伊人简直被惊呆了,这里果真是架空的世界吧?连历史官配都敢拆呀,而且她记得映象中谢道韫和这位王凝之是生有孩子的,虽然据传谢道韫嫁给他并不幸福,但那跟她有一毛钱关系吗?   “王凝之来书院分明就是奔着你来的。”   “怎么可能?当日他跌落了扇子被含笑拾了,回转过来找扇子,只和含笑说了几句话,我一直背对着他,他不可能认得我,而我也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儿,更不知他姓甚名谁?端午前只那次,其他时候我再没见过任何陌生人。”   被喜欢的人误解是件不能接受的事情,伊人尽力分辩着,却不知他会信上几分?   “你父亲当日初到书院时为何那么生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她和人私相受授惹得父亲生气吗?   “我放了父亲鸽子,不告而别,从建康自己跑回杭州,还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吧,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信。”   说罢从抽屉里拿出锦盒丢进他怀里,流着泪跑了出去,躲在后山的岩石边哭了个痛快,低声骂着‘马文才,你这个大坏蛋’。   “听说你武功比他好,若是心里不痛快,揍他一顿出出气,何必苦了自己躲在这里哭?”      第27章 绝世风华      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一身白袍的祝英齐,站在那里,眼底有着关心,伊人赶紧转过身子将眼泪擦干净。   “这就对了,那种坏小子不值得你伤心。”   “你,没有陪着祝英台吗?”   “既使是兄弟,也没有一直在一起的道理,这后山的风景不错,陪我坐坐吧?”   依言在岩石上坐下,见他静静地也不说话,渐渐想起自己对这个祝家八公子还是有些记忆的,好像新娘子跟别人私奔了,但他为人似乎很不错,就是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得到幸福。   “你武功很不错的样子,有机会切磋一下?”   “好啊”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你身体……”   “已经好了,我自己有数的。”   伊人目测他的功夫也就和杜丰差不多,所以既使她的伤势还没恢复,也不觉得有问题,不过他自忖是男子让她先出手,她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三成功力推出一掌,别看她长得文弱秀美,打架的时候还是很有气势的,当她看到祝英齐眼底露出认真之后,觉得挺有成就感的。只是这祝英齐的掌法怎么和她的兄长们学得那么像啊?却不知道祝英齐越打越疑惑,只觉得这杜子乔的掌法和自己的很像,但有似乎不一样,偏偏还挺有威力的。掌法变换着使到尽处,祝英齐换了拳法,这个好像对方没学过,但她凭着那套掌法居然能稳稳克制住自己的拳脚,说明她的武功根本就在自己之上。   当两人分别落到地上时,祝英齐赞了一声‘好功夫’,伊人也冲他微笑着一抱拳道‘承让’,此时周围已是有了围观的了,纷纷叫嚣着再来一场。   “八哥,刚才可真是精彩,你们两个轻功都这么好,不如再比试一下?”   “子乔意下如何?”   “可有彩头?”   “彩头当然有,赢了的人得这株秋海棠。”   山长夫人发话,围观的学子们振奋了,伊人受此情绪感染,似乎也远离了悲泣忧伤,连笑容都明媚起来,见祝英齐冲她微笑着颔首,脚尖一点整个人向上升起直攀到树顶站着,祝英齐也随后到了另一个树梢,两人再次对掌起来,不过这次本是特意表演轻功,两人打着打着开始向外移,惊呆了众人同时也吓坏了一些人。   “小心啊,那边是悬崖。”   山长的喊声两人充耳不闻,将擂台从这边转移到了对面的山坡,那里有一大片竹林,生得极茂密,堪称竹海,两人脚踏竹枝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精彩。似乎不知道这厢被吓到的山长和夫子打算回头好好教训一下两人似的,越来越过分,直看得人胆颤心惊,偏这时看到杜子乔有如断翅的蝴蝶绝望而凄婉地飘忽下坠。   “子乔”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有人直接扑下了悬崖,然后一声一声的‘马文才’叫得好不撼天动地,如果马文才出事,别说尼山书院只怕这座山都要移为平地了。这时令大家惊掉下巴的是本来坠崖状态的杜子乔突然不往下坠了,凌空转向往这边的山壁飞了过来,接住了掉下去的马文才,不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这两人一齐往下坠了,然后看不见了。众人怀抱着希望等着,总以为杜子乔有那样的本事,说不定会没事的,可是久久的,没有动静。   众人的眼里只剩下傻傻的呆滞,对面的祝英齐已经消失在竹海,怕是下去找人了,山长突然突然反应过来,发了命令,“快,快点下去找。”   “对,对,下去找。”   学生们都下去找了,只剩下山长和夫子们还留在崖边继续等待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希望,而伊人和马文才呢?并排坐在从岩缝里长出来的一棵树上。   “你干嘛扑下来?多危险啊!”   “我不知道。”   看着这个总让自己伤心流泪、却愿意与自己一同赴死的男子,伊人脑子里一片混乱。   “子乔”   “我不叫子乔,我叫伊人,杜伊人,子乔是我弟弟。”   从没想过把自己的闺名告诉别人,这个时候大概真的是感性远远占了上风。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爹怎么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成天让人挂在嘴边吟唱,等我娶了你……”   “你……讨厌啦!”   虽然被推开,不过马文才一点没有生气的迹象,重新把她搂进怀里一脸笑意道:“现在才讨厌,来不及了,伊儿,你欠我的债要还一辈子。”   “马文才,你是坏人,花心大萝卜,你既然喜欢祝英台,又理我做什么?”   捶在他胸前的拳头被抓住,听得一声轻笑。   “都说你风雅,甚至煮雪烹茶,难道成日喝的都是醋不成?这么大的酸味儿,我什么时候喜欢祝英台了,还不都是被你给气的?这个收好,再不许丢回来。”   伊人一看塞进手里的正是她没来得及看就丢回去的贺礼,缓缓打开,里面一组镶了冰花芙蓉玉的首饰,当然现在还没不这么叫,这种产自陕西蓝田的粉色玉石,据说深得杨贵妃喜爱,用她的小名芙蓉来命名,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伊儿,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   “我也不好,应该解释清楚的,端午那日接到父亲书信,命我赶去健康,到了那里才知道是宫里要进妃子,瘐家没有适龄的女孩,便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父亲本来是有点动心的,可是我不愿进宫,仗着自己轻功好,带着含笑从瘐家客房消失了,想必父亲当时很头大,所以才会那样生气。”   “进宫不好吗?我知道的很多女子都要进宫,满门荣耀。”   “我才不要,在我听过的故事里,皇宫是个很可怕的地方,每一块砖都染着鲜血,每一间房都有冤死的亡灵,对女子来说,就像一座可怕的坟墓,埋藏掉她们鲜活的青春,在那里不是争斗中死亡,就是在争斗中变态……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是不是很可笑?”   “不,你很可爱,伊儿?”   “嗯?”   “你身上好香。”   “嗯”   “好多蝴蝶,是闻香而来吧?你这算不算招蜂引蝶?”   这个家伙,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她还是不乐意听到这个词,阴沉沉地回了一句,“信不信我招点蜜蜂蜇得你满脸包?”   “只要你舍得?”   “讨厌……”      第28章 王凝之番外      王凝之番外   活了二十五年,我王凝之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何况看到的只是一个侧面和背影,只是那种美好抓心挠肝地令我不能安分地接受谢家的亲事,当时我想大约是受了陶渊明的那首《闲情赋》影响,见到了便认定她是那‘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的女子。   谢道韫,出身够好,又是大大的才女,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不知折服了多少人,真人我终究也是见着了,很漂亮、很温婉,可是我莫名想着那位杜家小姐,她的身份并不难查,因为那位奉茶的下人在杭州多年了,很多人都认识,唤作杜丰。   解除了订亲,我内心是忐忑的,不敢回会稽的家,父亲虽然洒脱不羁,在家却是绝对权威的,最后决定去京城避避风头。未成想会再次遇见,想必这是天定的缘分,不然,她怎么会也在前建康的路上呢?厚着脸色要求同行,见随从们也介意,一场大雨来得及时,我终于见到了她的真容。   那一刻,我呼吸一窒,感觉这次哪怕被爹打个半死也值了,她正值豆蔻年华,一身素衣,很是简朴,发髻上更是不见钗钿,可就是这样的清艳无双,让人移不开眼,感觉在她身边都能沾到仙气一样。   只是幸福的路程显得短暂了一点,尽管有几天日日下雨,还是早早地到了建康城,建康城还是老样子,可对我来说,却又不一样,我每天叫人打听瘐家的情况,不想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杜明远在京城?那不是她的父亲吗?以前朝中官员想接近我,都被我躲开,可如今风水轮流转,我却要设计巧遇杜明远。   不过当我看到杜明远身后站着的仆从时,感觉到所谓的设计都白费了,杜丰肯定会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报告给杜明远。我提到了亲事,杜明远起初是不怎么在意的,不过当我许下嫡妻之位的时候,他端茶的手明显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来了一句‘小女尚且年幼,而且这婚事只怕还得令尊做主’,但我听出来杜明远显然也愿意结这门亲的,毕竟以他的门第能攀上我家那是意外之喜,至于父亲那里,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这些日子,我只要一想到她可能被别人娶走,就……,当发现杜明远离开的时候,我就让人盯着他了,居然去了杭州?也就是说在杭州必然能见到她,冒着被我爹逮回去打个半死的风险,快马加鞭地赶回杭州,她居然女扮男装在书院读书?   得到消息时,起初是又气又恼,她怎么可以和一群男子混在一起,作为女子就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是转念又觉得若她不是在杭州读书,怎么可能遇见他?而且据杜明远所言,她才十六岁,就算两家结亲,也是先订婚,等两年以后才会真正拜天地、入洞房,而这两年中,他根本不能见她。悄悄拜访了王世玉,安排了在书院教书法,其实是个很闲的差使,不曾想陶渊明先生竟然在此间授课,能和他一起共事,真正是一件喜事,何况几乎日日可以见到她。   利用权势让陈子俊给了她一个单间,终于把那个叫马文才的隔开了,当听闻她和马文才比较要好时,我差点没掀了桌子。好在盘问了含笑之后,得知他们并未同睡一榻,这才安心许多,不过听王兰说她吐血伤了心肺,还是禁不住担心,一有空便守在她病榻前。我喜欢她的性子,下棋之间便何看出一二,她棋艺不错却全无争胜之念,淡泊宁静、自然从容,偶尔的忧郁在眼底一闪而过的时候,就像碧蓝的天上出现的一朵纤云,很唯美,尽管她喜欢穿黑衣服,也不影响那份美感。   ‘学生见过先生’   看着她恭敬地行礼,我上行扶她起来,离她那么近又是同处一室,激动之情难以言表,竟然看着她看到失神,惹得她侧过身去躲避我的注视,可那玉白的秀颈让我不由得想到那几句‘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情不自禁地伸手,结果吓得她闪身躲开、狼狈地撞在了桌子上,却又强作镇定道:‘先生若无事,学生还有功课要做。’   第一次有机会单独相处没想到就这样被我给弄砸了,还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之后好几天都没敢去打扰她,但不管是谁上课,我都会去旁听,只为了能看到她,书法课上,总会让学生写点东西,她的字很特别,婉转细长中透着散逸和虚飘,不过因为功力不够还显得稚嫩。若是可以我会把她所有的课业都收进自己房里,可惜书院的功课不允许我这样做,所以我会故意挑一些自己喜欢的句子让她做功课,然后收藏起来。   其实不只是字,但凡有关她的一切我都格外痴迷,这天见到她的家仆往山来上,手里捧着一个不小的木框子,我控制不住好奇心并上前问他。比起之前往健康的途中对我诸多防范,如今这个杜丰可是有礼多了,大方地捧在手里让我观赏,一副女子肖像?   “这女子是?”   “回王先生话,据含笑说这女子是书院的一个杂役,前些日子请我家画肖像,这是送下山去装裱刚拿回来。”   “你家公子画的?真是好技法。”   虽然口中称呼她为公子实在别扭,却也无可奈何,不过这肖像画得有如真人就在眼前,后来我跟着杜丰去送画像,见着那姑娘,果然相似。   “含笑,你家公子画一幅肖像得多久?”   “回王先生,那要什么样的画了,若是用碳笔描画,估计一两个时辰尽够了,若是需要着色,要花上几天呢?”   跟我家的其他兄弟相比,我算是憨厚的了,不过这次却耍起了心机,想着请她给我画像,还得要全身的那种大幅,而她平时有功课,只能休沐时画,这样拖拖拉拉便不知何时才能画好,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本来一切计划地好好的,变故来得太突然,她的轻功如此之好,简直像仙人一般,可是怎会突然从竹海坠落呢?   当时我想的是什么?她要死了,要死了,那个祝英齐居然害死了她,我一定治他的罪,哪怕得罪祝家庄也在所不惜。   可是有一个人却扑下悬崖随她而去,那个人是马文才,这便是死生相随?我的灵魂都震撼了,想着若他们能活下来又彼此有情,我一定成全他们。   不过,当他们真的活下来的时候,我却没有兑现这没人知道的诺言,因为看到她带着他重新飞上悬崖的时候,唇边的笑意和眼底的光彩让我感到愤怒,愤怒她的这份快乐不是因我而来,更愤怒她和他之间秋波流转。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心善随和,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可是当我真正愤怒的时候,我才清楚地发现我的血脉里的确和其他王家人流着一样的血,骨子里沾染着乌衣巷的尊贵霸道和卓尔不群。   作为王羲之的次子,众星捧月般地长大,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只不过我心性淡泊,多年来没有遇到特别执着的东西,但眼前的这个女子,回忆着相遇以来的种种,刚才她的‘死而复生’,从悬崖下面凌空而起,甚至还带着一个人就这样旋转着落在我面前,一阵幽香扑鼻而来,很多蝴蝶围绕着她飞舞,这样美好的她,只能是我琅琊王凝之的。      第29章 首次被罚      “杜子乔、马文才、祝英齐,去孔圣人跟前跪上两个时辰,晚饭就不用吃了,另外杜子乔罚抄《论语》二十遍,马文才、祝英齐各抄十遍。”   犯了这么大错,秋海棠什么的已经是浮云,不去想了,只是想不到山长的惩罚这么……让她脸上火辣辣的,为了马文才她可真是牺牲大了。   三人跪在孔子画像前面佯装恭敬,一副我知错了的模样,负责惩罚的陈子俊看着都有点心软,喝了杯润了润喉开始说教起来,不过他一向懂得柿子挑软的捏。   “杜子乔,你不是一向乖巧懂事的吗?这次怎么能这么吓唬师长呢?”   “夫子,学生知错了,学生以后再不顽皮了。”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积极的认错态度令陈子俊很满意,起身吃晚饭去了,两位同窗各自看了伊人一眼,只觉得她够没骨气。   “八哥”   三人同时看向躲在墙角处的祝英台,见她悄悄跑过来塞了块饼子给祝英齐道:“八哥,苏大娘特意给你留的,快吃了垫垫。”   “祝英台,你干什么?”   伊人早听到陈子俊回来的声音了,目不斜视、规规矩矩跪着,果然陈子俊踱步过来对着祝英台吼道:“既然有心同甘共苦,就一起跪着吧?你也罚抄《论语》十遍。”   新仇旧恨,陈子俊并不喜欢祝英台,这样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不逮着,不过伊人可不想跪那么久,陈子俊见祝英台在她哥哥身边跪下,拿起桌案上的扇子就走,只是刚走不远,就听得一阵慌乱,祝英齐还大声叫了‘杜子乔’,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杜子乔已昏倒在马文才臂弯里。   “快……快点送医舍。”   所谓惩罚到此结束,总共也就跪了不到半个时辰,伊人已经躺在医舍的床榻上了,连王兰把脉都没探出她是装的,脸色苍白不说,嘴唇也没血色,整个人弱不禁风,有如风中的梨花。接下来她就顺理成章的休养了,不过马文才说了每天空闲都会帮她补课,于是她更加肆无忌惮地翘课了。   “文才,祝英齐他禀性宽厚、为人和善,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以后也少跟他来往。”   任是伊人这般好脾气,听了这话也觉得不太乐意,可她是女子,本就无需和其他人男子有什么来往,所以并未计较,拿出一沓写满了心法的纸递给他道:“这是我兄长们练武的内功心法,我帮你要了来,以后你照着这个练习,进步会更快的。”   看他对祝英齐没好感,还真不敢说是从祝英齐那里要来的,她可下了大本钱,当初马文才跟着祝英台去了枕霞楼,仿佛涉及一位青楼女子,她立刻让杜丰查到了玉无瑕的底细,可不正是祝英齐念念不忘的新娘子吗?果然她直接开口要的时候,祝英齐是不肯给的,然后她提出了这个交换条件,就成功了。   “伊儿,何必这么麻烦?你亲自教我不是更好?”   马文才的样子让伊人有些气闷,他的意思仿佛她不舍得把自己的功夫教给他似的。   “我何曾对你吝啬过?只是我功夫不适合男子练习,创立这门功夫的人是位……公公,我师傅他也是……”   看着马文才脸色变换那叫一个莫测,禁不住有点幸灾乐祸,叫你疑心我。   别人上课的时候,她倚靠在床头拿线串着珠链,弄点紫檀类产品以及符合当下审美的插画,重新妆点一下茶楼,新增一些雅致的氛围。听到脚步声靠近,打算将装珠子的瓷盘藏起来,谁知手上一个不稳打翻了,她纵然功夫再好,救得了盘子,难道还能接住每颗珠子不成?   “在屋里休养还不安分?”   眼前这位出身大家的公子弯着腰帮她捡珠子,究竟捡没捡齐不知道,至少眼睛看得见的都收拢起来了。   “多谢先生。”   “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你的丫环怎么没在一旁侍候着?”   “我让她帮我跑腿办事去了。”   “不好好歇着,弄这些珠子做什么?”   伊人没开口解释,只将自己的手腕伸出去,将108颗佛珠链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谁知某人一反往日略带腼腆的形象,霸道地开口道:“这一串给我吧,作为我帮你抄《论语》的谢礼。”   她这个刚戴上还没捂热呢?不过她能对先生说不吗?尤其是他拿出一沓厚厚的纸张,她接过来一看全是论语,而且仿着她的笔迹抄的,二十遍,不多不少。   乖乖地将珠链脱下来递过去,看着他似乎心情很好似的将珠串戴到手腕上,只绕了三道略松,倒有种说不上来的契合,转眼间就沾染了他的气息,仿佛为他定做的一般。   “公子,这海棠树要种哪儿?”   听得外面这样问,伊人跟随着王凝之出了房间,看到他的随从带着两个农户样的人,每人扛了一株正盛开的秋海棠,这是要干什么?谁知他转脸问她道:“这是你的住处,你说种哪儿便种哪儿?”   “送给我的吗?”   “自然,省得你为了曲曲一盆花那么拼命。”   “可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随意收先生的东西。”   “不算无功,听说你擅长肖像,哪天给我画一张。”   “先生有命,学生焉能不从,只是……”   “怎么?你是嫌弃这花?那就扔了吧,左右也没人爱惜。”   “先生,别……,便种在墙角吧?”   其实她以前没怎么关注过秋海棠,只因为自己生活的周围没有这样的氛围,对于这种花的了解是从《红楼梦》里来的,那几首海棠诗当真妙极,她却不知这是不是她们咏的是那种白海棠。   在海棠树种下,浇完水后,其他人都退下了,伊人禁不住好奇抚摸了一下那娇弱的花朵,感叹这两株树真是不容易,都长成这样了,还生生被移过来。说实话,她很喜欢,可是她和马文才之间刚刚开始,那个人又不是什么心宽的人,若是想多了、做错了,只怕闹得不可收拾。   “这就对了,听说你写过海棠诗?”   “先……先生?学生自幼耽于俗务,于这上头实没什么造诣。”   见王凝之对他了解得这样清楚,伊人起了疑心,盘问了含笑,她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告诉王公子任何关于她喜好的消息,她也只能按下不提,不过一天她经过后山篱园的时候,听到两人的对话:‘凝之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我可真是想不出杜子乔还喜欢什么啦!’   ‘蓝田,你就再想想、再想想。’   ……   这样的王凝之好有趣呀!难道正因为这股子傻劲儿,才会落得文字记载中那样可笑的结局?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湿润。      第30章 中秋佳节      伊人复课的时候,已经到了中秋,书院里照例是放假两天,离家近的便回了,本来马文才邀她一起回家,她却拒绝了,断没有在节日里去打扰人家的,何况她很怕被马文才看轻了去,准备回别院去,反正有杜丰和含笑陪着呢?不至于孤单寂寞。   不过和马文才同路下山却没什么,只是刚到书院门口的牌坊那里就听王兰喊她,停住脚步等她。   “不知王兰姑娘何事寻我?”   “不是我找你,是陈夫子找你有事。”   “陈夫子?他能有什么事?”   伊人还未开口,马文才眉头就皱了起来,微微笑道:“那文才,你先走吧?我回去看看。”   “他该不会是要找你麻烦吧?”   “应该不会,我最近可是没犯什么错误,你放心去吧,许是嘱咐让我帮他从山下带什么东西也不一定。”   马文才走得相当不情愿,王兰一脸深意地笑道:“你们两个……嗯?”   “目前是这样,只不知能否修成正果?”   说着这话时,伊人眉间拢着轻愁,对于马文才的表现,她是绝对不满意的,明明两人已经定情了,他却仍就没放下祝英台,只是克制着罢了,也许正应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子乔,说句不当说的话,马文才的脾气非是良配。”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天下间只有一个马文才啊!”   没说几句话,就到了陈夫子那里,见他提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很烦恼似的,连她们到了都没发现,还是伊人出声道:“学生见过夫子,不知夫子唤学生来所为何事?”   “呃,杜子乔快进来。”   陈夫子这人很少这样热情的,这是怎么回事?看向王兰,竟连她也是一头雾水。   “杜子乔,是这样的,眼见中秋佳节了,夫子我想搜集一些好诗佳句,我知你擅长此道,所以让王兰姑娘把你叫来。”   “夫子有事,学生自当效劳。”   她这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练武的关系,这记性偏生不错,刚说到中秋明月之类的事,她脑海里就蹦出好几首来,不过她只挑了两首,还略作沉吟,至少一柱香的时间才落笔写下来,省得风头出大了,报应上身。   一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陈夫子这人品性虽有瑕疵,但对于文章诗赋却有股子呆劲儿,见他完全陷入其中、难以自拔,伊人告辞得很速度,不过她走了不远就听后面一声声‘好诗,好诗啊’,身体一僵,显些乱了脚步,怪不得陈夫子会撇下老脸把她叫回来写诗,原来是受人之托啊!王凝之,他在书院里,到底收买了多少人啊?   “公子,你怎么啦?”   “没事,我们走吧。”   她反正没有行李,带着含笑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去,半道上却赶上了梁山伯和祝英台,不打招呼总是不好。   “梁山伯、祝英台,你们这是回家吗?”   “杜子乔,是你呀,山伯邀我去他家里过中秋。”   “是吗?那祝你们佳节快乐!”   “子乔,你在杭州也是一个人,何不同我们一起?”   “山伯,谢谢你的好意,中秋佳节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去别人家里打搅总是不好,就这样,我先行一步。”   梁山伯还是老样子,对谁都想好,但愿他们两个以后真能幸福一生。   古代的生活节奏很慢,她在别院也没什么事,便和含笑一起做月饼,在广州家里,年年都做,今年含笑早早就让人做了模子、搜集了食材。   莲蓉冰皮月饼在现代都甚受欢迎,何况在这个物质不算丰富的年代?   用蝶恋花图案的描金食盒装了八只。   “含笑,你帮我跑一趟,交给马公子。”   “刚才看做了那么多,我就猜到了。”   “鬼丫头,还贫嘴。”   等含笑走了,又收拾了一盒让杜丰送去山上交给王兰。   她练得功夫不惧热、亦不怕冷,但太阳西沉之时,依旧感觉到了早晚秋凉,回屋里加了一件衣裳,站到了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看着花木的影子随着太阳西沉而移动,想起‘月移花影上栏杆’的诗句,其实日照花影移的景致也不逊色,甚至于还多了几分日暮的凄婉和苍凉。   “公子,王公子来访。”   “王公子?哪家的王公子?我认识吗?”   思维还停留在暮色和花影之上的伊人,听了杜丰的回报一时没反映过来,不过看到杜丰的脸色,她觉得自己问得忒多余了。能让杜丰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报的,除了那位琅琊王二公子,还有别人吗?只是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呢?   “可是怨我打扰啦?”   对上他这张刻意卖萌的脸,哪里可能说出不乐意的话来?何况他现在还是先生。   “怎么会?先生光临寒舍,实是莫大的荣幸。”   “呵,想不到你说起这冠冕堂皇的话来,还挺有一套的。”   “先生过奖了。”   “好了,这园子布置得当真不错,不带我转转?”   伊人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无可奈何,带着他转了转,随意看看竹林以及篱畔的菊花,就引他上了园中的高处,那里有个赏心亭,后面紧依着玉茗阁,那是她收存各式茶器的地方,闲来也在亭子里观景品茗。   “你这里的茶具真是齐全,不愧是经营茶叶的杜家。”   “万事不过‘有心’二字,先生,且去前头赏心亭坐会儿吧?”   “为何这亭子取名‘赏心’?十分别致,此处望去,花草凝碧、屋宇典雅,实是一个清静悦心之所在。”   “先生自己猜,这名字是取自‘赏心不期侈,澹泊自有馀’还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谁家院’。”   “我猜是后一个。”   看着眼前的人笃定的神情,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来,眼中闪过俏皮道:“猜错了,怎么办?”   “这名字若是你取得,必不会错。”   作者有话要说:   一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晏殊:中秋月 略改)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 嫦娥)      第31章 意外相救      “小姐,要是马公子知道了,你就惨了。”   连含笑都知道的事,她怎会不知?可是他一坐坐到月上中天,难道还能撵他回山?只好让杜丰安排他去客房歇下。   “好了,那就别让他知道。”   “是,含笑知道了,这是马公子给小姐的,因为王先生在,奴婢就没呈上来。”   伊人打开盒子一看,果然也是月饼,傍晚杜丰带回来王兰做的月饼,她还没尝过呢 浅浅咬了一口,里面是几种干果,有杏仁、花生、核桃,嘴角禁不住上翘,一夜好眠。   一大早刚用完早饭,某人就邀她出去郊游,说是知道一个地方极其幽静美丽,定然合她心意,本来在家里也无事,只是和他出行总是不免心虚。   因为乘了一舟沿着河流而行,伊人全然不知这是去哪里,但两岸的风景的确值得一来,秋天的江南正是轻寒漠漠时候,但草木依旧繁盛,只是说不出少了些什么、又添了些什么。   “竹篱茅舍、菊影西风,倒像是陶渊明先生会喜欢的地儿。”   伊人这句话一出,就听他接道:   “陶渊明先生很该视你为知音才对,此地离陶先生隐居之所已经很近了。”   “可是陶先生并不喜欢我。”   “你也不见得多待见他。”   “你如何知道?我可是很敬重他的,只是他对士族子弟心存偏见。”   “好了,不说这些,今日我们乃是郊游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上岸,沿着河滩走了一会儿,伊人貌似听到有人的叫骂之声,起初不以为然,一会儿却发现这个女声儿有点耳熟。   “先生,我先去前面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断然想不到会遇上这样的事,只是这谷心莲当真够坚强,差点被强暴,居然一滴眼泪没流,非常机灵地跑到她面前告状。   “杜公子,这帮混蛋害死了我娘,你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报仇?她可以救她,但有义务替她报仇吗?尤其是那个马泰被她揍了还叫嚣着自己是大守府的人,只是眼前的状况她并不十分清楚,真的要帮吗?回头看了看谷心莲那满眼的恨,心里忍不住为马家捏了一把汗。   “你叫马泰?”   “我是叫马泰,这位公子还是莫要管闲事的好,我们马家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   “哟,好大的口气?你一个奴才仗势欺人,干出这样的腌渍事来,还敢污了主子名声,相信马太守若在此处也一定会严惩你这刁奴。”   “你……你……”   伊人很讨厌这种刁奴,平日里仗着主人家的势力横行霸道、欺行霸市,弄了不少好处,可一旦遇上麻烦,就立刻想靠上主人家得到庇护。可是她两世为人都没有杀人的凶性,犹豫了一下之后,决定把这个机会让给谷心莲,捡了一颗石子点了马泰的穴道,看着他昏倒在地。   “他现昏过去了,你想对他做什么可以。”   背对着她站着,脸上一片阴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这时后面的人也追了上来。   “发生什么事情啦?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不过遇到了一些事情,没了赏景的兴致,辜负了先生美意。”   “无妨,赏景郊游何事都可以,只要你没事就好。”   是啊,哪个大家公子不是这样,谷心莲的娘头破血流地躺在那里,他却丝毫不关心,可见人心有多凉薄,就像她不停地想是不是该除掉谷心莲,以绝后患,只是她终究做不到那样冷血,谷心莲固然不很讨喜,却也没有伤天害理。   “你过来,说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点了一个兵卒,让他说说原因,这年代久了她还真是忘记了,好像是真的有这么一段,这个黄良玉先让祝英齐伤心,现在又让马文才伤心,又间接地害得人家失了母亲,她不相信没有这楼便不能成婚了,何况她与马太守早就洞过房了,什么好日子?什么良辰吉时?   ‘啊……’的惨叫惊到了伊人,以为是谷心莲杀人了,不过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其震惊简直难以表述,那谷心莲居然阉了那个马泰,好狠。但是也忍不住佩服她的机智,因为若是杀了,马太守必定不肯罢休,但若只是伤了,就很难说他有没有那个心情和闲暇了。   “别看,这种腌渍事不该污了你的眼。”   原来这位王公子终于清醒过来,知道挡住她的视线了,伊人顺势转身看了一眼其他几个刚才一起欺负谷心莲的士兵,见他们不由自主地捂住下面,有点忍俊不禁。   “心莲姑娘,要有分寸。”   伊人阻止住了她要继续割人家宝贝的行为,对着那几个兵士道:“你们抬他回去吧,以后记住不得仗势欺人,否则今天保住的东西明天未必保得住。”   王凝之让人帮谷心莲去安葬母亲,如今马太守不要这块地了,便将她父母安葬在一起,可是伊人心里想的是谷心莲的去处。有一种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偏生她还长得一副好相貌,本来想让王凝之去安排,又怕她真的攀上高枝,倒过来对付马文才。   “心莲姑娘有何打算?是否回书院去?”   “杜公子,这天下之大,哪有我安身之地?”   刚才都没哭,这会子哭得梨花带雨的是为哪样?或许因为她是女子,一眼就看穿女子的眼泪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所以没有多大怜惜,可王凝之到底是男子,居然张口就说:“你不如收了她做丫头,省得含笑一个人忙不过来。”   “不是我不想收,是怕人心莲姑娘不愿,谁好好的愿意为奴呢?”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见心莲跪在了她面前,求她收留,还真是出乎意料,这丫头不是很倔强的么?也罢,若此时她还说‘不’就太不近人情了,只是留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做丫头真的好吗?回到别院后,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几天后,她再回别院的时候,谷心莲身穿富家小姐的衣裳,见到她有些不安,微微浅笑让她坐下道:“我杜家目前只一个女儿,虽地处偏远,比不得此间繁华,却也是好山好水好地方,心莲姑娘可愿意做杜家的二小姐?”   “愿意,心莲愿意。”   看到她眼中的光亮,又觉得这姑娘只不过是尘世中苦苦挣扎的众生之一,早前是她太过苛求了。   “既然愿意就叫声三哥吧。”   “三哥。”   “嗯,我替你请了女先生,以后在家里教你琴棋书画以及闺阁礼仪,你跟她好好学,另外母亲喜欢礼佛,你得闲也读读佛经,那样更容易招她喜欢。”      第32章 成人之美      今日休沐,原定好了给王凝之画像的,可没想到王凝之要的根本不是肖像,而是全身画,不由得冷汗了一把,这个工作量有点吓人,尤其是他穿得袍子掐金弄银的,色彩绚丽、款色复杂,虽嘴上不敢说,但心里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怎么?为难吗?”   “不是为难,学生是想先生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其实不需要穿这么华丽也一样风度翩翩、俊逸无双。”   听了这样的恭维,虽然他没笑出声来,可眼底却荡漾着欢喜,只是他终是给她出了个难题,扬了扬眉道:“俊逸无双?比起马文才也是吗?”   听他这样,伊人悔得想咬了了舌头,麻烦就麻烦一点好了,何必多此一举?这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对于王凝之,伊人是好奇的,记得《世说新语》中记载谢道韫对于这个平庸的丈夫是不满的,那句‘不意天壤之间,乃有王郎’,禁不住就让她想知道王凝之究竟做了什么让谢道韫这样毫不留情。   眼前的人虽然和玉树临风、俊逸无双不沾边,但他五官周正、身高体长、气度儒雅,既使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丝毫不让人感到厌恶,甚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开心,而且她也找来他的兰亭诗读,并未觉得多平庸,大约是那些评价他的人都是惊世才子的缘故吧?据她所知,那兰亭集会上还有不少未作出诗来被罚酒的呢?可见他并不是那么差劲。   “怎么不说话?你是觉得我王凝之还比不过一个仗势欺人的恶少?”   “先生”   “叫我凝之”   从没见过他如此激动,伊人有点不知怎么应对,除了马文才之外,她没有面对过这样强势的男人,如果说马文才锋芒毕露,每个眼神都透着强势,王凝之则是把强势藏进了骨子里,掩盖在儒雅亲切的外表之下,让人难以拒绝。   “凝……凝…之大哥。”   学着王蓝田的叫法,见他脸色果然好了一些,这才思忖着解释道:“我知他无法和先生相提并论,他那个人心眼小、脾气坏、好面子,为人又偏执,人缘儿也不好,还总是惹我伤心、让我流泪,可是在我心里,他是独一无二的。”   看着王凝之难以置信的眼神,伊人也觉得自己的脑子只怕有点问题,不然怎么明知道马文才这么多缺点,还这么死心眼心呢?   “其实他不是多坏的人,他年幼失母,马太守管教极其严苛,外表冷酷、内心寂寞;看着自信、实则自卑;假装强大,其实软弱,伤心的时候,只会一个人躲在柜子里哭……”   “别说了”   王凝之粗暴地打断了她,咬着牙关道:   “你知道吗?正因为他年纪小,我才没有和他一般见识,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伊人懂得那弦外之音,马文才霸道惯了,因为王凝之对她有那样的心思,所以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甚至墙角的海棠若非她拼命拦着,早就挖去扔掉了,不过他也没有就此算了,如今她这门前廊下,移栽了不少种类的花木,春有桃花秋有菊、夏有月季冬有梅,只中间留了一条走道。的确是他马文才做事的风格,只是王凝之也是被捧大的贵公子,不可能真的没脾气,初看到的时候,脸色当真不好看,何况他想送点什么东西来,还会被她拒绝。   “凝之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啊?叫我好找。”   “怎么啦?”   “马文才出事了,我来叫你去看啊!”   王蓝田这语气那么高兴,必定不得了,伊人来不及告辞,就奔了出去,可是奔出去才知道不晓得往哪去。   “王蓝田,他在哪儿?”   “祝英台的房间。”   那火势?一种不详的感觉笼罩着她,可是心底又暗暗期待,照剧情来看,他不会有事的,是的,他一定不会……   他的确没事,现在有事的是自己,看样子,她被甩了。   “这就是你说的独一无二?”   做人不能太铁齿,不然就容易打嘴,不过面对王凝之的嘲讽,伊人脸上没有表情,更没有眼泪,只是平静地说道:“只要他开心就好,我虽只是个小女子,这点成人之美的胸襟还是有的。”   “你想效仿娥皇女英?”   看了看他紧紧蹙起的眉头,显然是不赞同,心底不免觉得熨贴,她做人还不算失败,终究还能有人替她担心,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是不会效仿娥皇女英的,那样我想我会很痛苦,如果我不快乐,就不能带给他快乐,何必守着痛苦度日?不如放手,我得安宁他亦轻松。”   就这样看着马文才抱着祝英台那样失态痛哭,听着王蓝田在旁边嘀咕‘这马文才好奇怪呀,祝英台不会真是女的吧?……’王凝之似是心存不忍地问道:“你不恨他吗?”   “没有爱,哪来的恨?”   见到马文才无样,她便放心了,转身镇定地走回了自己的寝室,关起门来眼泪再也收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下来,最后变成了低声的啜泣。   她终究修为不够,心若受了伤,还会知道疼,这才多久呀?只一个月多些时候罢了,她甜蜜着,为他偶尔的醋意大发偷乐过;却也不安着,因为他虽然霸道地宣告对她的所有权,却再没说起向她提亲之事,甚至偶尔目光还会胶着在祝英台身上,弄得她心里酸酸楚楚好不幽怨。现在好了,所有的担忧都成真了,成真了,……也罢,她原来是怜惜他才会生出这段感情,若他其实不需要,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可是想的和说的永远比做来得容易。   在重阳节赏菊会上要求作诗,她脑子明明有红楼菊花诗,却偏生落笔写下:水冷山寒秋已暮,鸦鸟栖烟树。佳节又重阳,一缕茶烟,几点黄花雨。秋园锁得秋心住,忆故园何处。不语亦销魂,瘦影凭栏,望断清秋路。   正是仿李清照的《醉花阴》,好还是不好,她并不关心,她只是心里很苦很想家。   这些日子,她努力地想表现地快乐一点,却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强颜欢笑’,有一次面对王凝之,她想笑却差点哭出来,后来就不再尝试了,镇日里沉静异常,只是再不和马文才说话而已。   “好句呀好句,渊明你看。”   “论风流清丽当属杜子乔这首,只是未免过于悲苦了些,你看祝英台这首也是不错……”   感觉到王凝之,甚至还有马文才投来的担忧视线,心中有点不愉,在他们心里,她便是这种小气的人吗?假装写东西来回避他们的注视。   作者有话要说:   《醉花阴》   水冷山寒秋已暮,鸦鸟栖烟树。佳节又重阳,一缕茶烟,几点黄花雨。秋园锁得秋心住,忆故园何处。不语亦销魂,瘦影凭栏,望断清秋路。      第33章 江南的雪      “干嘛这么一副担心的样子,在你看来,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了,疏朗大气的林下之风在境界上的确要高于清丽婉约的闺阁之秀,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惊世之才。”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想家了。”   “是的,虽然杭州美得如诗如画,却不是我的家。”   马文才正站在屋外,却又不进来,每日都是如此,有些便是这样,若是他来了,大家说开了便罢了,最怕这藕断丝还连的,让人绝望之中还看到一抹微光。   王凝之转身欲走之时,伊人便听到外边的人离去的声音,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忧伤和酸楚,心口一阵钝痛。   “怎么啦?这是?含笑,快去请王兰姑娘。”   “不必了,我没事了。”   伊人连忙阻止,她自来了山上,麻烦王兰多次了,实在不想再惊动她,况且已经好了,刚才只是突破痛了一下,转眼又好了,还是等有空到山下再看大夫吧。   “虽是如此,我去替你请假,你好好休息才是。”   “不行,我已耽误许多功课了,虽然不在乎品状排行,却也不能排到太后面。”   “功课我会替你补上,你只管好好歇着。”   得了王凝之这句话,她还能说什么呢?论学问他也是不错的,帮她混个中等不成问题,于是只管安生歇着,果然不论在何处都是背靠大树乘凉。因着王凝之日日替她‘补课’,相处的时间自然就多了,这便发现他很闷骚,居然写了帖子让她临,虽说王家书法名满天下,但也不用每个人都学吧?对这点,她可是很坚持的,她前世临的是董帖,虽然功力不到家,但自己觉得写得挺漂亮,这就足够了,何必跟风呢?况且对草书,她实在是缺乏鉴赏力,苏东坡的寒食帖被她批过不咋的,乾隆御笔的碑文她也说过没看出哪里好。   放下帖子、拿起绣绷,新描的菊花还没下几针,就见含笑匆匆进来。   “小姐,你跟我来。”   对这个小丫头,她是了解的,没有重大的事,不会这么么郑重,所以也不追问,只随着她走向后山,还未到地点,她便拦住了含笑,这距离足够她听得真切了。   “……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杜子乔现在是不理会马文才了,可谁知道过些日子又怎么样呢?杜子乔这人最是心软,不定哪天就又被马文才给笼络过去了,依我看,不如我再想个法子,只凝之大哥肯帮忙,就能将马文才赶出书院。”   “王蓝田,得饶人处且饶人,他现在已经不值得我对付了。”   “那是,凝之大哥可是有身份的人。”   “好了,以后别再提那件事了,小心隔墙有耳,我不想让子乔知道。”   也许人生就是有许多意外,越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越是这么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千方百计想要隐瞒的人面前。伊人没有惊动他们,悄然回了寝室,将前头含笑听到的部分补齐,原来王蓝田帮助王凝之设计了马文才,也设计了她。当然,如果马文才对祝英台没有那份心思,又怎会被设计呢?而她若不是对马文才的感情没有信心,又怎么会相信呢?   他们这两人活该像现在这样受折磨,也许正是带着这份自罚的心情,她在房里一直窝到冬天,只是对王凝之也不如从前热络了,整个人都淡淡的。   江南的冬天她很不习惯,阴冷阴冷的,而且这可不是后世全球升温下的江南,这环境未遭破坏的杭州比后世要冷很多,所以纵是她有内功护体,依旧穿上了棉衣锦裘。   自打下雪,她便坐在屋里瞅着,想着哪些咏雪的诗句正应了此情此景,从‘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想到‘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坐着赏雪,何等娇奢?立刻吩咐含笑去做点事情,自己也准备下山去看看。   “子乔,你要出门?”   “山伯,可是有事?”   “呃,也没什么事,只是大家宴饮赏雪,没想到你要出门。”   “我的事也不算急,就随你一起,免得扫了你的兴致。”   跟随他来到后山,原来是将地点设在王兰姑娘的药庐了,里头满满当当坐着人,都是爱热闹的,只是王凝之的年纪真的合适跟少年们一处吗她的座位竟是被空在他身边。   “杜子乔,我们在连‘白雪纷纷何所似’那句,看有没有人能对出和谢先生比肩的,现在只有你和山伯没对了。”   王兰坐在荀巨伯身边,俏皮地笑道。   “是吗?你们都对的什么?”   “不行,现在不能让你看,要看也得等对完了。”   “这有何难?我私下里早揣摩过了,虽不及谢先生的妙,却也登得上台面,我就对‘风裁琼玉作花飞’。”   话音刚落,就听王凝之赞道:   “这句好,虽不敢说超越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却也新颖别致、尽得纷纷白雪之风流了。”   “子乔这句的确是好,倒不似咱们囿于柳絮之形,反倒难有佳句。”   祝英台说这句的时候,伊人已经在翻她们之前的连句了,显然她们都是好学生,个个不离柳絮,只是有了谢道韫的珠玉在前,什么句子都没了滋味。   “唯有祝英台的‘随风落絮到天边’独特一点,看来你们都得罚酒了。”   “自当认罚,不过梁山伯的句子还没出来。”   梁山伯略作沉吟道:   “寻我我就对‘若梅还少一段香’。”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山伯这句才是尽得风流呢?”   “杜子乔,你一定还有好句,不许藏着掖着,快点说出来,不然就罚你喝酒。”   “便有好句,也不告诉你,看你拿我怎么办?”   伊人本想着她从不沾酒,便是罚酒,也不过嘴上说说,谁知王兰狡黠地笑了笑道:“我们是不能拿你怎么办?因为自有王先生代你受罚。”   什么?伊人不自在地看了一眼王凝之,见他正浅笑着看向他,眼底含情再明白不过了,可此时她想起的却是端午那日替她受罚代酒的人,那时他也这样纵着她。   “子乔,怎么啦?”   心口像被钝器插进去搅动一般,从下往上疼得她直冒冷汗,王兰替她把脉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被王凝之紧紧拥着了,这样的情况却令她无力挣脱,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疼痛就过去了,不过此时她的脸色想必吓人极了,王凝之直接拿起斗蓬包着她离了席,不过她仍听得到后面的谈话。   “八哥,刚才杜子乔身上好香啊!”   “祝公子也闻到啦?我还以为我弄错了呢?”   “小惠,别说了。”   “英台,你也别说了,子乔很忌讳这件事。”   “山伯,你知道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只是她没有主动告诉我们,想必是不愿说,我们何必……”   幸亏是冬天,如果夏天就不只是这几句议论了,此时她已缓了过来,被斗篷遮着靠在他胸前,扑向鼻间的是一股清浅的酒香,再想不到她会和原先以为只是陌生人的他离得这么近。      第34章 落梅如雪      过年前,王凝之突然回家了且一直没能回来,伊人也不再享受特殊待遇,重新回到课堂听课,那心痛虽之前小发过两次,但她实没想到这毛病会一跟着她,直到杏花飘飞的时候,她坐在课堂里,心思却飘回了去年这个时候。记得她画了张画,还在画上写下‘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如今她算是……   “伊儿,你怎么啦?先生,她不舒服,我送她去医舍。”   “杜子乔这是怎么啦?面色如纸、满头的汗,快,快去吧?”   她什么都听得见,却无力应对,心口被钝物一阵一阵地绞动,这次显然比上一更严重,时间也更长,他一路奔跑颠得她更难受,当被放到床榻上的时候,感觉有如天堂。   “王兰姑娘,她这是怎么啦?”   “她这个情况我没法治。”   “什么?”   “马文才,你放开我,她这样还不是你造成的?怨得了谁呢?”   这么一小会儿,伊人已经缓过来了,只是脸色还是不好,急忙阻止王兰,她的言语击中了马文才最脆弱的地方。   “王兰姑娘,你别怨他,这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怪任何人。”   “你呀,连我娘私下里都说你忧思过重,你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你这病没得治,但只要放宽心,便渐渐能好了。”   “嗯,谢谢你,我想先睡会儿。”   说是‘春眠不觉晓’,可见春季好眠,但她却是夜夜失眠,就连她自己也明白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或许该离了这里才对,只是父亲家书里从未提起此事,她又怎能轻易回去?一觉醒来,含笑在也还罢了。   “心莲?你怎么来啦?”   心莲一身雪白的曲裾,外面罩了一件浅红的衫子,发髻中间一朵不大不小的红玉莲花钿,有了女先生教导果然连穿着打扮的品味也上来了。   “三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听他们说的有点吓人呢?”   “已经无样了,只是心口突然有点痛,不过王兰姑娘说了,没什么大事,好了,我们回寝室去了,别在这里打扰王兰姑娘了。”   路过后山的花圃,那枝上的花儿乱飞,一阵春愁陡生,心口又生钝痛,所幸不比风早上那般厉害,她也只是抚胸皱了一下眉,待到了自己寝室门前,那才是‘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三哥,你刚才吟的那句诗可真美,你教我吟诗吧?”   “怎么?先生没教你?”   “教是教了,可那什么韵不韵的弄得我头昏,而不知道写什么好。”   “不要着急,这读书可以勤奋一点,但风花雪月的情怀却急不来的,来,站这里,看着这落红成阵、柳絮翻飞,心里是什么感觉?伤心还是感怀?”   “好像……有点。”   “那就对了,这吟诗不是简单的词藻堆砌,而是一种情怀的迸发,然后有了相应的词句来表现,可见情怀是首要的,否则便是无病呻吟了。”   “嗯,心莲知道了。”   “其实写诗也不难,只是写得好不好,端看各人的努力和性情了,我且写几句就景的给你。”   就着含笑端来的水漱了口,又揩了揩面,擦了润肤的膏子才站到书桌旁,刚写下几个字,就见马文才闯了进来,眼睛红红的,显见是哭过了,立刻想起他那躲在柜子哭的‘习惯’,禁不住心就软了,吩咐含笑奉茶后,对他点了点头道:“你先坐会儿。”   便又低头继续写,但他从来不是那种会安稳坐在一边等待的人,这一有点好脸色,立刻站到了她另一边,并且出声念她写下来的句:‘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紫陌游人嫌日短,青闺素女怕黄昏。寻芳俊士,拾翠佳人。千红万紫,花柳分春。对韶光半晌不开言,一天愁都结做心间恨。憔翠了玉肌金粉,瘦损了窈窕精神。’   ‘柳暗青烟密,花残红雨飞。这人人和柳浑相类,花飞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转蛾眉系。为甚西园陡恁景狼藉,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   把纸张交给心莲道:   “这几句皆是应春景的,你回去好好揣摩,不明白的就找先生请教,似你这般聪明勤奋,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会写出像样的诗了。”   “那心莲就不打扰三哥和马公子了。”   见她仍旧对马公子礼敬有佳,心里不由奇怪,难道她真的一点不恨马家?马文才在心莲走了以后淡淡地道:“这丫头心高的很。”   “你又知道什么啦?”   “我看见她去找梁山伯了。”   是吗?梁山伯的确俊秀清雅、温和宽厚,但是心莲既然收到父亲、母亲以及三位兄弟并姐姐的见面礼、做了杜家的女儿,想必亲事上要由父亲做主了,不过若是她实在坚持,她也愿意帮她一把,也算是……帮他吧。   “伊儿,我……”   “以后还是叫我子乔吧?”   “伊儿,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再不会惹你伤心,你别不理我。”   他的脾气一直不好,此时已经有点失控了,伊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可是她下定的决心又如何能这样就更改?   “你心里喜欢的另有其人,我又何必鸠占鹊巢?今后你我仍是同窗好友。”   “伊儿……”   “请称呼我子乔。”   “不……不要,你是不是攀上了王凝之,所以要离开我了。”   话音一落,马文才脸上落下了一个巴掌,若放在平时,既使他让她这么伤心,她是舍不得打他的,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她?   “马文才,你给我出去。”   就算她真的选择王凝之,也不她的错,何况她心里的人至今还是他,否则怎会犯心痛的毛病?当年那个穿越使者叮嘱过她,葵花宝典这门功夫男子若练需要自宫,女子则切忌动情,她这是犯了忌了,若继续这样,也许她根本活不到嫁人的那一天。   “伊儿”   再次吐血的伊人昏过去之前看到的是马文才惊痛的脸庞,感觉到的不是心疼,竟然有几分快意,也许这样,他再不会把她忘到一边。      第35章 幸福乍临      “子乔,你怎么抄起佛经来啦?”   自从上次吐血,一休息就是月余,春天眼看着就要过去了,闲的时间多了,就容易闲出病来,王兰几次三番说她不珍惜自己的身子。马文才自是常来的,他如今功夫进益了很多,含笑根本就已经拦不住了,伊人也不让拦着,有些事情顺其自然才好。   “王兰姑娘让我少沾那春愁春恨的东西,说那样容易犯心口疼,所以就抄抄佛经,也算是修身养性了,我这是谨遵医嘱呢,山伯,你来可有什么事吗?”   “子乔,是这样的,我知道心莲姑娘她现在是妹子了,所以想请你开解开解她,我此时没有闲暇顾及男女之情,何况我……”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不必吞吞吐吐的。”   他对心莲没意思,谁都看得出来,偏只心莲一人固执,但他这何况后面是什么意思,她倒想听听,而且是门外的祝英台想必也想知道。   “子乔,我知道自己出身寒微,比不得马文才是太守之子,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绝不让你伤心。”   听到门外某人哭着跑掉的声音,忍不住有点幸灾乐祸,甚至根本没想过要提醒他追上去解释,这梁山伯虽然是个好人,可他根本就是没有原则的对人好,一个滥好人怎么可能会做到刚才许诺的那样‘好好对她,不让她伤心’?只怕是比马文才更渣。   “既然你知道门第之别,又做什么对我说这些话?你该知道我父亲是不会将女儿许给寒门子弟的,哪怕只是认来的义女。”   “子乔?”   梁山伯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般地看着她,震惊加受伤,王蓝田这些士族公子们再怎么羞辱他,大概都比不上她这一句来得够分量。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梁山伯,你一个庶民竟然想娶杜家的女儿?杜家虽然是普通士族,但祖上却是不凡,你知道杜子乔的祖母姓什么吗?姓刘,那可是汉室后裔……”   伊人是听出来王蓝田跟着马文才一起来,也知道他并没有听到关键的东西,本来看到他在王凝之走后又当了马文才的跟班,很是惊讶,结果听到他对自己的家族这么了解,简直惊呆了,不过她赶紧阻止了他继续说话。   “王蓝田,对我的家世如数家珍,你这是干什么?”   “哈哈,我能干什么?不过是嘲笑一下某些不知道自己身份……”   “够了,你可以从我的屋子出去了。”   伊人说那句话并不是为了羞辱梁山伯,只是想让他明白门第之别,以后别再对祝家抱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从而英年早逝,所以根本容不下王蓝田借着茬打击梁山伯。   “王蓝田,出去。”   马文才一发话,王蓝田只犹豫了一下,就乖乖出去了,伊人可以想像他肯定是又被马文才给收拾了,现在王凝之不在,没有人给他撑腰,只得再次屈服在马文才的淫威之下了。   “梁山伯,士族女子的婚事,自己是做不了主的,若门当户对,尚且好一些,希望你可以理解,我不是要羞辱你。其实你为人宽厚、仪表堂堂,又满腹经纶,当真是个不错的人,心莲喜欢你很久了,她本人也贤惠能干,为了你还在努力读书甚至学习作诗。我本有心求一求父亲,但见你的态度,这强扭的瓜不甜,你放心,我会开解她的。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刚才你进来跟我说话的时候,祝英台在外面偷听,后来哭着跑掉了。”   “什么?我……”   梁山伯的反应她没有去关注,她在意的是马文才的反应,那一瞬间的触动和欲移动的脚步,她都一一收进眼底,看来她不必指望他能一心一意对自己了。但是她并不恨他,喜欢他本就是自己单方面的事情,心痛也好、吐血也罢,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担心的话,就去吧。”   “伊儿,我没有。”   “不必解释,没听过一句话吗?解释就是掩饰。”   “伊儿”   “文才,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也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的,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并不奢求你一定也喜欢我,不管将来你喜欢的是谁、娶的是谁,只要你过得快乐,我就替你高兴。”   “不,没有你我不会快乐。”   这句话说得伊人心头一震,平时伪装的淡然瞬间崩溃,满心的酸楚里泛着甜蜜,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倾泄而出。   “伊儿,我承认我对祝英台是放不下,可你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放弃我。”   “马文才,我想有一天我真的会死在你手里。”   “我才不会让你死,就算阎王爷也不能从我手把你抢走。”   被他抱着的感觉真好,就算真的死了,她也只会含笑而去,埋首在他胸前哭湿了他的衣襟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声音颤抖着道:“你这次再不会变卦了,对不对?”   她的初吻被他取走了,以前这小子可是很守礼的,但她没有拒绝,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被吻得浑身酥软,若不是马文才还知道适可而止,她一定就……   “以后不准再搭理王凝之,嗯?”   “知道了,我都听你的,不过他是先生,你不要太失礼了。”   “伊儿,我真是太高兴了。”   感受到他快乐的情绪,伊人也幸福极了,她再顾不得礼法规矩,任由他搂着,时不时还亲一下鬓角腮边,直到听到含笑的脚步声,才推开他起身假装看书,听到他轻笑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姐,老爷来信了。”   “快拿来我看。”   这信对于伊人来讲真是喜忧参半,若是今天之前,她无时无刻不盼离开杭州,可是如今她刚刚和他……,这就要回广州了吗?   “伊儿,怎么啦?”   “文才,我要回家了。”   “什么?你不用替你弟弟完成学业了吗?”   “看来是不用了,父亲应是另有安排了。”   “伊儿,你不是一直在管理杭州的产业吗?你给伯父回信,就说呆在杭州,等我完成学业,我和你一起回广州,向伯父提亲。”   “文才,只怕不行,父亲信里说了,让我即刻起程,一日也不许耽搁,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越剧红楼梦里有段唱词‘东园桃树西园柳,今日移向一处栽’,感觉很唯美有木有?      第36章 马文才番外三      马文才番外三   杜伊人,很美的名字,就和她的人一样美,我不是没见过美人,只是杜伊人的姿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而是堪比西施貂蝉一样的绝代佳人。她还是个有才情的女子,虽然她平时都不表现,但我一直记得她的舞技、她的绣工、她的诗句,当然还有她的画。直到她回岭南前送了我一样东西,我才知道她偷偷画我的事,画上是我初到书院那天的样子,‘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原来她那时就已经喜欢我了。我骑着马送了很远很远,直到再看不见马车的影子,还是不愿归来,她真是个奇特的女子,不骄不纵、温柔细致,她的爱就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记得她和丫环的谈话,说什么‘喜欢就要成全’的话,在我看来,真是傻透了,如果喜欢就应该绝不放手。那时我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如果轻易就能放手,必定是喜欢得不够深,可是后来她在我眼前像折了翼了蝴蝶一样往山崖下坠,我想也没想地冲了下去,只觉得自己一会能救她,可最终是她救了我。她没有告诉我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可我也猜到了,她一出汗就幽香四溢,那些个蝴蝶寻着香气聚在她周围甚至停在她身上。可以想像,没有男人能抗拒这样的女子,如果她真的进了宫必定又是个宠冠后宫的女子,我很感谢那个给她讲宫里阴暗故事的人,更庆幸她傻得那样可爱,拒绝了那样的荣耀,这才让我有机会拥有她。   可我也知道自己对不住她,许是得到的太过轻易,我没有珍惜住,先是惹她伤心坠崖,后来又因为和祝英台的事令她绝望断情。   王凝之的用心,我自是一早看穿了,自他来了以后,连陈子俊对我都没以前那么好了,时不时地还打压我一下,只是伊儿她一直劝我不要失礼,而且现在我也没那么在意品状排名了,伊儿说的对‘那东西在我好的时候,不过是锦上添花;在我不好的时候,反而会伤口洒盐’,实在没什么大用。我暗中隐忍、努力练武,为了以后可以有和他一较高下的实力,只是有一样,我总是忍不住关注祝英台,觉得她不该和梁山伯交往。后来自王蓝田口中得知设计我和祝英台,还故意让伊儿看到,惹得她伤心失望之下和我断绝关系的是王凝之,我先是愤怒的,可后来想想王蓝田的话,若非我对祝英台始终怀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又怎会这么容易陷入其中?原来正如他所说,我的确对伊儿用情不专。   失去之后,才知道原来被她爱上是件多少幸福的事,平日的嘘寒问暖自不必说,在我失意的时候,她会开解我;在我需要的时候,不管对错,她都会站在我身边支持我。   她可真傻,不过我知道,她虽然心地善良,却也只有对我才会这么傻,她可帮助梁山伯,却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拒绝梁山伯,一点希望都没给他留。王蓝田对梁山伯早有怨忿,他出言羞辱,我没有阻止,甚至有点刻意纵容,因为那也是我想说的话,不过伊儿却不忍心,得知道她想把梁山伯和谷心莲送作堆的时候,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只觉得梁山伯这样的人也只配谷心莲那样的村妇,虽然被杜家认作义女,学着做一个大家闺秀,可是在我心里,麻雀就是麻雀,怎么也改变不了她贱民的出身。不过我也知道伊儿不爱听这些话,她向来与人为善,下雪天,别人都想着赏雪饮宴,只她记得让人去接济穷人。那时她还没有原谅我,又有王凝之阻拦我前去澄清误会,我带着马统亲自去帮她做这件善事,我知道含笑一定会告诉她的。   果然,后来她见了我不再视若无睹了,更妙的是王凝之被家里叫了回去,他这样的大家公子便如此,再怎么荒唐都不能视家族如无物。我先是狠狠地收拾了王蓝田,让他乖乖地替我办事,然后一直在找机会和她重归于好,可是这样的机会却让我宁可不要。   伊儿居然得了心口痛的毛病,见她疼得冷汗直流,要知道她就算练武也很少出汗,就算有,也是浅浅的薄汗,哪会像这样鬓角湿透,顺着脸颊向下流?我急匆匆地把她送到了医舍,结果却被王兰狠狠指责,说都是因为我,她才会得心口痛的毛病,就算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在维护我。可我却做了件更混帐的事,居然口不择言,说她是攀上了王凝之才会不与我和好,气得她吐血了,那血溅了我一身,我后悔及了,明明是来和好的,却弄成这样。   她养病的日子里,我日日去陪她,帮她实习功课,虽然她还是不怎么搭理我,却明显是心软了,我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下,她就会原谅我。   听到她教谷心莲唱《葬花词》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这是在怨我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我绝不会让她像词里唱得那样凄凉,以前我不曾一心一意待她,以后绝不会再辜负她。   伊儿她真的是很心软的,而且很容易满足,只要我说喜欢她,她立刻就妥协了,一直以来和她相处我都谨守礼数,尽管她美得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可是她梨花带雨地向我确认有没有骗她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占有她’,我亲了她,由浅到深、由轻到重,其实我也是第一次,但是仿佛本能一样,从生疏到熟练。她的默许让我欣喜若狂,那唇齿间的甘甜、柔若无骨的身子,隐隐约约的幽香让我几乎失去理智,可是最终我守住了底线。我学业还没有完成,还不能保护她,绝不能毁了她的贞洁,但是却舍不得放开她。   幸福是如此短暂,转眼就要离别,我看见了她的不舍和担忧,知道她害怕我忘了她,可是她不知道世上没有男子会在见过她之后忘记她。就像王凝之,琅琊王家的二公子,多么贵重的身份,与谢道韫订亲本是天作佳偶,偏他见了伊儿一个背影就拒了谢家这门亲事。甚至不惜放下面子追到书院来,处处照顾讨好伊儿,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其实很多人包括山长都看出他别有居心,只是碍于他的家世,不出声罢了。   其实该担心的是我才对,真怕她又被谁家看上,不行,要不先让父亲去杜家提亲,把亲事定下来?反正他虽没有官职在身,但家世还过得去,而且为官作将也只是早晚的事。   只是没想到父亲却不乐意,他觉得杜家的势力多在岭南,虽然杭州这边略有点好亲戚,但却帮不到他许多,而且还不知道杜家的女儿究竟相貌品性如何。我告诉他那个杜家小姐跟杜子乔是孪生姐弟,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品性才情都极像,父亲才有了七分满意,不过却说他要考虑一下。   我撂下话去‘我不管,反正除了她,我谁也不娶’,父亲对我管教十分严厉,但对我所求多半是会满足的,我看到他一脸无奈地样子,就知道事情差不多成了,很高兴地回了书院,想到杜伯父当日对我可是赞不绝口,定然会允了这门亲事的。   ‘马文才,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你可是难得笑一笑的。’   祝英台问我话,我没有答她,我答应了伊儿,绝不负她的,虽然每次看到祝英台和梁山伯亲近,我依然还是生气,可是却假装看不见。   我再次贿赂了陈夫子,住进了伊儿的房间,那门前的树都还是我让人栽的,除了两株海棠看着碍眼,叫我给移走了,其他的我都尽力保持原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评论不多,但我都认真看了,这篇文想塑造的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人生际遇不同,年少时喜欢快意恩仇,到了一定年纪,有了足够的阅历,心境就开始平和了,希望不管经历过怎样的伤害,都可以善良如初。      第37章 归途受阻      “凝之大哥,你我男女有别,道旁相见、实在不妥。”   伊人断没想到王凝之会在这里堵她,也是,会稽本是她回南必经之地,也因此,她才让杜丰去送画,在书院时一直欠着没能画完,这一去又不知几时得见?想着把应了的事做完,谁知会是这样?   “你当真这般狠心,不肯让我见上一面?”   “我的心早就不在了,还谈什么狠不狠呢?”   幸亏杜丰将不相关的人都遣走了,只一个心莲她却是不好遣开的,怕生了嫌隙。   “那好,你若要走,就从我身上碾过去。”   “你……你何必如此?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比起相思之苦,被人笑一笑又算什么?我每天数着日子过,思你、想你、念你,到今日七十又六天,你呢?可有想过我?”   伊人觉得王凝之的状态很不对劲儿,吩咐含笑出去看看他,虽然很不愿承认,但她的确想过他,他王凝之终归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一点痕迹。   “王公子,你快别这样,我家小姐的清誉都……”   “怕什么?你家小姐将来总归是我的人,杜明远在建康城的时候就和我说好了……”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王凝之的胡言乱语,继而听得一个仆从恭敬的说道:“小人见过二公子,老爷让您请这位客人移步湖心亭说话。”   “父亲,父亲在这儿?”   “是的,老爷邀了谢相泛舟,现下正在湖心亭吃茶。”   伊人听了含笑回报说王凝之喝了点酒,不过这会儿听得他声音中的害怕,想必酒也醒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掀气窗帘迎上他惊喜的视线道:“凝之大哥,虽然长辈相请、不去不恭,只是我们姐妹单独见外男,实在不妥,还望大哥代为告罪,也谢谢大哥前来相送,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车轮滚滚,在他不舍的眼神里缓缓向前,终于她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将那份不舍收入眼底,然后放下了帘子淡淡地坐着。   “姐,你对王公子可真是狠心,我瞧他是真喜欢你。”   “我与他门第悬殊,多想无益。”   “你们不一样都是士族吗?而且老爷不是同意了吗?”   “士族,也有一流、二流和三流,和王家门第相当的,如今只有谢家,原先的郗家也快没落了,当今朝政和权力多为王谢子弟把持,二三流的世家,尤其是三流世家子弟进阶也同样不易。何况爹爹他何曾同意?不过是拒不能拒、接不能接,只含糊其辞混过去罢了,王凝之的婚事他自己未必做得了主。”   “可是刚才王公子的父亲不是请姐姐过去吗?姐姐为何不去?说不定他会喜欢你呢?”   “人家不过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想必是远远瞧见儿子胡闹,叫人解围来了,若你我是男子,过去见见是理所应当,可我们是女子,若那样行事,不免先叫人看轻了,这种事他们名门大户岂会不知?所以那番相请只是试探罢了。”   “原来是这样,这些心眼儿真多,要是没有姐姐,我岂不是要上当啦?”   伊儿暗笑,她其实也不确定王羲之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样的大人物忽然相请,她心里没底,随口忽悠心莲罢了。其实历史上对王羲之的评价是很不错的,品格贵重、言出必行,清高洒脱却也尊重他人,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大胆拒绝前去相见。   “那就好好跟着学罢,不过你放心,我们家里没那么复杂,岭南民风也淳朴。”   心莲对于离开杭州是不舍的,毕竟她父母的墓都在这里,不过安慰的是杜丰在这里,年年都不会忘记祭奠之事的。   一路向西南而行的伊人全然不知江南这里的闹腾,马文才回家吵着闹着要提亲且不提,王凝之这边却是压力重重,跪在父亲跟前苦苦相求:“求父亲成全孩儿。”   “王福,那女子当真有倾国之姿?”   “回老爷话,小人侍候老爷多年,也算见过世面,那女子非‘羞花闭月’不足以形容。”   王凝之知道王福虽是父亲身边的人,但看着他长大,多少心疼他几分,这是在帮他呢,不过他明白这些还远远不够。   “父亲,她不只是姿容娇好,品性才学也是不错的,尤其是她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又常有善举,孩儿便是喜欢这样的。”   “淡泊名利?为父怎么听说她管着茶园茶楼的生意?”   “那些都是下人在管,她不过是喜欢茶艺,并非为了名利,父亲若是喝过她泡出来的茶就知道,香气清雅、濯荡身心,那绝不是一个热衷名利的人能泡出来的茶。”   “你今天不是病得起不来了吗?怎么有力气骑马奔出去拦人家的马车?”   面对父亲的无动于衷,王凝之的感受就是绝望,他知道父亲还是中意谢道韫,既使是谢相经过上回的事,也没怪他。今天谢相前来,来让他一起座陪,他装病未去,结果她家下人前来送画顺便替她道声别,他怎么可能就这样任她走了?谁料她如此狠心,起初都不肯下来一见,好在最后欣开帘子让他一解相思。   回到房里看着那幅画,这画当真画了好久,却当真细致用心,当时应了她的愿望穿了白袍子,却也不是素白一片,难为她画得这般细心。   ‘她当真狠心,只言片语也不给他留。’   他真的病了,坐在房里看着以前收集来的诗句和笔迹,茶不思、饭不想,偏他平日身子极好,众人只当他闹闹便罢了,等到重视起来的时候,他已是‘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了。   所以当伊人被王家的人给追上请求她去见见他们的二公子的时候,彻底零乱了,这都是什么世界啊,不是只有梁山伯才会害相思病死吗?怎么王凝之这么强势的人也来这一着啊?   不过零乱归零乱,她心里还是着急的,很难接受那个傻傻的家伙奄奄一息的样子,命杜丰带着心莲继续走,而她换了男装快马往回奔,连含笑也没带。大半天策马狂奔,沾了一身尘土,来不及观赏这个传奇家族的家居环境,几乎是一到就被簇拥着进了侧门,穿过几道门廊,在一处院子外头候着,那门外簇拥着一堆人的就是王凝之的房间吗?   “夫人,到了到了,人到了。”   有丫环一边往里走一边报讯,然后伊人就觉得自己快被好奇的视线给淹没了,刚才一路上跑过来还好,现在她就停在一堆人中间。   “快,快请进来……儿啊,娘不骗你,你看,人真的来了。”   伊人上前替他把了把脉,发现只是饿得,也就放了心,谁知王凝之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抱着,她简直不敢看其余人的神色,一挥手拂晕了他。   “凝之,你,你把我家凝之怎么啦?”   “娘,您别急啊!”   伊人看了看老夫人,没有说话,将昏过去的人从床上扶了起来,站在床边单手贴在他背上输了一成真气,就见他醒了过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不自在地站到一边。   “王公子既然醒了就先进点粥吧?”   他这副傻样儿弄得一屋子女子都揶揄地看向她,而她又要加避他这边火辣辣的目光,弄得她只有面对正前方的王夫人了,她想起从进来到现在,还没拜见过,脚步略移两下拜了下去道:“岭南杜氏拜见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的王凝之没有多少介绍,世说新语中廖廖数笔,却是负面的,之所以对他这个人感兴趣,是在看过新梁祝以后,那么短的戏分演员的表现很出彩,本来只是个配角,可是越写血肉越丰满,浅浅就舍不得弃掉了。      第38章 再度离开      “哎呀,我们小姐的衣裳,杜小姐穿着居然有点肥了。”   因为一路风尘赶过来,王凝之现下没事了,她才有时间沐浴更衣,却没有带衣裳,这王家的小姐想必身段比她丰腴,有点遗憾不能一见,听说是去亲戚家了。   “不要紧,你给我找针线来吧?”   穿针引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衣裳改好了,当然只是将多余的部分藏起来,这毕竟是人家的衣裳,她是不好下刀裁剪的。本来她就是体态轻盈的那种,这改过的衣裳到底还不如她自己的合体,却更令本就来神清骨秀的她看起来有一股弱不胜衣的风流婉转和楚楚动人,加上这衣裳本是粉嫩的颜色,映衬的她艳比桃花海棠,走到哪里都有许多的丫环们驻足凝望。   跟着这个叫珍珠的婢女来到花厅,老夫人正坐在里面,伊人知道他是王凝之的母亲郗浚,可她心中无求,一点也不忐忑,上前行礼,然后按着她的介绍跟王凝之的大嫂还有弟妹见了礼,见何氏笑道:“杜家妹妹果真花容月貌、绝代风华。”   “多谢姐姐夸赞,两位姐姐也是端庄秀美、气质如兰。”   “你倒是会说话。”   听说老夫人这话,可不像是夸奖啊,她本是极不喜欢这种社交活动的,尤其是今天见的这个老夫人,地位尊崇,给人的压力不小。   “老夫人可是有话要交待?”   “这次多谢杜姑娘深明大义,不顾清誉、拯救我儿,姑娘放心,断不会有半点消息泄露出去。”   “那就有劳老夫人费心了。”   “杜姑娘客气了,还是先用饭吧?用完饭让我家大儿媳妇儿带你逛逛,不是我夸口,咱们家的园子还是很有点看头的。”   伊人现在心里担忧的是自己离开王家之后的命运,这老夫人所说的禁口能做得到吗?心里存着事,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告辞了。一路上王凝之的大嫂则温婉端庄,却也能说会道,她也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闲聊,倒也不会冷场。   王家的屋宇园林完全说不上奢华,比较宽畅却是真的,只是她这个人两世的经历见得多、识得广,在她眼里,这样屋宇不免显得乡气,不过时人大概就是追逐这种徜徉山水之间的自然之风。   “那边柳堤桃岸算是这个时候不错的景致了,又有个凉亭建在水岸,杜姑娘过去坐会儿,吃杯茶吧?”   “好呀,我听姐姐安排。”   的确是不错的景致,柳絮翻飞、桃红未尽,水面上还有一丛一丛的荷花,虽然尚还在‘才露尖尖角’的时候,却也平添了许多风情,只是一切一切都显露着浓浓的春恨,尤其西边还飘着晚霞。   老夫人不喜欢她却又不让她走,可真是够愁人的,她真的很难想象,如何马文才知道这些事情会怎么发飚。   正想着,听到几个孩童戏耍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呢?伊人小时候就文雅不合群,从没玩过这种游戏,但不代表心里不喜欢、不羡慕。   “漂亮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吧?”   “好啊,这么可爱的小妹妹邀请,姐姐怎么能拒绝呢?”   小孩子天生就喜欢美丽的东西,她虽性子不合群,但从来都是得到孩子们喜欢的,以前在家里,去田庄里做事,就算是农户的孩子也喜欢围着她。老鹰捉小鸡玩着玩着,最后被孩子们推倒在草地上,干脆坐下去玩起了丢手绢,还教他们唱歌,最后演变成又唱又跳,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了。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晨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岗,她采的蘑菇最多,多的像那星星数不清……   她知道有人躲在旁边偷看,却假装不知,这是人家家里,只要不摆到台面上来,她也不好计较,难道真的把偷看的人揪出来?   “杜小姐,孩子们顽皮,真是难为你了。”   “哪里?姐姐客气了,我也很喜欢孩子们,她们很可爱,都是你们家的吗?”   “只有那个穿绿衣裳的丫头是老三家的,其余都是亲戚家的孩子。”   原来他们家的老四都有孩子了,老二王凝之居然未婚,她所呆的这个世界不会只是为了梁祝的故事而存在的吧?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她很久,后来放下了,现在重新摆在了面前,禁不住开始猜想马文才现在在干什么,那梁祝究竟定情了没有?算了,她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只等着丫环将自己的衣裳送来,留封书信就离开了,等回了岭南,这里的一切就会遥远的像前世一样,世外桃源,自己的家乡才是。   “我的衣服呢?”   “杜小姐,奴婢……二公子看见以后……把杜小姐的衣裳给拿走了。”   伊人觉得自己遇上王凝之真是栽了,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里头可不只是外衣啊,瞥见那丫头为难之中带着好笑的神色,心里格外郁闷。   “算了,你下去吧?我想歇下了。”   一个人坐在房里纠结着,去不去把衣裳要回来?可是她一个人大晚上往男人房间跑,甚至还是在人家家里,这……也太……,但是如果不去拿,她明天都不见得走得了。点晕了留守的丫环,施展身法来到了王凝之的院子,见一个就点晕一个,最后来到他屋里,隔着屏风听到里头的自言自语。   “藏在这里应该不会被找到,哼,看你这回还怎么走?”   见他没对她的衣裳做什么猥琐的事,并且只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理由,突然有点同情他了,伸手将正往花盆后面藏的衣服抢了过来,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洛神赋》中的一段吟颂让伊人的那份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尴尬和不自在,转身就要走,却又被他拉住,便想着也许自己不该心软,早点断了他的念头才是为他好。   “别拉着我了,我父亲传信让我尽快返家,我是不能再耽搁了,你……也别再念着我了,你我门第有别,何必苦了自己?”   说罢挣脱了他的钳制,往屋外走去,那一声幽幽的‘如果我不是王家的人呢?’让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想说点什么让他别犯傻的话,最终却只留下一句:“老夫人那里我就不另外辞行了,还请代为转告。”   她不能再心软,再着家中的情况她一无所知,总觉得慌慌的,回到客房换了自己的衣裳,就这样一路疾行消失在了夜色里。只是一路上总是莫名地想起那一双满是不舍的眼睛,时常在打尖和起程的时候往来时的路上看,每有马蹄声响,就忍不住竖起耳朵。   “杜丰,你家公子可在?”      第39章 家的温馨      看着祝英齐一脸抱歉外加尴尬,伊人却神情淡淡地,听完祝家去杜家提亲的事,并没有怪他的意思,请他到客栈的茶厅里坐了,品着茶、浅浅笑道:“祝家和杜家虽然门户相当,不过之前向家父提亲的人,都被家父以我年纪尚幼推托了,想必他不会轻易允了谁家的,所以你不必忧心。”   “这样最好,我……希望你别责怪英台,她也是为了我好。”   “她是不是真的为了兄长才这样做,只有她自己知道,你这个做哥哥的都不计较了,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祝英台背着祝英齐鼓动祝夫人向杜家提亲,明明不喜欢她,却想要她做八嫂?只怕是为了得到梁山伯吧?这招使得不错,兵法没白学,偏祝英齐真的信了她。   “你……是不是不喜欢英台?”   “的确不喜欢,我想你可以回书院了,省得她又帮你订门别的什么亲事。”   “呵,不用了,我娘已经去信招她回家了,再说我得亲自去向你父亲解释清楚。”   低头喝茶的伊人听了这句话,赶紧拿茶杯遮住翘起的嘴角,只要惹事的祝英台不在书院,马文才必安分许多,这样再好不过了,省得她回家都回得不安心。   “随你,只是这个季节,岭南湿热多雨,初来乍到之人只怕很难适应。”   “虽然离得还远,我却已经体会到了,不过我身体向来壮实,所以不必担忧。”   听他这样说,伊人也笑了,这归程已经过半,气候也越来越往暑热盛季过度,不过她的心情却没有那样焦躁了,因为父亲让她回去的原因她大约猜到了。   进入岭南地界的时候,她的心开始雀跃,杜丰的脸上也时不时展露笑颜,不过心莲和她的丫环就不行了,整日里饭也吃不下,精神恹恹的,只好喝点药汁子。而自信满满的祝英齐干脆倒下了,吃什么吐什么,原来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脸色蜡黄、光彩全无,杜丰寻了一间大的客栈包下了单个院子。祝英齐在这里喝了几天苦药汁子,伊人又让人弄了西瓜和蕃茄来给他解暑,渐渐地再进些绿豆粥,慢慢精神头恢复了过来。   刚刚整顿好、打算出发,就听起一队人马过来,前去探看的含笑已经开心地跑了进来,抱着她的胳膊摇道:“小姐,是二公子来了。”   这会子,已经看到二哥大步走了进来,一年半不见,这位哥哥更见稳重了,伊人上前见礼,唤了一声‘二哥’。   “伊儿可比以前更见清瘦了,要注意保重自己才好。”   “谢谢二哥关心,伊儿会注意的,再说如今都回家了,对了,这是二妹心莲。”   “二妹如此俏丽,我刚才便看到了,只是颜容有些憔悴,必是旅途太过辛苦的缘故,等回到家里见过母亲,摆个宴席为你们接风,这位公子是?”   伊人见亲人就把祝英齐给忘了,这会子见二哥问起才想到,便介绍道:“这位是上虞祝家的八公子,我们在路上遇见的。”   “哦?是他。”   伊人一听二哥的口风,就猜到家里对这位祝家八公子的资料很熟悉了,可怜的祝英齐一定不明白二哥语气里对他被新娘抛弃的同情。   “在下祝英齐,此次来岭南是想拜见杜大人。”   “祝兄太客气了,我叫杜子瑶,在家排行第二,以后你我之间直呼名字就好,对了,看英齐兄的脸色是有些水土不服吧?”   “是啊,因为我拖累了令妹的归程,实在惭愧。”   “哈哈,初来岭南的人水土不服是很正常的事,况且英齐兄偏在岭南最热的时候来。”   “二哥,我们赶紧起程吧?我瞧着天色这两天又要下雨了。”   “好,这就赶路,英齐兄请。”   这时的广州自然环境更加美丽,道路两边要么是古意森森的榕树,要么是满树红花的含笑,幽香沁人,脚边是似锦的繁花相迎,这种浓烈火热的南国风情与江南的嫩柳轻花还是有极大不同的。   杜家的官宅所处的地段非常好,一色的灰砖灰瓦建出的房子质朴而威严,当然这里原非杜家建的,但到她父亲杜明远这里几经改建已经更显得完备。父亲还在公干,她便带着心莲见去拜见母亲,在她的心里,母亲待她一直是极严厉的,可这次见面,却在她眼里看见了泪花,但习惯上她依旧是克制的,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然后看了看心莲,表示了一下喜爱之情,又让她拜见一下大嫂。   “心莲的住处已经安排了,就在你边上的风荷馆,你们先下去好好安顿一下,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给你们接风洗尘。”   “母亲,我带二妹妹去安顿吧?她初来乍来,还不习惯。”   “也好,你们都是杭州人,合该好好亲近亲近。”   出了母亲的地方,便听到大嫂跟心莲讲起杭州话来,让心莲原本的拘谨去了不少,不过大嫂出自裴家,出嫁前也没能像她这样出去疯一圈,其实她们共同的话题并不甚多,都是大嫂在问杭州的事,而心莲被动地回答,很快就冷场了。   “大嫂,小侄儿怎么样啦?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瞧瞧他?”   “小家伙会爬了呢?只是还不会叫人。”   “那我和二妹明天过去看他。”   “那行,不过两个姑姑的见面礼可不能省。”   “那是自然,我和二妹可还等着小侄儿叫姑姑呢?”   终于回来了,满园子里的花火热多情,一株榕树遮天蔽日的阴凉,她的小楼就在那绿荫掩映之间,含笑也被放回去见奶娘了,这会子站在院里迎接她的都是旧日的小丫环,两年不见都长高了。   “连翘、红叶,长成大姑娘了,走近点让我瞧瞧。”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可想死奴婢们了,含笑姐呢?”   “你含笑姐去看娘亲了,明天你们再和她亲香吧?”   “小姐刚回来,还是先沐浴解乏吧?热水都备好了。”   “瞧瞧你们,以前倒不见你们这么热情。”   “这不是小姐离开太久了嘛!”   泡在撒满花瓣的温水里,的确很轻易地就洗去了疲乏,穿好衣裳、重新梳好头发,灰白色的麻布衣裳、黑色的衣襟,听红叶说这是娘亲为她新制的衣裳,这个季节穿起来最是凉爽。来到心莲的风荷馆,果然她也收拾好了,穿着和她一种款式的衣裳,正对着一池荷花发呆呢?   “妹妹别是想家了吧?”   “不是,姐姐也收拾好啦?”   “嗯,一时还不想歇着,就过来看看你。”   “这里的天黑得好晚啊!”   “现在是夏天,又湿又热又闷,不过等到了冬天,你就能体会到岭南的好处了。”   她前世便是岭南人,对岭南的好处和短处都是极有体会的,听到二哥说起前些日子下雨广州城被水淹掉的事,心下叹息。岭南此时不算繁华地方,当官的和有才的少有自愿往这里来的,所以纵然她了解后世的六脉渠,却无人能够操作,不过她转念就想起了一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只能修书一封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看过的筒子们多多留言啊!      第40章 故人到来      在家的日子安宁平和,一晃几个月又过去了,也许是距离太远了,杭州的日子就好像一场梦,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不过回到了家乡,继续从前与山林植物为伴的日子。可心里却依旧存着期待,也许有一天他会来到这里把她迎回杭州,虽然相比杭州,她更喜欢广州,可如果是他,哪怕天涯海角,她都愿意相随,只是这么些日子竟连封书信都没有。   “小姐,今年的稻子我们……”   听着阿真讲着他今年把稻种怎么配怎么育苗,产量竟然比去年好了一倍这些事情,让她的心情有了寄托,重新打起精神开始记录,打算把这些东西传播开来,以利民生。   “阿真,你可真是聪明,不过我记得你之前有去学堂读书的,怎么今日没去?”   “小姐,阿真不喜欢读书。”   “没关系,你只做你喜欢的就好。”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种田是一把好手,却极不喜读书,本来伊人是想让他多识几个字,以后能将自己的成果用文字记录下来,不过现在看来,不能指望他了,但他是个极好的帮手。   “真的吗?我娘说不能让小姐失望。”   “你这么聪明能干,我怎么会失望?你若是喜欢,就多识几个字,若是不喜,就算了。”   “小姐,第三季稻米的秧苗已经育好了,插秧的时候,你会来看吗?”   “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来的。”   站在船上看着远去的江水,这里的江面还不算太宽,往东南去便是即将入海了,那里要宽得多,不过江里的沙洲不少,只是这里人口尚不繁盛,这样的好地方也是荒废的多。   “想不到你一个闺阁女子,竟愿意跟田地庄稼打交道。”   祝英齐原是二哥招待的多,只是近来却是以稼穑之名总让他跟着自己转悠,不过他虽有世家子弟的习气,却没什么恶习,待人也还算亲切和气,刚才阿真都很喜欢他呢?   “民以食为天嘛,八哥家里可是出名的地主,更该关心农事才对。”   “你说的对,最近跟着你,我可是长了好些见识,看到了许多在江南看不到的东西,岭南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百姓务实……”   听着他赞美的话说个不停,伊人没有打断她,因为她打心眼儿里赞同,这里的地理位置、自然环境其实都挺好的,物产也丰富,既使不如中原和江南繁华,却也绝不贫困,而且广州是港口城市,这里的商业也很繁荣,这些会带动手工业和农业的进步,或许她不必等到白头,便能看到这里变成一个繁华都市。   “……没有战乱,这里就像一个世外桃源,若是英台在这里,一定开心极了。”   “嗯,我去信请梁山伯了,不知道祝英台会不会一起跟来。”   “英台她……不是还要读书吗?”   伊人轻浅一笑,没有言语,祝英台的世界里读书早已排在第二位了,她今天这样讲,自然是有依据的,自己的人来信说已经在路上了。   “小姐,那边来的好像府上的管家。”   听到阿真这样说,伊人回身一看,果然是杜丰的父亲,一路小跑着过来,仿佛很急似的,便迎了上去。   “小…小姐”   “成叔,先喝口凉茶。”   “小……小姐,还是先回府吧?陈郡谢氏派人来提亲了。”   谢氏?提亲?闹得是哪出呀?   坐上滑杆往回走,一路上就在回忆自己可认得姓谢的人,思来想去的就只有一个谢道韫了,而且她是出自陈郡谢家,只是这提亲之事?   “成叔,谢氏跟谁提亲啊?”   “当然是向小姐提亲?咱们杜家……呃,对方指明了是向小姐你提亲,配婚给谢玄将军。”   谢玄?鼎鼎大名的人啊!自己何时与这样的人牵扯上了?见到含笑担忧地看过来,她只得垂下眼眸假装养神。   马文才,你在干什么?   她其实很清楚,离了马文才,她不会活不下去,就像最近这些日子,虽然心里空空的,却平静而安宁。望着远远的像在画里一样的府宅,青砖青瓦,暗淡的颜色与绿树红花的浓烈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就是她的家“成叔,家里怎么啦?”   “不,不知道,刚才老奴出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待老奴前去问问。”   再走得近一些,不必等管家回报,她已经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议论。   ‘为什么朝廷会派督军来岭南啊?’   ‘这个督军也太弱了,居然病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不想活了吗?听说这人是王家的人……’   王家的人?她假装镇定地没有去问,而父亲和兄长们也似乎忙得顾不上她以及所谓的提亲,母亲更是围着父亲转,也没招她过去,甚至连日日不落的佛堂都不见她的身影。   “小姐,我打听到了,这个督军正是王凝之公子。”   “病得很重吗?”   含笑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是的,病得很重,似乎比祝公子当日还不能适应广州的气候。”   伊人继续默着《心经》,手都没抖一下,直到用过晚饭再无人打搅她,才出现在了安置王凝之的院落。她这份镇定在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再没法维持,这哪里只是水土不服?俨然已是随时能够驾鹤西归的样子。   上前探了探脉之后,将床上的人扶了起来,在他腹前穴位上一按,就见他吐出一些脏水来,带着瘆人的绿,果真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又着了暑气,这大夫是如何诊治的?含笑不是说得了瘴症吗?他这样子只怕要洗胃才行,那两个侍童已经被她点晕了。   调了些甜瓜蒂粉给他灌下去,可是他已经脱力无法吞咽了,抓过他的手掌心对着掌心输了一成真气进去,原本气若游丝的人总算将药草咽了下去,只是略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又帮他催吐,这位娇贵的公子硬是靠着她的真气撑了过来,只是略醒了醒神认出了她,便拉着不撒手。   “等会儿还要喝苦药汁子,你如今肠胃受损,先用点白粥养一养。”   见他乖乖地喝了几口粥便不肯再用,也不勉强,将他放下去躺着,这么热的天,他却得盖着薄毯子,可见其虚弱程度,不敢想像他若是在路上发生这样的事,又没人照应会怎样?   “安心睡吧,我守着你。”   守了半宿,终是在黎明前离开了这里,悄悄照应了两晚,没能休息好,不过王凝之病情有所好转,想必父亲有时间处理别的事了。果然一早刚洗漱完毕,父亲的人就来传话了,让她今日别出门去,有事找她。   吃完早茶,父亲没有像平日那样早早离开,而是一边品茶一边欣慰地说道:“谢家的亲事,我已经允了,以后就莫要出门了,安心待嫁就好。”   “伊儿,这谢玄将军不只门第好、人品才学也是上上之选,你父亲也是慎重考虑过的,以后你每日抄写《女戒》、《女则》,切不可堕了杜家的门风。”   “是,伊儿明白。”   本来还想争上一争的她,听了母亲的话,低头应下,这个年代的人有多重视门楣家风呢?如果她真的敢像祝英台那样抗婚,只怕母亲直接绞光她的头发关到庵堂里去了。   “对了,最近王家的二公子在府里养病,你的婚期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了,先去云山别院住着吧?避避嫌。”   “是,伊儿听父亲的安排。”   回房间的路上,忍不住问含笑道:   “杭州还有信来吗?”   “不是前日刚到的吗?小姐忘了,杜丰还捎了礼物呢?”   她想问的自然不是这个,马文才那里一别之后便再无音讯,杜丰本就不喜他,每封信里完全不提及任何有关他的事情。   “我是不是很窝囊?一点都不敢违逆父亲。”   “小姐,你……”   含笑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她却转开了话题道:“王公子如何了?”   “略好一些了,不过还得调养些日子。”   “等会儿把服侍的人调开,我瞧瞧他去。”   这个呆子曾经那样的喜欢她,如今也一样落空了,禁不住让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想到父亲让她避嫌去别院,更要确认一下他的病况是否真的让人放心了。安置王凝之的院子叫蕉园,里面墙角门边多的是香蕉、芭蕉、美人蕉、朱蕉、旅人蕉,又适逢雨季,点点滴滴、惹人心酸,未进门便听到他自言自语地说着‘难道是在做梦?可是我好像真的看到她了’,他这股子呆劲儿到何时才能改了去?   不过她这又是做什么呢?相见争如不见,只要他好好的便是。   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修整得干净的脸庞,许是大家不曾见过他从前的样子,居然将他的胡须全剃光了,记得他那抹小胡子特别有趣,不知道等他照完镜子会不会发飙?   “含笑,你就不要跟我去别院了,留在府里适时照顾他一下,直到他完全康复。”   “小姐,含笑知道了。”   “他爱写字,你让人把笔墨侍候好了,顺便做点清淡可口的茶点,只一点,别让他知道我去哪儿了。”   “嗯,小姐放心吧?含笑也不会见王公子,只吩咐别人去做。”   听了含笑的保证,伊人回望了一眼蕉园,这个为了她千里万里跑来广州的人,反而让她放心不下。   “小姐,该走了。”      第41章 故人齐聚      伊人最终是没有走成,因为梁山伯到了,庆幸的是她事先安排好了人手,尽心照顾,梁山伯这样的文弱书生居然没有病倒。而她的父亲也明白开渠的重要性,所以决定让她留来,只是得扮男装让外人以为是杜子乔,其实岭南这么远,就算有些闲话也无法传到江南,可是她的母亲极为看重女子的名声。无奈她的哥哥们都是满腹学问却不怎么通俗务的,既使她母亲再不愿意,也只得允许她参与到开渠一事里来。   “子乔,真是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有什么想不到的?我这里有求于你呢?祝英台呢?我听说她也来了。”   “呃,英台去见他八哥了。”   “那你们先休息一下,傍晚时分给你们接风,对了,王凝之公子也来岭南了,不过他途中病倒了,现在我们府上休养。”   “王先生?那我理应去探望才是。”   “也不急的,你先沐浴休息一下,我过会儿再领你过去。”   领着梁山伯的院落出来,不远就是蕉园,这回穿着男装,倒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去,某人正无力地靠在床头,一脸嫌弃地不肯喝药呢?   “学生梁山伯拜见王先生。”   “梁……”   本来感到惊讶的王凝之在看到她之后彻底将梁山伯忘到了一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光彩,伊人挥了挥手,将侍候的人打发了出去,端起桌案上的药碗道:“快趁热把药喝了,否则,晚上的鸡蓉粥就换成白粥。”   某人傻笑着把药灌了下去,任由她拉过手腕把脉,伊人感觉到他的脉相有点虚却还算稳当,只是这阴雨天里气压偏低,想必闷得难受。   “能起来走走吗?想必也躺得累了。”   “夜里我看到的是你吧?”   “好好养身子要紧,你看人家梁山伯一路过来好好的,谁像你病成那样?还督军呢?没得叫人笑话。”   “子乔,快别这样说王先生,岭南气候与江南迥异,水土不服也是正常。”   “山伯,别这么生疏,还是叫我凝之吧?对了,你怎么来了岭南?”   “是子乔请我过来的,关于兴修水利的事,我今天刚到,还没来得及和子乔细谈。”   “你要兴修水利?”   “你身体没好,操心这些做什么?不是我要修,雨季里常有水淹广州城的事情发生,梁山伯懂得治水,所以请他来帮忙。”   “水淹广州城?这里也会吗?”   “怎么会?这里依着堆秀山,地势高,只是百姓的居所、街道多有受灾,给居住和出行都造成了不便。”   在梁山伯的帮助下扶着王凝之走到了廊下,见他倚靠着廊柱惊叹地看着满园的蕉类,有的开着花,有的结着果。   伊人随手掰了两根香蕉递了过去道:   “都尝尝吧?”   “味道好香啊!虽然早知道岭南风物不同于江南,亲眼见识一番果然震撼。”   “原来这就是香蕉树吗?我说看着这果子好眼熟呢!那些是芭蕉吧?芭蕉的果子也能吃吗?”   紧接着梁山伯的话,王凝之也终于出声了,不过他的话实诚得让伊人想笑。   “自是能吃的,只是不及香蕉的果实香,虽然你胃口不太好,不过尝一点吧?你平常吃到的香蕉都未成熟时便采摘下来长途运过去放熟的,这个是自然成熟的,且极新鲜。”   “人人都说江南好,这岭南才是真正的好地方。”   “一到岭南就病倒的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叫人意外。”   “山伯,咦?王先生也在?”   祝英台挽着祝英齐进来,看到王凝之便过来行礼,只是见到她之后,因为心虚、很是不自在,伊人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招呼道:“你远道而来,可休整过来了?”   “已经好多了,杜子乔,你家里可真漂亮,我住的院子里结了满树的红豆,颜色如珊瑚一般鲜艳,我可以采一些吗?”   “红豆?子乔,我记得你咏过一曲极美的《红豆词》,原来家里还种着红豆树。”   红豆树?她从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许是客房的缘故,她几乎从不踏足,不过祝英台要采红豆,当然没有问题,而梁山伯在这儿似乎也很碍眼。   “梁山伯,你要是不累,就陪祝英台去采红豆吧?红豆又名相思子,记得多采一些。”   “我也想去。”   看了看出声的王凝之,伊人终是没有拒绝,她也想去看看那名为相思的豆子,叫人取了滑杆抬他过去,自己则在一旁跟着。   除了王维的那首红豆诗,她深爱着刘大白先生的《双红豆》两首。   ‘豆一双,人一双;红豆双双贮锦囊,故人天一方。似心房,当心房;偎着心房密密藏,莫教离恨长。’   ‘书一通,叶一丛,慰我相思尺素中,看花约我同。约成空,恨无穷,死别吞声泪泗重,泪如红豆红。’   “杜子乔,你快点。”   “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伊人头疼不已,自己假扮弟弟居然和他撞了个对面,赶紧上前介绍道:“子乔,这位是祝公子的弟弟祝英台,和那位梁山伯公子一同在尼山书院读书。”   “你们是孪生……?”   “姐,在家里你假扮我做什么?”   这就是自己的弟弟,一点不灵活变通,想说什么便是什么,却不知这样的场合让她多下不来台?   “原来他才是杜子乔,那你……”   问到一半,祝英台就被她哥扯住了,伊人尴尬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女子的闺名本是不轻易告诉他人的,便是祝英齐在这住了几个月也是不知的。   “子乔,你怎么过来这里啦?”   “妹妹让我替她探望一下梁公子。”   “原来是这样,含笑,你去传话,让二姑娘过来,这里俱是杭州来的旧识,想必她会高兴的。”   这是果真都是书院的旧识,相聚一堂,只是在她看来,缺了最重要的一个罢了,这相思子她本打算采来相赠,却又怕徒惹笑话。      第42章 何谓真相      “子乔,你怎么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凝之哥哥在给我讲故事呢?”   讲故事?杜子乔,你以为自己还小吗?   “今儿天气好,你带着凝之哥哥四处走走,别总闷在房里。”   “我知道了,姐,你怎么还没换回女儿家的衣服?”   “等儿要出门,穿女装不方便。”   “伊儿是要跟梁山伯一起去勘察水道吗?我也跟梁山伯约好一起去的。”   真是不知道从小就难管教的弟弟怎么就对王凝之另眼相看?听说他还跑到母亲跟前要求让王凝之做他姐夫,结果恰好被父亲听到,挨了好一顿训斥,现在自己的闺名也被他泄露了。   “既如此,便一同去吧?”   其实她已然向梁山伯提出了六脉渠的方案,不过具体如何操作还得等他看过了以后才能实施,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只怕没法定下来。   “我也去。”   看了看生长在岭南,却生得白净粉嫩的弟弟,知道他是个倔强的脾气,若不带着他,他自己也要跑出去的。   “叫人告诉母亲一声,免得她在家里着急。”   一行人坐着滑杆逛着广州城以及城郊,虽然已是深秋,但广州的温度仍是很高,当地人更习惯穿着露胳膊露退的衣裳,那些裹得严实的大多是像他们这样外来的汉人,不过也有人入乡随俗的。   梁山伯是个有责任心的,除了这些不同于故乡的风土人情,他有关注着广州城市的布局、思考着兴修渠道的合理性,不过其他人就……,祝英台恨不得用自己的两条腿在路上狂奔,子乔一直拉着王凝之问他喜不喜这种花、喜不喜欢那种草,难道是秋游的节奏吗?   “你弟弟很是可爱。”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白了梁山伯一眼,若不是王凝之降住他,他哪里会这么乖巧?小时候他身体不好,是全家的心肝肉肉,没有人觉得纵容和宠溺有什么不对,直到有一天发现小儿子被宠坏了,却已经来不及了,杜子乔在杜家那几乎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存在。虽然他也会被父亲教训,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绝不会真的有罚跪、打手板之类的事情发生。   因为害怕累坏了客人,每次都是只出去大半天就回来,伊人可不是真的要奴役梁山伯,做正事的空当,也会带着他们去欣赏风景、体会民俗,每天变着法儿的用特色食品招待他们,于是这工作的时间就拉长了许多,等梁山伯做出具体的实施方案时,一个月过去了。   正式操作时就是衙门的事了,许是受够了水淹之苦,从上到下都很热心,连王凝之也出去工作了,伊人坐在院子里,看着碧蓝的天。这一个月里她忙碌得没时间去想,一歇下来才发现自己已是待嫁之人,想想以后要离开这美丽的地方,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一趟。   “姐姐今日没有出门吗?”   “心莲,进来坐吧,帮我一起串这个。”   桌上一盘红豆,果然鲜妍得如同珊瑚,她正在串饰品,手链、耳坠或吊坠,暂时还没想好做什么用,也许以后会用得上吧?   “姐,呃,妹妹也在?”   “子乔,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姐,谢玄来了。”   “来便来了,自有人会去通知父亲,怎么啦?”   “我……我因为不想你嫁给谢玄,偷了父亲给谢玄的回信。”   也就是说,所谓的亲事,谢家还没有收到回复,莫名地心情雀跃了一下,不过也只是那么一下而已,她一直等的人没有消息,谢玄又亲自来了,想必结果也不会改变。   “别慌,不会有事的,你让人去把凝之哥哥叫回来,有他在,父亲不会罚你的。”   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看王凝之和谢玄对上是个什么结果,也许谢玄会因此放弃呢?而王家,在她了解了更多之后,越发肯定他们不可能由着王凝之任性。   马文才,你在哪儿呢?为什么让我连抗挣的理由都没有?   “姐姐,你怎么哭了?”   “心莲,我没事,大约是风大迷了眼睛。”   “姐姐是不是不想嫁给谢玄?”   “我不认得他。”   “心莲也觉得王公子更好,毕竟他肯为了姐姐,跑来这里做官。”   “世间多的是有情无缘、有缘无分之人,其实也没什么好伤感的。”   低头继续编小吊坠,简洁的双红豆坠子,做耳环嫌大,正适合‘贴着心房密密藏,莫叫离恨长’,掏出绣着这曲《双红豆》的锦囊装了进去。这一刻她感觉到了自己深深藏起来的疯狂,她想把这个送出去,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反应,为何不来提亲,也没有书信?   她可以肯定父亲对她的亲事一直在动摇,之前等王家的消息,但久久没有等到,却对滞留岭南的祝英齐添了几分喜欢,何况祝家之前是正正经经来求过亲的,只是刚动了念头,就接到了谢家的提亲,想必对他而言,是意外之喜。记得母亲私下同她说的‘谢玄家世门第好不说,还文采风流、武艺超群,更是受到朝廷重用,比王凝之更加有前途,若非此次是续弦,只怕不会挑中杜家’,话里话外都是惊喜。   “原来你要嫁到谢家了,那岂不是成了谢先生的弟媳。”   “祝英台,你说的什么话?这事还没有定论,你不要毁了姐姐的清誉。”   谷心莲本就对祝英台有意见,此时更是新仇旧恨堆到一块儿,大声指责起来,左右没有旁人,她也不管,反正心莲一个弱女子也就嘴巴上痛快一把,可祝英台显然不打算住口。   “你不满意这门亲事,是因为马文才吧?不过你不必等了,马太守不会来提亲的。”   伊人满腹疑问却没有出声,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不可能摒得牢,终究会让她知道的,果然听她笑了一声道:“你道王凝之有多好吗?本来马太守已经被马文才闹得没法子,答应来提亲了,可是接到了王凝之一封信,就再没动静了。”   伊人手指一颤,绣花针扎到指头,一粒血珠涌了出来,默默地放到唇间吮了几下,掩饰住眼底的震惊道:“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因为这个主意是王蓝田替他出的,他们虽然一个是瑯玡王氏、一个是太原王氏,可终究都还是姓王,马文才若是知道自己栽在王蓝田这样的人手里,一定懊恼死了。”   “马太守是不是去祝家提亲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她只是猜了一下,没想到猜中了,不敢说多了解马文才,但他绝不是那种会因为王凝之一封信就放弃的人,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了。      第43章 回头是岸      “心莲姑娘,这曲词是你填的吗?”   “不,是姐姐填的,梁公子能教我这个曲子吗?”   “怎么不寻令姐?”   “姐姐她心情不好。”   “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弹给你听一遍。”   一张机,年前往事不堪提。凝眸碧塔湖心上。山石榴谢,重唇鱼醉,生死两相偎。   二张机,琴弦未动意先凄。更深又见梧桐雨。空阶灯影,残红摇曳,枝上叶离披。   三张机,落红不扫待重归。却悲小径嫣香碎。收拾艳骨,惜怜香魄,垂泪葬芳菲。   四张机,学人绾柳寄心知。无奈碧缕丝难系。颗颗红豆,珊瑚颜色,弄巧竞相思。   五张机,栏杆倚遍泪偷垂。人间天上无凭寄。梨花院落,秋千孤影,幽恨有谁知。   六张机,昏昏暂卧芙蓉枝。醒来还记当时梦。芭蕉叶上,梅花小字,那是旧时诗。   七张机,卷帘待看露将晞。登楼遥见山凝翠。溪边墙角,廊前架下,蝶影共秋晖。   八张机,流光易逝不需追?香茶一盏人生味。红尘旧梦,湘江水远,心事作烟飞。   九张机,佛说万物有禅机。抛开执念如来现。心经默念,蒲团坐破,来日握菩提。   谷心莲动人的声音唱着一曲《九张机》,却是伊人前儿随手填的,当时刚确定马文才为了祝英台再一次放弃了她,而且还去祝家提了亲,一时痛彻心扉病倒床头、一时又‘大彻大悟’,有了抛却红尘之念。不过睡了一觉,情绪稳定了一些,又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今晨早早去了佛堂念经,因为那样可以让她‘看开’一点,既使心里空得难受,却依然可以保持淡然。   ‘原来还没有放下吗?果然是个倔强的性子。’   她有点感伤这个姑娘死心眼儿,认准了梁山伯就不再回头,按禅语佛偈上来说,这已经不是爱,而是执念了。   昨天猜到事实的那一刻,她简直以为自己要疯掉了,甚至她恨过马文才,恨过祝英台,想过最疯狂的报复,只是最后她什么也没做。食言了就食言了、负心了就负了,伤心了便伤心了,痛苦了便痛苦了,何苦去较真儿呢?她杜伊人不能因为这个就变得不像自己了。她绝不会像心莲这样不择手段地去追逐所谓的‘爱’,因为那只会沉沦苦海、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何必呢?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杜姑娘所言甚是,在下云游四方,也听过佛学经义,却不及姑娘这句话颇有拨云见日之感,可是世人总是明知是苦海,却还是甘愿沉沦。”   “祝公子?”   祝英齐没有注意到她惊讶的表情,沉静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说道:“以前的我就是如此,如果良玉她心里有我,就不会在那样的时候离我而去,可我就是放不下,好容易找到了她,可她第二次抛弃了我。你曾经对我说过,‘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终于明白,那些苦痛非是良玉加诸于我,是我自己。”   “祝公子既然看开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给你。”   “这是?”   面对他捧来的一盆杜鹃,伊人有点不明白了,祝英齐向来对她都没有殷勤过,怎么突然送花了呢?   “这是乡民送我的,听说你喜欢,就给你送来了。”   伊人笑笑道:   “我并不独爱这一种花,只是小时候听过一个传说,觉得很特别,家人就以为我喜欢,在我的住处种满了杜鹃,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什么样的传说?”   “听说从这里往西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碧塔海的湖泊,湖岸边青山环抱、苍松古栎、遮天蔽日,每年的五月都开满了杜鹃,鸟语花香、十分美丽。可是花谢以后,花瓣落如湖中,湖里的鱼就会前来吃花瓣,每每花瓣吃多了,这些鱼就会身体麻痹,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伸手就能捞起来,人们称之为杜鹃醉鱼。”   “这么说,这花有毒?”   见他脸色突变,伊人毫不在意地将花盆接了过来。   “我们身边有毒的花木不知多少呢?只要喜欢就好,谢谢你的花。”   “杜姑娘?”   嗯?本来已经要走,因为发现有人在暗中偷看她,谁知祝英齐又叫住了她,本来磊落大方的人此时却显出腼腆了。   “杜姑娘,我想问,如果……如果我真的想娶你为妻,你愿意嫁吗?”   哎?略微诧异之后,伊人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也认真考虑了一下,这祝英齐是个不错的人,唯一点不好,是个妹控,应该说整个祝家庄都宠着祝英台,这点比较难以接受。真要比较起来,还是谢玄的自身条件和家庭背景最好,上无公婆、下无弟妹,只有一个长姐谢道韫,将来也是要出嫁的,家庭关系简单,不过再好的人如果不是对的那个,也一样没意趣。   “如果你是那个能和我白头到老的那个人,又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相信有缘的终是会走到一起,无缘的就不必挂念。”   留下这么一句,转身走了,她也痴念过、贪心过,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原以为会痛苦难耐,谁知放下竟这般容易?她宁愿做这风里的落花,任风吹到哪里,便在哪里,不去想怎么样会更幸福,饿了吃饭、渴了喝茶,人生再怎么繁花似锦,其本质都还是那样简单。   “王凝之,这就你抛弃我姐追求的女人?”   “谢玄,我的事情不要你管,相信令姐也是一样的意思。”   “哼,我可不是要管你的事情,我已经跟杜明远提亲了,很快她就是我的人了。”   “你一个丧偶之人,杜明远会将嫡女给你做续弦?”   “他愿不愿意,你且看着便是。”   “谢玄,你又不是真心喜欢,何必跟我争?”   “如果不是你看上了,我还不要呢?再说了,你自己为了她跑到岭南来做官,可是王伯父根本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不然王家怎么没人正式来提亲呢?”   “谁说没有?只是还没到而已。”   “你确定他们不是害怕为你奔丧才来的?以死相逼,就不知道王伯父是不是买账?王凝之,想不到你会使这样的损招,亏得我叔父还曾夸你稳重可靠,不过杜明远这些日子只怕是把你看透了,恐怕他未必喜欢你这样的人做女婿。”   伊人没走多远,就忍不住慢下了脚步,这些事情她从来不知,原来谢玄曾经有过妻子,想不到他年纪看着和王凝之差不多,竟然已经丧偶了。还有王凝之,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做了这样的事情,的确不怎么成熟稳重,只要是理智的人,想必都会更倾向于谢玄吧。   哎,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回自己的院子,想着将这盆杜鹃种在哪里比较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填九张机,还请担待。   一张机,年前往事不堪提。凝眸碧塔湖心上。山石榴谢,重唇鱼醉,生死两相偎。   二张机,琴弦未动意先凄。更深又见梧桐雨。空阶灯影,残红摇曳,枝上叶离披。   三张机,落红不扫待重归。却悲小径嫣香碎。收拾艳骨,惜怜香魄,垂泪葬芳菲。   四张机,学人绾柳寄心知。无奈碧缕丝难系。颗颗红豆,珊瑚颜色,弄巧竞相思。   五张机,栏杆倚遍泪偷垂。人间天上无凭寄。梨花院落,秋千孤影,幽恨有谁知。   六张机,昏昏暂卧芙蓉枝。醒来还记当时梦。芭蕉叶上,梅花小字,那是旧时诗。   七张机,卷帘待看露将晞。登楼遥见山凝翠。溪边墙角,廊前架下,蝶影共秋晖。   八张机,流光易逝不需追?香茶一盏人生味。红尘旧梦,湘江水远,心事作烟飞。   九张机,佛说万物有禅机。抛开执念如来现。心经默念,蒲团坐破,来日握菩提。      第44章 祝英齐番外      祝英齐番外   虽然被良玉背叛,我却一刻没有忘记过她,既使美丽如杜伊人也不曾让我心动,当初送她去医舍时,我就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只是不愿多事罢了。   不过同时扮男装求学,她的性子和英台真是差得太远了,离得远些,以为她清高冷情,不易接近;熟悉了又觉得她温柔好性、善良多情。我本意是让英台和她一处住着,只是很意外,英台和她竟然处不来,英台告诉我她喜欢马文才,那个马公子吗?性子暴躁、并非良配,当时英台是这样说的,而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英台明显隐瞒了我什么,她喜欢梁山伯,而梁山伯似乎对杜伊人有些念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了呀?而王凝之的到来更加深了我对她的成见,虽然她容貌美丽、武功极好,听说才情也不错,可我却从未有过任何念头,相信她也从未有过。   只是她的能量似乎比男人都强,她轻易了解了我的经历,也轻易地找出了良玉的落脚之处,我拿自己的内功换了这个消息,终于再次见到了良玉。   心情极为复杂,‘一杯伤心酒两滴相思泪。到如今菱花镜里空憔悴,莫问当年朱颜带绿翠,只怨谁错把鸳鸯配。芳华任谁贪 凭君枝头占。不承望花飞粉谢珠落散。待得来日霜鬓垂肩乱,回头看不见来时伴 ’。   未曾见面时,是想;一旦见面,是怨;再一深思,是恨;又一沉吟,是怜……   待我回过神来,想好好保护她时,竟然让别人抢先赎走了她,我去找她再次帮忙,可她劝我放手,这样对良玉对我自己都好。   放手?你放一个试试?   我看着她因着马文才,时而高兴、时而痛苦,甚至听说她心肺都出了问题,怕是不能长久,只是冷眼看着,从未劝慰一句。我所想的便是等她知道了爱的滋味,才能真正体会到我的心情,从而知道放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直到她离开,我也没能见到她伤心绝望,不免有些失望。   原以为再不会有交集的人,却因为英台的私心,再次联系到一起,母亲接了英台的书信,说我对杜家姑娘有好感,岂会不高兴?况且对方又是士族人家,不存在门第之别,立刻派人去杜家提亲,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追不回来了,但我还是赶去岭南,想要说清楚,这门亲事非我所愿。   半路遇见杜伊人,她却是一点不担心,当时我心里居然有一点失落,我祝家庄就算朝廷也要理让三分,可是杜家竟然是看不上的意思。后来我水土不服生病,却是她精心照顾,虽然不是亲自动手,但那份温柔耐心让我十分感动,所以到了杜家,我反而没有提出跟亲事有关的事,只当做客一般。   曾经英台说过她不少是非,最严重的就是她居然不站在女子一边,当时我听了觉得英台天真,但杜伊人支持男子更加奇怪。可是那些都是因为不了解,做人真的要相互体谅,而非一味索取,到了广州,了解她越多,就越钦佩。   我们祝家有钱是声名在外,可杜家却是一点不显山露水地富有,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座座茶园、农庄居然是杜伊人的私产,另外杭州那些虽然在杜家名下,但实际的所有人好像也是她。   人家的小姐想的是首饰衣裳、扑蝶玩耍,而她却关心田地产出、想着水脉渠道,我看着她的眼光完全不同了。从前虽然明知她美得倾国倾城,却固执地认为自己妹妹最可爱;知道她有才情,却觉得自己妹妹无人可比;别人夸她善良,我默默地想着英台从小就乐善好施、怜贫惜弱……,可是那些都是小善,杜伊人则是小善随手而施,大善装在心里,可以说是关心众生疾苦,别说女人,便是许多男子也不及她。   在广州,提起杜家的小姐,人人都夸,据说还有人将她喻为观音菩萨,可见她多么深入人心。   从那时起,她的容颜和身影渐渐地映在了我的心里,岭南多花,既使是这个时节,身边仍是花团锦簇,每每看到这美丽可爱的东西,就会想到她。可是她每天穿着黑色男装奔波在山间地头,甚至去港口集市亲自参与交易,那一盒一盒的珍珠、珊瑚带回来,却看不见她佩戴。   对广州熟悉之后,我也喜欢自己出去走走,当地人对外来的很热情,既使语言不通,也不妨碍交往。   那天逛花市,见到一盆杜鹃开得极艳,目光便忍不住多驻留了一下,结果那花农一时高兴就送了我,甚至还暧昧地来了一句‘杜小姐最喜欢杜鹃花啦’,她喜欢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看到杜子瑶一脸好笑,我才明白,虽然没明的公开身份,但当地人只怕都当我是杜家未来的女婿了。   捧着这盆花,我默默在花园里坐了许久,最近杜伊人的日子似乎不怎么好过,她喜欢的马文才没有来求婚,王家和谢家却来了,其实我认为王凝之不错的,家世好,也没什么恶习,可惜听子瑶讲,王家看不上他们杜家,这很正常,那么她很可能被谢玄娶走,这是我从杜明远的态度上看出来的,本来他对我是极亲近的,动不动还考校一番,但谢玄,家世显赫、年少有为,唯一处不足是早年娶过妻子,已经过世了,似乎夫妻情深,曾留下一段‘传鱼’佳话。但谢家的门第和他本身的成就足以让人忽略这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很少见到杜伊人穿女装,可她一旦穿上就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纤细的身段、柔软的心肠,明明心中凄苦,脸上却没有半有愁容,就那淡淡地、静静地站在小径上,美丽和妩媚都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好似微雨中的白茶。直到这一刻,我才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如果一家要选择一个女子共度一生的话,也许她真的不错。说不上多喜欢,却也能尊重和欣赏,这样的女子在家里会安静、不闹腾,如果祝家庄再多一个跟英台一样的人,真的就吃不消了。   心中暗自替王凝之捏把汗的同时,又忍不住恶劣了一把,既使谢玄都来了,应该不多他掺和一下。   她果然很喜欢杜鹃,只是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缘由,让人忍俊不禁之外,却也不由向往那样的地方。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一问,她既愕然,又平静,一句‘如果你是那个能和我白头到老的那个人,又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相信有缘的终是会走到一起,无缘的就不必挂念’   这得经历多少,才能感悟出来?   小小的年纪竟有了看透世情的心灵,难道佛经真的有这么大魔力?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作品没人气,现在连评论都少了,不过还是会坚持的。      第45章 冲动回应      广州城很轰动,到处都在谈论着杜家的女儿,美丽善良的人果然老天都会降福,中原两个鼎盛的家族,王谢两家同时提亲。因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伊人干脆躲到山上去了,她的茶园风景好、空气好,也没有各种令人厌烦的贺喜声音。   伊人发现自从王家来人后,把中原的坏风气都带到岭南来了,原本岭南人相对闭塞,所以不太玩这些虚的东西。谢玄来的时候很低调,只带了点亲随,而王家却是仆从如云,与其说是来提亲,不如说是来给下马威的。果然,因为王凝之行事不周,令王家人更加厌恶她了吧那个叫王徽之的,应该是王凝之的弟弟,自顾自要了自家一片带着竹林的院子,那原是父亲夏天纳凉的住处。住下来后不是自己出去闲逛,就是和父亲等人喝酒清谈,根本没干正事儿,也不去约束下人,最后还是王凝之出面训斥的。   “含笑?”   刚刚散步回来就见到含笑一脸忍笑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没碰见王公子吗?那一定是走岔了。”   走岔?确定不是她故意指错的吗?云山那么大,他又没武功,本来已行了那么远的山,这要是再绕一圈回来,只怕腿都软了,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转念一想,家里有个小间谍,他知道也不算奇怪。   “他一个人来的?”   “是啊,连随从都没带。”   认识这么久,越了解就越觉得王凝之是个大孩子,不过比起他弟弟王徽之来就显得正常多了,瞪了含笑一眼,往来时路上的另一条岔道追了过去。没行多远,就见他踩着石头想接水喝,想必是渴了,只是他还没吃够乱喝水的苦头吗?上前将自己腰里的竹筒递了过去。   “伊儿?”   认识这么久了,每回见面都是这副呆样。   “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啦?”   “我……伊儿,等成了亲,我陪你一起种茶。”   一起种茶?男人们不是得立业为官么?难道他年纪轻轻,就愿意归隐山林?听起来很美好的样子,她甚至都心动了,可是男人一时的情话可以当真吗?况且亲事不是还没定吗?她岂能说好或不好?收回装水的竹筒,转身就走。   “伊儿,等我。”   “用过早饭没?”   “啊?没有,一早就奔着这里赶了,你不提,我还真是饿了。”   耍赖一般地牵起她的手,若是以往,她早挣开了,可现在却放任了,这是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一一回想他做得那些傻事,就忍不住想笑。   ‘唔’,伊人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王凝之会这么做,其实只要一掌就能拍开他,可是她推拒了几下没有推动,竟闭上了眼睛,任他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原来人的心境不同,滋味也会不同,曾经那整颗心都要化掉的感觉不在了,这吻明明温柔中带着霸道,她却觉得寡淡、无法沉迷。   不过王凝之却很高兴,紧紧抱着她,贴着腮边亲了几下道:“你终于肯让我亲近了,可知道每每对着你,我脑海里总是自觉地默念陶渊明先生的《闲情赋》,想着什么时候可以与你朝夕相对?”   他最近又要小胡子留了起来,刺得她腮边痒痒的,她稍稍挪开了一些嗔道:“不过距离产生美,得不到的总是好的,男人哪个不是喜新厌旧?便是月宫仙子,若得朝夕相对,也总有弃如弊履的一日。”   言语刚毕,就见他撩开袍子跪在地上,指天发誓道:“苍天在上,我王凝之对杜伊人一心一意、不离不弃,若违此誓,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不知道有没有女子面对这样的情形可以不动容的,伊人自己是做不到,她刚才不过随口一说,他就给她来这么震撼的,明知道她容易心软。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缓缓跪到他身边,四目相对、良久无言,王凝之这里没有偷袭,而是轻轻缓缓地覆了上来。最初的被动以后,她双手攀上他的肩头回应了起来,原来只要敞开心扉,就变得有滋味了,不过在他想得寸进尺的时候,红着脸拂了他的昏睡穴。   “小,小姐,王公子他?”   含笑见她托着王凝之回来,还以为自己一时兴起戏弄他害他怎么样了呢?吓得脸色都变了,也不再唬她。   “他没事,只是又累又饿,你去把早上的点心热一热。”   把他放到茶室前的摇椅上,看着他的睡颜无奈地摇了摇头,她难道就是侍候人的命?记得小时教自己舞蹈的女师傅曾戏言,她这样的容颜姿色,将来不知多少男人想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可她感觉到的却是不停地迁就和照顾别人。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含笑就已经像点心端了上来,还现煮了点菊花脑蛋汤,伊人状似无意地拂醒了他,身影一晃到了竹楼之上的走廊里,坐在绣花架子前头假装刺绣,明知道他在下面探头找寻,就是不搭理他。   “王公子醒了,哎?您去哪儿呀?还是快些用早点吧,让您饿着了,含笑可担待不起。”   “这点心?”   “怎么啦?还嫌弃不成?”   “那里?我只是觉得这点心很好吃。”   “是王公子有口福,这可是我家小姐亲自做的。”   伊人在屋里将两人的对话听在了耳中,心中嗔怪含笑这丫头,就是嘴巴不饶人,偏又觉得王凝之好欺负。那点心不过是一笼个头迷你的青菜香菇包,她和含笑吃素,里头放的也是豆油,不过胜在天然环保无污染。   因为一时冲动貌似应下了他的情意,静下来想想又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其实她并没有真正放下那段被伤透的感情,什么寄情佛经都是假的。只是因为王凝之坚持不懈的追求,让她还来不及伤心,也没有太多时间伤心罢了,真要思量起来,恨不能生了翅膀飞去杭州当面问他一问,王凝之不过是她能够紧紧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罢了。   正在她沉浸在伤感中不能自拔时,一阵琴声想起,将她拉回现实,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家伙,倒还知道发挥自己的长处。好歹他也是大家公子,王家书法的光芒太耀眼,以至于大家忽略了他其实琴棋书画都擅长的,不过弹《凤求凰》是不是有点太奔放了?   走到屋里拿起竹箫,吹起了《化蝶》,才刚开了个头,就听到琴声歇了,不过渐渐地就跟着她和了起来,最后她的箫声歇了,琴声却还成了唯一的存在。她伴着琴声跳起舞来,并没排过这个曲子,却也自然成舞,从楼上舞到楼下。   因为天气不热,她里外都是轻纱软罗,一举一动都更添柔美,又渐渐有蝴蝶在身边围绕飞舞,跳到兴起处悬空转腾、轻踏花枝,身姿轻盈曼妙似飞絮、脸蛋妩媚清艳如白茶,又万丈红尘都不在眼底,好像随时会化蝶远去似的,弹奏的有情、跳舞的尽兴,虽然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候,但伊人的确很开心。      第46章 亲事敲定      一阵掌声响起,才知道竹楼又来客人,原来是父亲领着谢玄他们来游玩,一时竟不知该上前还是该避开,却不料王凝之上前撩了袍子对着父亲跪下道:“杜伯父,还请看在凝之和令嫒情投意合的份儿上,成全了我们吧?”   伊人甚至其他一行人都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呆了,还是杜明远及时反应过来,硬将王凝之搀了起来,却并未直接答复或拒绝他。   “你先说说,喜欢她哪里?”   听了父亲这样问,连伊人也好奇地看向王凝之,从来只知道他喜欢她,却不知自己有什么地方这样令他着迷,可王凝之那一脸的茫然让她失望了,难道只是爱情荷尔蒙的作用?   伊人有点待不下去,转身就想走。   “伊儿留下,你最是该好好听听。”   “她玉貌花颜、仪态万方……”   “就这样?但凡男人见她一眼,十有八九会这么说。”   ‘噗哧’的一声,居然是谢玄听了她父亲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王凝之怎么这样实在呢?随便说点什么套话也行啊!   “我承认真正为她倾倒就是因为她的月貌花容,所以才会在建康时就……”   王凝之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杜明远打断了,他招呼了众人坐下,最后就剩王凝之和她傻站着,而含笑已经端着茶一一呈上。   “虽然我们伊儿长得不错,但以色侍人,岂能长久?”   “我喜欢她性子温柔、心地善良。”   伊人偷偷舒了一口气,这句话总还有点模样,不过她的父亲很快就迎头一击道:“满天下性子温柔、心地善良的姑娘不知多少?为何偏偏是她?”   “可是她有才华。”   “才华?我的女儿有几分斤两,还是清楚的,她幼年时写诗填词确实颇有灵性,只是后来随她母亲念佛并打理家务琐事,都撂下了。何况诗词不过游戏小道,史书经论才是正经文章,但她认为那是爷们儿的事情,所以从不下功夫。”   “难道您没看过她的画?”   “画几张写实的肖像就是才华?……”   看着父亲为难王凝之,伊人感到了无奈,父亲这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他愿意这样为难他,只怕十之六七是要让他心愿达成了。   “杜伯父,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这满天下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女子也人廖廖数人而已,况且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她。”   这是替她拉仇恨的节奏吗?没看到谢玄脸色难看吗?   “她好在哪里,差在哪里,我这个父亲的能不知道?只是她不过比普通闺秀多点见识罢了,你把她当天仙就过头了,倒是很该让你看看她在田里插秧的情景。”   “什么?你居然让她去做种田?”   听了王凝之的话,伊人嘴巴微张,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回想一下自己出现在王凝之面前的时候,多是仙姿玉颜、高雅出尘的模样。   果然他又被父亲讥讽了。   “你连她平素喜欢做点什么都不知道,何谈喜欢?我杜家茶山、果园、田庄有七成都是伊儿的,她不怎么喜欢和人打交道,五六岁上就跟着农人们一起培育水稻秧苗,八岁时就育出新种,令亩产翻倍;在茶园里一呆就是半晌,说一草一木皆有灵性,用心栽培的茶味道才更可口;十三岁那年她将经营茶业和瓷器赚到的所有积蓄都贡献出来修路,说什么‘要致富,先修路’,也因为这样,从此可以快马加鞭,江南乃至中原的人才有可能吃到最难保鲜的荔枝以及海外奇果。所以,她并不是你心中仙女的模样,说穿了就是一读过书、识点字的乡下丫头,这样子,你还喜欢她?”   杜明远这一番明贬实褒的自夸让伊人脸上发烧,她其实没有那么伟大,只是自己喜欢,然后顺手就做了一些事情,碰巧惠及他人罢了。   “小侄惭愧不已,自以为了解她,不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可想清楚,别过两年新鲜劲儿过了,就‘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伊人不曾想王凝之呆是呆了点,这时竟是很机灵,立刻听出了杜明远话中的意思,一脸喜色道:“伯父放心,我王凝之这一生有伊儿一人足已。”   不过这话对着父亲说就好,干嘛看着人家?伊人被他一脸深情的注视弄得尴尬不已,这时却听父亲道:“伊儿,你的意思呢?之前你可是不愿意的。”   父亲,你什么意思啊?这是当面拆她的台呀,之前她在等另一个人,当然能推则推啊,坏了,她好像还说了点别的什么不太好听的话,比如王家的男人都不太务实,只怕不及谢家的富贵持久等等,那时没想到谢玄会插一脚,貌似自己还夸过他才华出众、前程远大等等,心虚地瞄了一眼正一脸紧张的王凝之,然后定了定神看向父亲答道:“今晨他来寻我,指天发誓今生必不负我,伊儿虽知所谓承诺多半只是嘴上说说,却还是被打动了。”   “就不怕他以后食言负了你?”   这句话居然是谢玄问的,伊人正色看了他一眼道:“人生苦短,若是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思前想后的,活得有什么意趣?做人总要勇敢一点,甚至莽撞一点,生活才有滋味。”   “哈哈,看来杜大人是白白操心了,令嫒是个有主意的。”   “也罢,你从小乖巧懂事,想替你操心都操不上,既然如此,就早些回府去吧?做些待嫁娘子该做的事。”   伊人应了一声就告退了,走了没多远就听父亲又道:“打从来了广州,你就没问过自己的府邸在哪儿,抽个时间去看看,早就收拾好了,随时都可入住,另外,身为广州督军,明日为谢将军送行后就开始熟悉军务吧?”   “小姐,老爷还是这么喜欢教训人,王公子做了咱家的姑爷啊,可真是可怜。”   “你这丫头,又胡言乱语,父亲教训他是了他好,也是为了我好。”   “含笑知道,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对了,小姐出嫁以后是不是会住在督军府上?那就是说不会离开岭南咯?”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离开,不过怎么可能呢?   内心里还有种无可归依的感觉,她居然要嫁人了,不是各种期待、各种甜蜜,而是有一点颤抖和无边迷茫。      第47章 身死香销      近来每天都在下雨,梁山伯和祝家兄妹随谢将军一道回了江南,伊人坐在房里绣嫁衣,除了佛堂,几乎哪儿都不去,不过大嫂会带着侄儿来陪她一会儿,还有心莲也是一样,一起说说话、吃吃茶,或是做做针线。   “小姐,这个……”   伊人见含笑呈上一个小盒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婚事订下之后,她再没见过王凝之,听说他已经搬去自己的督军府并且正式走马上任,每天忙着熟悉广州城民风习俗以及军务。虽然还是有经常来府里的机会,但却不能见到她,而子乔就成了帮他传递‘相思’的人,虽没达到每日一书,却也是三天两头传信。她每次看完信,迷茫和担忧的心情就会好一点,这些书信都被她藏到樟木盒子里收着,从答应他那天起,就决定忘却前尘,珍视他的这份感情。   昨儿个送来的鲜红的草莓,随附了歪诗一首‘轻寒漠脉,细雨缠绵。乘舟摆渡,踏步莓田。缀红挂绿,柔嫩香甜。来年春日,携子尝鲜。’   因为他的恳求,父亲同意把亲事放在二月份,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想来父亲也怕夜长梦多,一旦王家反悔,回头带累了她的名声就不好了。   “今儿又送了什么?”   见含笑一脸纠结,忍不住好奇起来,打开一看,脸上的所有笑容都凝结了,里面是她亲手做的扇坠子,因为临别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做精细的,只用檀香珠和靛色彩线打了个穗结。   “你怎么敢给我送这个来?”   埋在心底的伤痛气势汹汹地逆袭了,上一次的病势被她生生压住,这回却是借势反扑,只来得及对含笑吼了这么一声,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小姐,别这样,含笑知错了,这就给他还回去?”   “还?咳咳……咳,他来啦?”   “嗯,老爷不让他见你,所以他找到我,我已经替小姐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只是……,只是马统说他家少爷摔了一跤、碰伤了头,才会不记得了。”   “你说什么?”   她和他当真是‘有情无缘,有缘无分’,在那个当口,他居然失忆了,天注定啊!大家居然都不告诉她,祝英台不说,梁山伯居然也不说,想必他还以为是为了她好吧?他们都觉得马文才脾气不好,不是良配。   “小姐”   咳来咳去,终是吐了血,和以往不同,她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居然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含笑慌张地叫人请大夫,然后抱着她放在床上哭成了泪人儿。伸手想安抚她,却是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肩,骇然地想到自己这是死了吗?她果然是要死在他手里的。   ‘唉,准备后事吧。’   ‘对不住,老夫无能为力。’   ‘这小姐生机已断’   每一个大夫都是类似的话,说明她死定了,母亲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大嫂和心莲都陪着流泪,便是她身边的丫环们也不停抽泣着。   这时她却看到了一直思念着的面容,没想到只有阴阳两隔了,才能见到,马文才没什么大变化,只是脸上的曲线更硬朗了一些,更有男人味了,看到他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她依旧会心疼,可是她飘来飘去就是回不到身体里,许是真的命数尽了。   “马文才,又是你,谁准你进来的?来人,把他赶出去。”   原来王凝之发火是这个样子,伊人第一次看到,一脸冰冷绝决,却仿佛压抑着火山一样的愤怒,看着王凝之一步一步地走近床边,摸着她的脸。没有人阻止他亲近她,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虽然按礼数没准他进过这个院子,但家里从上到下都喜欢他,一向挑剔的母亲每每提到他就一脸笑意,家里早就认定了这个姑爷。   “伊儿,你只是吓我一吓,对不对?很快我们就要成亲了,我一定好好陪着你,你不是喜欢那什么海吗?我陪你看‘杜鹃醉鱼’……”   他的模样看得她心酸极了,想要安慰却无能为力。   隔壁院子的樱花随风飘了过来,她如今是不是就像这无数的落花一样,再也回不到枝头了,她并不怕死,只是觉得心中还有遗憾。如果她能活着,一定不再伤他的心了,可她让他这样辛苦,就算有来世,想必他也累了,不想再和她纠缠了。哪怕她能回光返照一下,她一定告诉他,其实自己对他是有些情意的,建康街头分别的那一刻,他不舍的眼神其实已经打动了她的心弦,回乡路上,他那番醉后胡闹以及苦苦相留,之后更是千里迢迢追来广州,没有女子会不感动,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后悔了吧?这么好的身体被你玩儿完了。”   这声音?   只有穿越的时候听到过,可这么多年却记忆犹新,一听到立刻就能想起来,看着眼前这个飘逸出尘、毫无岁月痕迹的俊脸,却没了当年争口气的心情,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用那句时髦的话说就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   “你怎么来啦?”   “我若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该如何便如何?缘来自珍惜,缘去不强求。”   “你这女人,念经念傻了吧?光长年纪不长脑子,要不是你一直退让放弃,跟马文才能走到这一步吗?真是的。”   看着义愤填膺的某位大神,伊人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想问一下,你让我来这里,是为了马文才吗?”   没有得到回答,但某人闪烁的眼神几乎就是默认了。   “那他呢?他何其无辜?为什么把他牵扯进来?”   “他是你自己招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没本事,人家穿越女分分钟就能勾搭到马文才,你呢你呢?尽招一堆没用的桃花,你说你招惹梁山伯做什么?现在梁祝姻缘没了,你高兴啦?还有人家谢道韫和王凝之的姻缘也被你给拆了。”   眼前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让伊人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很没用且十恶不赦似的,回头看向王凝之,如果可以重来,她是该躲着他的吧?   “求你一件事。”   “想复活?不可能了,你这副身体被你折腾得油尽灯枯,靠内力能撑多久?”   “帮我抹掉马文才的记忆,否则以他的性子,会愧疚一辈子。”   “没必要,欠下的总有一天要还的。”   “好香啊”“是啊,快看,好多蝴蝶,好多呀!”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院子里飞舞着无数的蝶,因为香消尽、命方殒,一场梦一般的人生就此了结,只是她欠下的要怎么还?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算是上部吧,暂时不会上传下半部,虽然已有存稿了,但还不多。   下部      第48章 下部开篇      下部的情节设定,花花其实很纠结的,很喜欢马文才,所以才选了他做男主,可是王凝之也越来越招人喜欢,舍不得放弃,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完成大半,结果全盘推翻,只因‘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一句话点亮了花花的灵感,所以有了下面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部的情节设定,花花其实很纠结的,很喜欢马文才,所以才选了他做男主,可是王凝之也越来越招人喜欢,舍不得放弃,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完成大半,结果全盘推翻,只因‘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一句话点亮了花花的灵感,所以有了下面的故事。      第49章 身后的爱      马文才跪在佛堂里乞求菩萨保佑杜伊人能活过来,直说要以身相替,可是菩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杜家人早已偏心到王凝之那边,对于这个害自家小姐身死的人恨得不行,连饭食都给‘忘’了。   “少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出去,谁准你进来的?”   饿吗?他已经感觉不到了,杜伊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她必不可少,一旦离了她就觉得整颗心空空荡荡,少了些什么。以前他也曾伤过她的心,可是每每回头,她都在原处等他,只这一次,她竟答应了王凝之的婚事,他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却没想到害得她濒临死地。   马统是在自家少爷昏过去之后硬闯门关找到了杜明远,刚刚经历丧女之痛的杜明远的确是忘记了马文才,虽然女儿的死和他有那么些关系,但也不能放任他在自己家里出事啊!赶紧招了大夫来看,原来是连着三日水米未进了,好在年纪轻、底子好,养养就行。   等马文才醒来,在马统的侍候下进了一碗粥,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就问及杜伊人的状况,马统支唔着不肯言语,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还好意思问我姐?她已经去了。”   马文才第一次看到杜伊人的弟弟,那相似的容貌让他恍惚,却也没有错认,因为两人看人的眼神是完全两样的。   “什么时候去的?”   “那日昏倒后,当天就去了,死前连香味都散了个干净,倒真应了那句‘香消玉殒’,可怜凝之姐夫也病倒了,都是你,若你不来,他们一定能结为夫妻、白头携老。”   “杜少爷,你怎么能这样说?杜小姐心里喜欢的是我家少爷,若不是王家公子耍手段离间,我家公子早来提亲了,杜小姐和我家少爷才是两情相悦,天上一对、地下一双。”   马文才平时是怕被人挤兑的,可这次却没有发脾气,整个人像失了魂似地来到了灵堂上,杜家也是有能耐,用的竟水晶冰棺,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人儿紧闭着双眼再没了生气。他马文才从来就是够狠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看着几天之内老了好几岁的杜明远还有早哭得没了脾气的杜夫人,扑通跪下了。   “杜伯父、杜伯母,我答应过伊儿要来提亲的,既使她现在是这个样子,我却不能食言,还请伯父伯母做主将她许配给我。”   “不行。”   “明远?妾身觉得……”   王家的亲事肯定是做不成了,女儿身死却还是未嫁之身,若能在下葬前结亲,对做母亲的来讲反倒是点安慰,所以杜夫人心动了,可杜明远却不同意。   “我说了,不行,文才的心意是让人感动,可是马俊升是什么脾气?我可不想因为这个结下仇怨。文才,你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如此儿女情长?想必伊儿泉下有知,也不想看你如此没出息。”   ‘伊儿泉下有知,也不想看你如此没出息’   杜明远的话敲打着他的心,想起过去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规劝他,只盼他可以变得人情练达,从而更好地施展抱负、达成心愿。这样好的女子,便是他父亲也喜欢的,尤其是杜家嫁妆送进王家时,他还感叹过都说祝家有钱,不想杜家才是真土豪,给女儿的嫁妆之丰厚堪比分家,想到这儿,他突然有主意了。   “伯父、伯母,文才的婚事自己可以做主,父亲那里不会有问题的。”   许是真的希望女儿有个归宿,亦或者是被其真情所感,杜明远没有再极力反对,而杜夫人则是倾力而为地促成这门亲事。她虽然喜欢王凝之,但王家的态度叫人心寒,在马文才的帮助、王徽之的配合下,将王凝之弄晕送离了广州,也算是在解除婚约上表个态。   之后再没有人阻止马文才守在灵前,只是杜子乔不高兴姐夫换人,总折腾他,不是阻止人给他送水、送饭,就是在里头加点料。只是这行为幼稚的很,而且他本人身子弱,即便是姐姐的灵堂,杜夫人都不许他来,马文才这时方明白为何杜伊人会冒杜子乔之名求学,实在是这个弟弟被宠得不成样子,不过他即将是他的内弟,他就不计较了。   “马文才,你何苦如此惺惺作态?之前不是已经向祝家提亲了吗?”   “谷心莲,便是你现在改姓杜了,也没有资格管本少爷的事。”   “你伤害的是我姐姐,我怎么没资格管?”   “姐姐?怕你为的是让我娶了祝英台,好再没人缠着梁山伯吧?”   “你……?”   “别以为你装得一副清纯样儿,就能瞒过我?不过,你一定不知道梁山伯喜欢的人是伊儿吧?当初在书院,他还向伊儿告白来着,结果被当面拒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说什么?”   “梁山伯根本娶不得祝英台的,士庶通婚,祝家会被士族所不容,更可能会被从士族除名,所以祝家当家人绝不会冒这个险。同样的,杜家也是如此,想必伊儿之前早就劝过你,歇了这份儿心吧?除非你放弃杜家义女的身份,回归寒门,否则,就等着乖乖嫁给士族子弟吧。”   马文才已然决定要守护杜家,不光是因为伊儿,同时杜明远待他也是极好,比他那父亲要好多了,若谷心莲做出伤害到杜家的事,他绝容不下她。   杜伊人下葬并未动土,而是将冰棺送进了晚晴苑下面的冰窖里,上方立了个衣冠冢,马文才很想带着她回杭州,可惜路途遥远难行。在原本定下的日子里抱着牌位拜了天地,之后便背着牌位回了杭州,只不过杜家也狠狠地表示了诚意,王家退回的嫁妆悄悄地尽数送进了马家,只当是给女儿在马家祠堂里买个位置。   但马太守还是很生气,不过被儿子一句‘若非你骗我去祝家提亲,我怎么会失去她?’堵了个灰头土脸。他心里的确愧疚,若非王家势大,若非他贪图祝家钱财,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最后默许了仅十九岁的儿子自己把自己弄成了鳏夫。虽有杜家这许多钱财和产业,但文才以后续娶之妻,出身就难挑到极好的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文才没有消沉下去,读书习武更加用功,更重要的是人情来往比以前更圆融了,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似的,可是上战场能不能别那么拼命?他可只有这一根独苗啊!   “马统,少爷呢?”   “回老爷话,少爷在老夫人房里。”   顿了顿脚步,终于还是转向了亡妻的住处,在门口站定,听着里面的自言自语:‘伊儿,我听你的话,学着人情练达,尽管我一点也不喜欢,可是只要你喜欢就好,你喜欢赈济灾民,我会帮你一直做下去。我听说人死了以后有轮回的,你自幼礼佛、温柔善良,一定能够再次投胎做人的,只是不要忘了我,要记得来找我,我等着你……’   马太守禁不住老泪纵横,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这般痴情,若真叫他这样自苦,那马家岂不是要绝后?      第50章 相思成灰      三年了,马文才一直在打仗立功,可是真正得到认可却是缴灭会稽一带的流民山匪,连从前看他格外不顺眼的谢道韫也对他另眼相看,专程登门答谢他相助会稽平乱之恩。   “文才,杜子乔的事,我都听说了,可容我去上柱香?”   “先生请随我来。”   太守府的这处主院里,除了桃花之外,种了许多杜鹃,这个时节开得绚烂,让她禁不住忆起了当年那浅浅的一面之缘见到她女装模样。难怪王凝之念念不忘,那样的风采的确动人之极,屋里挂着两幅画像,她一眼便认出杜伊人来,想必是马文才描的。   上完香看着马文才一副我心已死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便劝道:“文才,人死不能复生,活着人还得好好活着,你不可令她泉下难安。”   “先生博文广记,可知若人转生,该如何寻找?”   “文才?”   她很想说‘你疯了吗’,可看他没了当年的嚣张跋扈,反而可怜得紧,终是耐心地答道:“我不知人是否真有前世今生,不过我坚信如果真的有缘,一定能够再次重逢。”   “认识先生这么久,只这句话深得我心,不论她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她。”   谢道韫暗暗叹了口气,上车回了王家,她谢家人信奉道教,遵从道法自然,不会太过强求,虽然对王凝之并不满意,可日子还是一样得过,还得好好得过。   “英台,你怎么来啦?”   “道韫姐,你帮帮我吧?都三年了,我娘还是不同意。”   对于英台的事,她如何好插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皇上也不能掺和别人家的儿女嫁娶。   “先进来吧?”   跟着谢道韫进了王家来到后宅,喝上了热茶,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老天爷真是残忍,总是不让有情人结成眷属,我八哥和玉姐姐是这样,杜小姐和马文才是这样,现在又轮到我和山伯了。”   “英台,你和马文才终究有同窗之谊,若有机会劝劝他,逝者已矣,别纠结着赔上自己一生,今日我瞧见他那近乎疯魔的样子,特别不忍。”   “马文才他……真厉害,连娶个牌会回家都能做到,马太守那么凶,终还是疼他的。”   “英台,再这样下去,马文才就……”   “道韫姐,你怎么啦?”   一阵慌乱,谢道韫在丫环的帮助下躺在了床上,等来了大夫把脉后却给出一个喜讯,不只她自己高兴,便是王家长辈也一样高兴,虽然已有了孙子,但谢氏肚里怀着的可是王家嫡长孙,将来要过继给长房的。   “道韫,大夫说了目前胎息还不稳,近来别到处走动了,在家里好好养着。”   “嗯,这个还用你说?”   和王凝之的相处便是如此,她感觉不到真正的爱护,同时也瞧不上他那份‘关心’,况且她在家时身为长姐,教导弟妹早成了习惯。王凝之年纪不小可行事却幼稚得很,也让她很难产生敬慕的情怀,所幸她并无多大期待,左右只是联姻而已,早就看得开了。   “那你休息吧,我去书房了。”   王凝之本来还带了一点关爱,不过自己夫人一句话堵了回来,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面对谢道韫,他一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她自己过得挺好的,不管他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正因为如此,他有了个更多的闲暇和闲情,要么在书房写字看书,要么去静室焚香祝祷,要么随许迈一起采药炼丹。父亲老了,开始追求长生,连带着他也和许迈熟悉起来。不过最近他不想离家,因为正是杜鹃的花期,红艳艳开得极美不说,更随风飘到水面,时不时有鱼儿翻着白肚皮漂在眼前。禁不住发笑,上前伸手捞了起来。   ‘伊儿你看,不是只有碧塔海才是杜鹃醉鱼的,若是喜欢看,一定要来寻我。’   ‘你说遗憾没好好看看兰亭,可我却天天伴着这地方。’   ‘茂林修竹、松涧岩涯,如今却是满山开着杜鹃,你一定会喜欢。’   伊儿,我原以为失去了你,日子会很难捱,没想到一年一年过得飞快,镜子里眼角又添了皱纹,记忆中的你却再不会改变模样。本来就比我年少很多,真不知道等我像父亲那样满头银丝,还会不会依旧记得你的样子?我想会的,我虽无法像马文才那样决绝,但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还是供奉天师道,不过最近却也开始修佛了,有支遁大师时常开解,认识到以前是我太过执着,可是,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就不会放手,我无法看着你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好,若是再有机会,我只会把你抓得更紧,伊儿,我想我永远学不会你的成全。   “祝英台拜见王先生。”   祝英台?听王蓝田讲,她为了能嫁给梁山伯,想尽了一切办法,如今都熬成老姑娘了,当年谢道韫虽然也是待字闺中许久,但她是因为守孝的缘故。转身看着女装的祝英台,对于她的漂亮模样,并不意外,只是提不起兴致,他天性不喜欢张扬。而祝英台正是那种站在人堆里,也能让你首先发现她的人,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那份张扬,他喜欢的却是沉静内敛。就像当年伊儿临窗而立,背对着他,可他却一眼就沦陷,去建康的路上也是如此,那个风雨交加的黄昏,那样的清艳动人。   “你这是特意来寻我?”   “是的,英台今日见了谢先生,心里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若有冒犯,还望王先生见谅。”   “如果害怕冒犯,就别说了。”   一听‘冒犯’二字,就知祝英台要说的话一定不中听,故意这样堵她,但他明白祝英台绝不是能藏得住话的,果然,那张嘴一开,一溜言语像开闸的洪水一样,绝对不是她说的几句而已。   “……王先生痛失所爱,英台很同情,但谢先生乃是当世无双的才女,王先生怎么如此不珍惜,若是换个人……”   “换个人?是她心中所想吗?”   “不是,谢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英台觉得先生心中很苦闷。”   “苦闷?祝英台,你太自以为是了,还有,管得太宽了。”   一甩袖子转身走了,敢在王家大放厥词还能活得好好的,她祝英台该庆幸自己是个女子,他不屑计较。   伊儿,你曾说过一句话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料一语成谶,你那么善良忍让却早早去了,而马文才、祝英台甚至我这样的人,哪怕王蓝田那个家伙都活得好好的,老天的确是不公的。   回到书房,把所有的收藏都拿出来清点一遍,有她的诗和字,也有画稿,甚至喝剩的茶叶,早就没了滋味,却还是收着。手腕上的紫檀佛链已经戴得油亮油亮的,这是当年从她手腕脱下来的,他便格外珍惜,只可惜他藏了这许多当年的旧物,既使都放在枕边,她也不曾入得梦来。      第51章 王家有女      隔年初春的花朝之日,往年里该是微微寒凉的天气,今年却是暖洋洋得像春日正浓的时候,天气反常得暖,提早踏青的人也是很多。   而琅玡王家这里更是热闹无比,盖因为这里发生了一件奇事,今日王凝之喜得一千金,该千金诞生之时,满府的花都开了,不管在不在花期,牡丹、月季、桃花、海棠,这不同时令的花卉同时盛开,实在叫人惊奇。有身份的自然都进府去,以便一睹奇观,便是身份不够的,那兰渚山的坡上开得正艳的红杜鹃,看上一看,也能证实一下传言不虚。   “快看,蝴蝶又飞走了。”   王府里不管主人、客人,甚至奴婢,如今都自豪地见证着一个奇迹,唯有王凝之一人神情莫测,欲笑又像要哭。他也是被蝴蝶引来的,孩子刚出生,便有百花盛开的奇景不说,那产房里满满的香气,连血腥味都被比下去了,更有大群的蝴蝶自南边而来。   孩子经母亲父亲等人看过之后,才终于到了他怀里,那小模样不像别的刚出生的孩子红红皱皱的,反而粉白粉白的。虽然眼睛到底还没睁开,却总是侧着耳朵,仿佛在倾听外界的动静一样,周身的气息带着两分宁和。   他的唇微微启动,艰难地吐了一个名字‘伊儿’,旁人却不知其缘故,只当他给孩子娶名,纷纷恭维道:“‘依依’这个名字娶得不错,与‘一一’同音,也寓含着子嗣丰沛的美好愿望。”   “是啊,这柔美多情的字,用作女孩儿的名字甚佳。”   ……   却也有人提出异议,这个人是孙绰,王羲之的好友,“逸少,你这小孙女一出生便百花齐放、万蝶来贺,动静忒大了些,‘依依’二字未免太过单薄了。”   王曦之笑了笑道:   “如今虽是早春,却有阳春之景,古诗有云‘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晖’,就犬晖’字为名,凝之,你看如何?”   “儿觉得甚好,就依父亲的意思。”   且不说王凝之抱着这个孩子是什么心情,穿越回古代‘投胎’为婴儿本来是很郁闷的,可她得知自己成了王羲之的孙女,母亲还是大名鼎鼎的谢道韫时,禁不住激动了。不过到底年幼,精神不济,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叫王晖后,放心地睡着了,却没听到后面父亲给自己取的小字居然和她在后世的名字一样叫伊人。 (上一次穿越的记忆被封掉了)   一觉醒来已经回来母亲身边了,作为琅邪王家的女孩,仆从如云,可她却不习惯,只是作为一个婴儿,毫无选择,只能过着小猪猪一样的生活。   “王郎,虽是第一个孩子,也没你这样宠着的,见天儿抱着,娇纵坏了可怎么好?”   “反正是个小娘子,娇宠些也无妨,只是伊儿未免太贪睡了些。”   “比起别的孩子,一一的确是贪睡些,不过听母亲说孩子睡得多,才长得好。”   “伊儿,快点长大……,算了,还是不要长大。”   “你说什么呢?哪有盼着孩子不长大的?”   自打有了这个孩子,王凝之呆在后宅的时间多了起来,常常是谢道韫在写字,他抱着孩子在一旁逗弄,时不时两人说说话,书上的也好,亲友之事也好,尽是比以前那种相敬如宾来得好多了。   捏了捏伊儿的小肉手,笑了笑不曾言语,好不容易将伊儿盼到了自己身边,可一想到她长大以后,要嫁到别家去,怎么能不难过?   伊人性子沉静,做婴儿的日子也不觉得枯燥难熬,但很讨厌控制不住生理需求,还好平时都有乳娘照顾,不过终是避免不了在父亲和母亲身上留点记号。更难的是,要学得像个婴儿,乳娘私下里都念叨她太过安静好带了,不像个孩子,所以就时不时‘抢抢’女子手上的串子,头上的簪子,还有男子的玉佩。弄得大家都不敢佩自己心爱之物了,只有一双父母对她是绝不扣门儿,不过她到了十个月大的时候就跟着父亲王凝之住到了外书房,乳娘跟着侍候罢了,因为母亲又怀孕了。   这回好了,她终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练功了,东晋不是什么安稳的时代,她要好好练武,保护亲人,有她在,绝不让母亲晚年丧夫丧子,凄凉度日。乳娘不敢闹她,于是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吃的东西却是别的婴儿要少。   “一一小娘子,再吃一点,多吃才能长得快。”   可是小伊儿再也不肯吃了,她既不是真正的小婴儿,便更了解吃到七分饱的好处,一旦到了分量,就再不愿多吃哪怕一口,却终于让乳娘体会到了一点点难带。   “她不想吃就算,别逼她。”   “是,二公子。”   “伊儿来,阿爹抱你去消消食。”   在王凝之怀里逛花园,这叫消食?明明是他在消食,多看了两眼梅花,就听他让人剪下一枝来插到房里。   “伊儿,你五叔养了一只鹦鹉,阿爹带你去看看。”   绕过几道回廊,就来到了另一个书房,廊下挂着一个细竹笼子,里头正是一只绿毛红头鹦鹉,特别可爱。   “哟,小一一来了。”   略带着酒意的王徽之捏了她的脸,想抱她她却不乐意了,把脸埋进王凝之的颈窝里不理人,却大大地娱乐了一下某人。   “二哥,你这小棉袄够贴心的。”   “徽之,难道狸儿不贴心,回头告诉她,保证哭给你看。”   “二哥,千万别,真不知道你这女儿怎么养的?安安静静的,我家的却那么爱哭。”   “你呀,没事少喝点酒,多陪陪她。”   “弟弟我可做不到像你那样,顿顿吃素、长年戒酒,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才是真义,咦?小丫头,看什么看?难道你听得懂。”   呀,被发现了,她本来只是鄙视一下某人的人生态度,结果,赶紧转头,再次把脸藏起来,不过王徽之多精明的一个人?   “二哥,你觉不觉得这丫头成精了似的?”   “许是我平日和她讲话多的缘故,虽还不能说话,却也听得懂似的。”   “虽是如此,还是不同寻常。”   “好了,我带她来看鹦鹉,倒听你饶舌了半晌。”   “得了,又被你嫌弃,小一一,来瞧瞧这鹦鹉学舌的本事。”   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小的鸟儿用古怪的调子说着‘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禁不住笑了起来,见她笑了,王凝之也高兴起来,硬是教鹦鹉学‘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可这鹦鹉再聪明也不能这么快就学会,有点灰心。   “二哥,这么久了,也该忘了。”   没有提名道姓,可他们都知道是为了谁,只有伊儿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怪不得历史上传说谢道韫和王凝之并不怎么恩爱,王凝之死后,谢道韫一首怀念的诗作都没有,原来不只是她这一方面的问题,王凝之好像还有难忘的旧爱,一巴掌拍上他的脸。   ‘阿娘那么好,居然还知足?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只不过她的小肉手拍上去,王凝之没能感觉到愤怒,反而亲昵地抓住她的小手狠狠亲了两下,把她给弄愣了。作为现代人,对于王凝之那是没什么了解的,不过穿越成他的女儿是件挺意外的事情,因为母亲谢道韫要养胎,王凝之几乎成了奶爸,从情感上说她对这个父亲是很亲近的,很傻地学着他的样子,亲了亲他的手,却惹来一阵狂亲,这父爱有点超出承受范围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设定是女主的上一次穿越的记忆暂时被封掉了,方便展开新的情节。      第52章 缘来缘去      感情是处出来的,原本她更亲近母亲一点,因为谢道韫太有名了,可这整年的时间里发现母亲不像传说中那般神奇,父亲也不是人家说的那样平庸。不过有一个发现让她心内一惊,越发决定做人要低调一些,王凝之吃茶的讲究法已经和后世差不多了,东晋一朝的茶不是这样的吧?想必早有穿越前辈做过贡献了,于是就算有点小特长,也不敢早早拿出来现了。   “一一,来见见英台姨姨。”   幸亏她才一周岁,还让乳娘抱着呢?否则怕是要一头栽地上去,这个世界居然有祝英台啊!那是不是马文才也在啊?   “道韫姐,小一一生得可真漂亮,这双眼睛像姐夫,眉毛像你。”   “可不是?哪个见了不说她会挑父母的长处?毕竟是女孩子,长得好也是老天恩赐。”   伊儿却一直在研究祝英台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她满月酒时祝英台就来过,只是她睡着了,因此不曾见着,这真见着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呀!   “小一一,等会儿抓周的时候记得要抓毛笔,知道吗?”   抓毛笔?因为王家书法好吗?伊儿对书法并不痴迷,她只追求字写得不难看就好了,不过想到自己阿爹日常用的笔,念头一转,决定如果那支笔不错的话,就拿过来。   她是女孩子,虽有亲朋友相聚,可看着她抓周的都是女眷,她认识不少,因为许多人都被她‘抢’过首饰。   “一一,到祖母这里来。”   爬过桌子,看到祖母身前正放着一团彩色绣线,这东西她熟啊!情不自禁抓进了手里,周围一片赞叹之声,只说此女将来必然手巧。可转眼她就一把抄起身旁的玉砚把玩件,翠青的料子,利用翠色巧雕成一只鹦鹉,抱在怀里忍不住开始乐,真是上好的白玉打磨而成,原来阿爹前些日子找玉是为了做这个呀!小嘴轻启吐出两个字‘阿爹’,可把周围的人逗乐了,当然也有终于放下一颗心的那种,虽然有贵人语迟的说法,可一岁了还不会叫人的孩子毕竟少得很。   “三清道君保佑,你这小东西总算是开口了。”   这是她的祖母郗氏,而她的母亲也一样松了口气,只是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小丫头真是偏心,来,叫声‘阿娘’听听?”   “阿娘,爹爹,礼物。”   “知道是你阿爹送的?那猜猜阿娘的礼物是哪一个?”   原来她也准备礼物啦?在桌上坐下,对着满桌子抓周物品看了过去,金锁?她阿娘不像这么俗气的人;胭脂、葱?比较像下人循例安排的……,最后目光停在了一本书上,虽经是繁体字,她却一眼认了出来,因为这两个字忒简单‘毛诗’。   “小一一真是聪明。”   被女眷们抱来抱去、捏来揉去,总算把一周岁生日给过了,但她也迎来了早教生涯,母亲胎息已稳,一有时间就念诗给她听,那本生日礼物完全成了启蒙教材。不过此时又发生一件事情,就是王老夫人,她的祖母病了,说是病其实是老了,母亲有身孕自不能时时侍奉那里,不过幸好儿媳妇多,长媳自然是日日照应在身侧,其余的也是争相表孝心,她年幼带过去一会儿就抱回来了,只是祖母去了的时候,她竟也悄然泪流,原来不知不觉地已把他们真正当作了亲人。   “马文才,你找我有事?”   随兄长来王家祭奠的祝英台,半道被拦下了,既使过了这么些年,既使已知晓他有喜欢的人,可见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找你做笔交易。”   本来是不愿跟他有牵扯的,可他拿出的条件太诱人了,替梁山伯恢复士籍?如今的朝廷虽然老牌士族依旧势力强劲,但中等士族甚至寒门庶族却是皇帝想要拉拢的,马文才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正是皇帝需要的人手,况且以他家的人脉,也许真的能办到。   “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见谢先生的女儿一面。”   “你,你想干什么?”   “你别怕,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她是不是伊儿?”   “一儿?你怎么知道她的乳名?”   “怎么,连乳名都叫伊儿?那她十之八九就是我要等的人了。”   疯了?马文才一定疯了,祝英台是不想答应的,可是听了马文才的话,她突然怀疑起了那个‘一一’的乳名,因为在王家,所有人都唤那丫头‘一一’,可王凝之却唤‘一儿’,是不是应该作‘伊儿’才对?原来谢先生过得也不好,丈夫心系故去的旧人,连女儿的乳名都用‘伊’字,比马文才的疯劲也不小什么了,如此,倒不如成全了马文才。   “姨姨,一一要阿爹。”   “一一乖,你阿爹忙着呢?别给他添乱。”   “你叫伊儿?我叫马文才,是你阿爹阿娘的学生,你唤我文才哥哥就好。”   伊人却是十欣喜自己居然可以见到马文才,和相像中不同,他并非那个电视剧里演的飞扬跋扈的少年,反而一身沉稳,几乎见不到焦躁。他跟祝英台是同学,的确算得上是和她同辈,但是她叫祝英台姨姨,却唤他哥哥,真的好吗?   “哥哥”   “伊儿乖,文才哥哥抱抱好不好?”   见伊儿转身紧紧抱住她的脖子,祝英台一脸揶揄地笑道:“你就别妄想了,一一从来不要除了她阿爹以外的男子抱。”   “是吗?我偏要一试。”   “伊儿,文才哥哥带你去找阿爹好不好?”   祝英台意外地看到本来紧紧抱着她的小东西,一脸期待地向马文才伸开双臂求抱抱,这马文才比在学校的时候奸诈多了。一愣神的功夫,手臂一轻,小人儿已经被马文才接了过去,只见马文才一脸温柔地看着一一,那感觉真是……,手臂一麻,想必是鸡皮疙瘩起来了。   “马文才,你确定了吗?她真是……?   “嗯,我确定,她就是伊儿。”   虽然站在马文才的角度,从未觉得自己对不起王凝之,不过因为共同爱着一个人,却又体会他那种失去深爱之人的痛苦。怀里的小东西相貌和从前不同,这很正常,毕竟她不再姓杜,只是孟婆汤真的能叫人忘却前尘吧?她好似并不记得他。打从听说了王凝之的长女出生时的异像,他就猜测是伊儿回来了,因为杜伊人当年出生时也是有此异像。只是家里慎重,封锁了消息不曾泄露,这点信息,他还是从含笑那里听说的,她的母亲是杜夫人的贴身婢子,又是伊儿的奶娘,知道这些也算正常。   怀中的小婴儿一身的奶香,但他对伊儿身上香气极熟,所以还是能够分辨那奶香之中幽幽的香气就是记忆中的味道。马文才满心欢喜地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却不知道自己也在被她观察着,小人心中满满的疑问,马文才对祝英台不像是求而不得嘛!原来这个世界不是那个电视剧啊,真吓坏她了,还以为到那个疯狂的世界里呢?   “哥哥,要阿爹。”   “哥哥这就带你去。”   “马文才,你不能去,你不知道王凝之他有多疼这个孩子,你这一去,我要担干系不说,一干乳娘婢子们都要受罚,而且你难道想见过这一次就算了吗?”   “好,我不去了,但是让我再抱会儿。”   “不能耽搁太久,王凝之但凡有空就要来看孩子,今日实在是来的客人多,他不得不在前面主持大局,才能让你钻了空子。”   “他对她很好?”   “那是自然,你看看孩子到现在只提要阿爹,半句没有要阿娘的意思,便知道了。”   两人真把她当孩子,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话语里被她搜集去多少信息,原来这马文才是来见她的,她一个小小孩,有什么她见的?难道是因为出生时的异象?听祝英台的话,阿爹肯定不愿意让这个马文才见到她,不知道阿娘是什么意思?看来祝英台是故意背着阿爹阿娘安排她见这个马文才的了,只是她有什么目的?   “哥哥,骗人。”   马文才见怀里的人挣扎着要下来,便抱得越发紧了,天知道他恨不能直接将人抢回家去,可王家不是普通人家,别看现下已经走下坡路,若他真这么做了,他马家立刻有灭顶之灾。   “伊儿听话,哥哥这就带你过去。”   到了举行奠仪的地方,远远地已看到王凝之在待客,形容憔悴、满身疲惫,招了丫环过来,让她抱着伊儿过去,自己却没让王凝之瞧见。伊儿思来想去竟也没将此事告诉王凝之,一来她年幼,说得太过详尽反而被疑为妖;二来马文才送的见面礼是个小玉佛,她相当喜欢,还说以后每年生辰的时候都会给她礼物,至于什么礼物,她十分期待。      第53章 心上的人      祝英台终于如愿以偿地嫁入梁家,谢道韫虽替她高兴,却因为在孝期中未能亲至,只着人送了贺礼,马文才却在一旁观礼默默不言。   “他们的亲事,少爷何必亲来?”   当年圆溜溜的小马统也已经长大了,随着他家少爷得了实职官位,并且连续立功,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只是来看看,没想到梁山伯还是这么寒酸。”   一辈子的事,他绝不能这么草草办了,何况伊儿如今出身显贵,聘礼如今就该准备起来了,等伊儿十二三岁的时候,就立刻上门提亲,万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只是明知她就在世间,却不能相见,实在折磨人,记得她说相思磨人,果然不假,这‘一寸相思一寸灰’,痛苦得紧,却又偏甘之如饴。   “文才,你王叔叔来了,快过来拜见。”   是王卓然叔叔,正是有他的帮忙才令梁山伯恢复了士藉,娶到了祝英台,以后他与伊儿相见还得托赖祝英台这边。   “文才拜见王叔叔。”   “哈哈,文才可是越发稳重了,只是大丈夫立业成家,你父亲可是盼着抱孙子呢?”   “王叔叔放心,文才已经有心仪的人了,只是她还年幼,需等些时候。”   “哦?”“文才,你中意的是谁家姑娘?”   两个长辈都来了精神,马文才本是不想说的,生怕被王凝之知道了,他便再见不到伊儿,可是王卓然在朝堂上有些力量,说不定以后还得要他帮忙。   “是琅琊王家的一个姑娘。”   “琅琊王家?”   “是,就是王凝之的长女。”   他这话一出,不管是马太守还是王卓然都被雷了个外焦里嫩,整个人都不好了,王凝之的长女,不说出身太好,便年纪也差太多了,好像还不到两岁吧?   “文才啊,这年纪是不是差得……”   “王叔叔,我已经确认过了,她就是我要等的人,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可是……”   “祝英台都如愿嫁给梁山伯了,文才更加相信这世间没有什么跨不过的鸿沟,我愿意等她长大。”   王家在孝期里十分安静,就连喜欢出去潇洒的王徽之都收敛了行为,王凝之和几个兄弟在母亲墓前结庐而居,日子清苦。好在他早就食素了,每日抄写经文、读书练字,除了住宿条件简陋些,与在家中也没多大区别,只少了小人儿在旁边亲昵,有些不习惯。好在女儿年纪虽小,记性却好,没忘了他这个父亲,哭闹着要来寻他时,下人们便在正午时分抱来呆上一会儿。不过小孩子长起来真是飞快,才四岁不到的小丫头,就能避过下人自己奔出来寻他了,幸好母亲就就葬在兰渚山,离家不远,便是如此,他这小心脏也有点受刺激。   “伊儿,以后过来记得带着下人,万一路上有不测该如何?”   “阿爹,伊儿记下了。”   “记下了就不许再犯,过来给你祖母磕个头。”   安安分分地被他带着在祖母的墓前磕头,只要天气晴好,她都会来,每回都磕头,已经习惯了,古人极讲究这个,后世终是太过浮躁了。之后就坐在旁的矮几前习字,她前世就练过毛笔字,学起来容易得很,因腕力所限,不能写得很好,却也结构工整。可是王凝之还是不满意,有时一个字,要她临摹二十到三十遍,不过这样的效果很明显,几个月后出了孝期,她写出的字已有三分像王凝之了。   出了孝期,王凝之才得机会好好看看自己这个已经两岁多的长子,轮廓依稀有他的模样,不过眉眼都像他母亲。王家的儿郎自来就模样出众,这孩子也不例外,只是这第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过继给了早逝的大哥,所以在名份上已经不能叫他阿爹了。   “七七,快叫二叔。”   因为生在七夕当晚,所以乳名唤作七七,结果儿子年幼看到他不觉得熟悉,反而有点怕生,瘪瘪嘴就要哭,真是不给面子。   “阿爹,给你这个。”   伊儿在旁边递过来一小碟爆米花,王凝之捏起一粒送到儿子嘴边,小家伙立刻精神了,张嘴就含了进去,这回再伸手抱他就允了。第二次做爹,比之前有经验,抱得手法让小家伙很舒服,倒也没闹,不过还是得多谢这一点爆米花,手上粘粘的,想必是裹了石蜜,这种甜的东西,难怪小家伙爱吃。   “阿爹,这爆米花多吃了上火,喂几粒让他解解馋就好了。”   “那就端下去吧,别叫他看见了。”   伊儿让人将碟子接过去,偎在阿爹身旁,也一脸慈爱地看着弟弟,谢道韫和大嫂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大嫂何氏虽不好直接把七七抱走,却早在心里认定了他是自己的儿子,时常过来连络感情,心中也高兴孝期终于过去,二弟和二弟妹很快就能再生了,那时七七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凝之见过大嫂”“一一见过阿娘,见过大伯娘。”   这么多年,伊儿早就清楚自己有两个乳名,阿爹教她写的头一个字便是‘伊’,告诉她乳名叫‘伊人’,而其他人唤的都是‘一一’,所以除了对阿爹时自称伊儿,其余时候都自称一一。   “一一,大伯娘替你制了新衣裳,快过来试试。”   这一除了孝,全家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女眷们又开始穿戴鲜艳的服饰,如今已不流行曲裾了,女眷们都喜穿杂裾或者襦裙,尤其她一个小人儿,自是襦裙漂亮可爱些,所以大伯娘替她缝制的便是浅黄色覆着红纱的襦裙。   “一一很喜欢,谢谢大伯娘。”   谢道韫也在一旁夸这衣裳配色好,衬得一一越发俏丽可人,只王凝之看着她有些跑神,最后离开时竟是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回到久违了的书房,又把曾经描过画像取了出来,他有伊儿陪伴,日日看着她心里很是满足,居然有些记不起来她曾经的样子。   “阿爹,这人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这个画里的人,心口禁不住一阵一阵抽疼,好似酸涩难当,却听自己阿爹问了一句:“伊儿,她美吗?”   因为猜测她是阿爹的旧爱,心里替阿娘抱打不平,忍不住回道:“很美,不过阿娘也很美,还有伊儿也很美啊!”   一句话逗得王凝之哈哈大笑,连说‘是是是,伊儿也很美’,如今她已四岁多了,小小的美人胚子,眼睛圆圆大大的,透着水灵和无辜,小小的巴掌脸,肉嘟嘟的,实在可爱的紧,抱起来狠狠亲了亲,却被嫌弃胡子扎人。   “阿爹为什么蓄须?”   “男子到阿爹这个年岁都要蓄须,显得稳重牢靠。”   “可是显老啊,伊儿喜欢阿爹那个样子。”   伊儿指着正是当年替他画的肖像,油画唉!她也擅长的,可正是因为小时候就看到过这幅画,所以现在才乖乖跟阿娘学水墨画,不敢露一丝半点的得意。      第54章 女儿早慧      “祖父,还痛不痛?”   王羲之疼爱女儿,不过女儿已经出嫁了,只好把小孙女带在身边聊以慰藉,他到了晚年时常手腕疼痛到不能握笔,小孙女正在替他按摩推拿。   “祖父觉得好多了,一一真是能干。”   “祖父一定是写字太多,累着了,今日还是不写了吧?”   “哈哈,祖父写字写了一辈子,就算是痛也要写到死才能停下。”   那就没办法了,是人都有几分执着,他酷爱写字,追求书法一道没个止境也正常,于是没回嘴,只偎在他身边解九连环。要说前世她还真是没玩过这个,不过抓在手里莫名有种熟悉感,就好像她对父亲等人生来就有种亲切感,真是奇怪。摆弄了一会儿就解开了四个环,规律是找到了,却立时放到一边儿去了。   “一一怎么不玩啦?”   “都弄出来就没意思了,我留着明天再玩儿。”   “嗯,难得你有这样的耐心,随祖父去园子里走走。”   “好,今年菊花开得甚早,正宜赏菊呢?”   “那就干脆办个赏菊宴吧?太湖的蟹也该送到了。”   “是啊,配上菊花酒就更完美了。”   “你呀,小小年纪懂得不少啊!”   “那是,也不看看一一是谁的孙女儿?”   看着王羲之这样老朽的样子,她心里格外难受,便勉为其难地逗他笑一笑,路过鹅池,看到七叔王献之练字。过些日子,他就要成亲了,这位小叔圣现在还年轻,一被人调侃成亲的事就脸红,听说他中意郗家表姑姑许久了,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一一过来看看你七叔的字,觉得如何?”   “很好看。”   “哦?那比你阿爹如何?”   “自然是我阿爹的更好。”   “你这偏心的小丫头,你阿爹的字是不错,但你七叔着意创新,将来成就更大。”   “一一懂了,不过愿意创新就创新,不愿创新就不创新,人生在世,唯‘自在’二字。”   虽然王家人在为中国书法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可他们几乎把一生都献给了书法,真的有意思吗?不过还是那句话‘快乐就好’。   “阿父,一一这丫头可了不得,已把二哥的字学了有三分模样。”   “哦?写几个来看看。”   伊儿很低调地写两句陶渊明的咏菊诗,王凝之教过她的:‘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   王凝之得了这个女儿,并不喜欢炫耀,或许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个爱炫耀的人,所以女儿的习字情况并没有到处去说。若非今日王献之提起,王羲之都不会知道这个四五岁的孙女已经可以把字写成这样了,要知道便是他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都还不能将字临得很好,刚才献之说三分像竟完全没有夸张,难道这个孙女确实如她出生那样不凡?伊儿是想不到自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从此陷入了练习书法的辛苦之中。   重阳欢聚,只缺了王凝之,因为王羲之已然老迈,虽早已辞官退隐,却仍可上本朝廷,这就士族的特权了,由王凝之去建康送本,顺便去本家走动,联络一下感情。   “阿娘,阿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应该快了,再晚就下雪了,路上难行怕要耽搁,你阿爹心中有数的。”   “阿爹如果知道阿娘又怀孕了,一定飞回来。”   “他倒是想呢?只是没有翅膀。”   “阿娘,我绣好了。”   “哦?拿来看看?”   她的第一幅绣品是秋菊,跟着绣娘学的,针法中规中矩,可是这朵秋菊绣得仍是极好,让这个自幼有诗才的母亲吃了一惊。这孩子倒不像她更热衷诗文武功,明明资质不错,连公爹都夸奖,纵然她自恃颇有才学,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教导这个孩子了。   去了建康本家的王凝之仿佛能感应到女儿的盼望似的,既使与族中兄弟们相聚之时,也不时凭栏眺望东南方向,暗自决定赶在下雪之前回去。只是在建康街头好生逛了一逛,儿子的礼物好选,对于伊儿,每逢挑礼物都觉得需多下点心思,否则未必能真讨得她喜欢,虽然她嘴上总是说喜欢,可在他而言意义却是不同。   “王公子?”   “含笑?”   对于王凝之来说,再见含笑简直有如隔世,怔忡之下也有些喜悦,尽管含笑只是个下人,却是陪伴伊儿长大的人。瞧她梳的仍是姑娘发式,不由得问她和杜丰何时能修成正果,却见她摇了摇头,一脸落寞地答道:“杜丰他怨我没能保护好小姐,早就不和我说话了。”   “这事怎能怨你?”   当年的事已经说不清谁对谁错了,他有错、马文才有错,就算伊儿自己也有错,何苦纠结于过去?   “没事,含笑已经看开了,这次来江南是替夫人探望二小姐的,顺便来建康办点事情。”   “谷心莲?她嫁到建康啦?”   “那倒不是,两年前她嫁给上虞祝家的八公子了。”   “那位公子,不错。”   “是呢,祝八公子性情温和、人品贵重,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便是二小姐,也满意得很。”   王凝之想起祝英齐来,也是频频点头,文说不上风流、武却称得起无双,少见的文武双全,脾气秉性又好,那谷心莲真是好福气。   “王公子,恕含笑冒犯,含笑听说公子的女儿生有异象,可是真的?”   见王凝之沉默不语,知道他肯定有所顾虑,便接着说道:“王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当年出生时便是如此,我家老爷夫人还有公子们,若得知小姐已然转世,纵然和他们再没有关系,却也是个安慰。”   王凝之没能顶住这个请求,点了点头给了个确定的答复,而且他觉得从含笑这里,正好可以问问伊儿小时候都喜欢什么,这次给她带点什么礼物才好。只不过当他接过那一袋子沉甸甸的石头时,觉得挺失望的,含笑却笑盈盈地道:“王公子可别小看这石头,您看这个大的,像不像一幅红梅图?摆在桌上或是百宝架上装饰很雅致的,这种小的可以放进白瓷或者琉璃鱼缸里增加观赏性,当年小姐来建康时,原就准备要去江边捡的,可惜后来走得急,没得空。”   原来如此,含笑前面说了许多,却都及不上最后一句有份量,王凝之谢过收下后,想想含笑那手好厨艺,随口问她可方便跟他回府。却不知含笑求之不得,立马应了,这倒是件两厢情愿的事情,这边赶紧收准备拾回转稽,却不晓得伊儿又不小心做了一件哄动全府的事情。   重阳过后,那插着的茱萸已然蔫掉,园里的黄花也更萧瑟,但那时的味道仍萦绕不散,不由得填了一首诗:重阳滋味,淹留花丛。一篱菊影,几处飞鸿。   山高水远,心上秋同。销魂莫过,帘卷西风。   却不料惊动了祖父大人,只觉得她不愧是谢道韫的女儿,再三嘱咐她母亲好生教导,于是她的功课不经意间又多了许多。早起要读《毛诗》,下午临帖,对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来说,这些功课实是重了一些,幸好她还知道学一日歇一日,歇着的那一日也不能由着浪费光阴,所以用来学女红了。   小孩子长得快,见伊儿在门口迎他,分外高兴,这一别足有两个月,而伊儿却是明显又长开了一些,头发也越显浓密了。这样只将鬓发拢到脑后固定一下的梳法也是怕伤着孩子的头皮,却格外适合她,流海儿下一双眼睛形状像他,却更圆更亮更可爱,不过这一双美目此时没看向他,却关注着他身后的含笑,里面的好奇和疑惑毫不掩饰。   “这位含笑姑娘有一手好厨艺,阿爹特请来家里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吗?姑娘擅长什么口味的菜色?”   “好了,没有站在门口问这些的,先进去再说,阿爹可是累了。”   “伊儿等会儿替阿爹揉腿捶背。”   “那阿爹可有福了。”   “嘿嘿,阿爹,阿娘有孕的事,你假装不知道好不好?”   “哦?你不是来信告诉阿爹啦?怎么叫阿爹假装不知道呢?”   “因为阿娘身边侍候的人都想着给阿爹一个惊喜,好讨个红包呢?”   “好,阿爹就听伊儿的。”   含笑看着被王凝之抱在怀里,双臂紧紧勾住他脖颈的小女孩儿,真的很难相信她是自家小姐,不是因为相貌不同。杜伊人虽也是家中独女,却因为孪生弟弟身子弱,自幼被忽视了些,懂事得相当早,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种跟父亲撒娇亲昵的场面。   作者有话要说:   重阳滋味,淹留花丛。一篱菊影,几处飞鸿。   山高水远,心上秋同。销魂莫过,帘卷西风。   这首小诗拼凑的意味很重,只是为了情节需要,只好献丑了。      第55章 又见故人      对于伊儿喜欢雨花石的事,王凝之略有点意外,但也感到欢喜,本来没想留含笑多久,临时决定让她教伊儿厨艺、茶艺。   “含笑姑姑,这个是什么东西?吃起真有意思。”   伊人十分惊讶,因为这个含笑姑娘居然替她做了炸薯条,难道这个含笑姑娘是穿越的,看着不像啊!   “回小娘子,这个叫薯仔,在我们广州才有。”   提起这个,含笑就禁不住黯然,几年前小姐在世的时让人从海外找来的,可她本人才刚做出这薯仔条不久就去了。如今在家里这盘小点几乎没有人提起,便是种植也少了,只杜丰在茶园里弄了一块地种了些,不然她想做都找不到材料。   “小娘子若是喜欢,含笑让人多送些来。”   “嗯,我很喜欢,含笑姑姑和谁学得厨艺?做的东西,伊儿从来没见过。”   含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套话,神情哀惋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且几乎将自家小姐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只不过隐瞒了她和王凝之的关系。但又是尼山书院,又是梁祝马文才的,伊儿猜也猜到怎么回事了,原来这个穿越者已经过世了,还是因情而亡,只是那个马文才……   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小玉佛,又想到自己房里收礼物的匣子里收着的几件礼物,想不出他对自己献殷勤的原因,难道自己长得像那个杜小姐?   “可惜了如此佳人,真是红颜薄命。含笑姐姐可有你家小姐的画像,伊儿十分仰慕呢?”   “我家小姐擅丹青,也曾教含笑,待含笑描画给小娘子看。”   因为没有合适的画具,含笑的肖像描得并不怎样,但伊儿却一眼认出画中人和王凝之书房里珍而重之的那幅画里是同一个人,含笑作画时西洋技法很重,若是有全套画具,怕是更像。不过若是那个女子,和自己的相貌并无相似啊!而且刚才含笑的叙述中怕是隐瞒了一些东西,那就是阿爹和她家小姐也有牵扯,否则阿爹怎会这样草率地将一个外人带进家里,还放她进厨房这样的重地?   “虽然见不到真人,不过你家小姐一定很美。”   “嗯,我家小姐不只容貌美,心肠也好,她过逝时,广州无数的百姓前来送行。”   “含笑姑姑别伤心了,好人自有好报,转世轮回一定会投个好人家的。”   “嗯,我家小姐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含笑姑姑,教伊儿厨艺和茶道好不好?”   对含笑来说,伊儿想要什么,她都会尽力满足,何况只是学厨艺,却不知道伊儿想得更远,她原是厨艺极好的,甚至西洋画也会,更因为前世从事的职业而精于茶道。如今才五岁不到,今后几十年里,她不能一直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有了这样的师父,以后就会活得自在些了,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含笑口中的小姐,莫名地有种亲切感,难道同是穿越的缘故?   王家因为得了这么一个厨艺高超的人,个个都变得对饮食异常热衷起来,知道原来黄豆除了做豆腐、豆花、豆汁,还能做成豆干、豆皮、百页。便是那人家用去喂猪的豆渣,经这位姑娘的手都能变出好几种美味,从窝头、馒头、豆饼这些粗犷型食物到珍珠丸子、细花团子,无不是人间美味。更别说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家养的、野生的,好像无论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就能变成台面上的佳肴,虽然她明面上是教一一小娘子的,在王府也只呆了一年,但含笑姑娘毫不藏私,王家的厨子跟着学了不少本事。   只是欢乐仅持续了两年的时间,期间王凝之、王徽之、王操之各得一子,王献之娶亲并且很快生了个女儿,本是喜事连连。可家中的顶梁柱王羲之却病倒了,伊儿很不舍这位书圣,何况他如今还是亲人?但是人的寿数本就如此,到了这个地步,便是神医来了也无用。   祖母过逝之时,她尚年幼,并不需要哭灵,这回却是跟着母亲一起跪着哭,只是有个特别的发现,古人想是从小学过吧?谢道韫这样林下之风的女子居然也能哭得这般嚎啕,几无风度可言,她却是未曾经历过这场面,眼泪只是无声地往外流。待到下葬之后,她的阿爹和叔叔们再次结庐守孝了,纵心疼也知道这是必须的,只是她跑得勤快些罢了,抄上几本经书到墓前烧了,或是供到灵前,尽一份心意。   不到七岁的女孩正可爱着呢?偏又长得美,穿着素衣襦裙,活脱脱一个小仙女,不过这个小仙女不能咧嘴笑,虽然才掉了一颗门牙,却也漏风呢?今日坐着步辇才到大门口就遇上了一群人,本来没什么奇怪,可那一株荔枝树那么的惹眼,让她想不注意都不行,随后就感觉到有一个人在看她。看着她的这个黑衣人长得真帅,一眼望去便觉得他是那种文武双全的人,英气中透着儒雅,可是面色阴郁,显得有些冷。   “是什么事情要堵在这里?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回小娘子话,是这位壮士是岭南杜家的人,给咱们二老爷送些特产来。”   “岭南杜家?你可认得含笑姑姑?”   “回小娘话,含笑她……正是内子。”   “一年前含笑姑姑离开的时候还待字闺中呢?这么说,你们是新婚不久,怎么就让你跑这么远来办事?”   见他不语,从步辇上下来,笑道:   “这些都是岭南的物产?除了荔枝,还有什么?”   “还有一些芒果和菠萝蜜。”   刚想问‘是不是还有榴莲’,突然又把话咽了回去,以她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见识过榴莲?而且光闻着味道就能认出来,果然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还有一种果子,味道怪了些,内子说小娘子一定会喜欢,特意让我带给小娘子的。”   “是这个箱子里的果子吗?闻起来好香啊!”   杜丰听了她的话,再看看周围忍不住掩鼻的人,不由得笑了起来,果然是自家小姐,当年她第一次见到这果子,正是这样的年纪,也是这样的表现。那时她可是吃了整半个榴莲呢,吓了他一跳,生怕她吃坏了肚子,这回却是特意给她带了一些来,她虽然不再姓杜,相貌也与从前不同,但她仍旧是她。   “其他人好像不这么想。”   “杜丰,这些交给他们就好了,你随我上山去见阿爹。”   “是,但凭小娘子吩咐。”   话是这么说,却愣里吩咐了下人带了点荔枝、芒果,杜丰主动替她捧了一个榴莲,惹得了她暗自眉开眼笑。   王凝之拿到荔枝芒果后,先每样奉了一碟在父母墓前,弟兄几个每人只食了一点点尝尝鲜罢了,又不是孩童。   不过山上面唯有王凝之识得榴莲,当初到广州去一趟可是长了见识,而且从起初的厌恶到适应,也觉得此物味道不错。所以陪女儿坐着一起吃榴莲,全无压力,但伊儿那几位叔叔却是受不了这味道躲远了。   “伊儿,一次不要吃太多,否则小肚子要不舒服了。”   “噢,那阿爹帮我收着,我明日过来时再吃。”   看过杜明远的书信,抓在手里半天不言语,王凝之和杜丰其实不算熟悉,但也是见过的,对他的那点小心思从未放在心上,何况现在他已和含笑结成夫妇,想必是知道伊儿转世,心结打开了。   “杜丰,杜家的心意我收下了,不过我王家的女儿,自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从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我家老爷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思量过后,没有亲自来,只是江南这里虽好却极难吃到新鲜的岭南物产,杜家商道通畅,顺带一点原也方便得很,而且杜丰见小娘子也喜欢得很。”   “也罢,你们的情我领了,只是过去的事不许告诉她,过去的人也不许让她见着,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杜丰明白。”   临行前看了看坐在那里练字的小人儿,杜丰满心不舍,只是他再也没有资格侍奉在她身边了,王凝之的意思他明白,那过去的人指的便是马文才。他曾经怨过恨过,但从他将小姐的牌位接近马家的时候就放下了,他马文才纵有可恨之处也敌不上这份坚持令人敬佩。杜家到现在还是将他当作女婿的,两家年节往来从未断过,只是既然答应了王凝之,他也必须说到做到,绝不会偏帮马文才。   “杜丰,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岭南出海方便、物产丰富,小娘子若是想吃什么,只管叫人送信来。”   “嗯,我不会和你们客气的,虽然没赶上你和含笑姑姑的婚礼,可贺礼得补上,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你下山的时候记得带回去。”   “杜丰在此谢过小娘子了。”      第56章 父女情深      “少爷,这是梁家的请帖。”   接过接过马统手上的东西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往桌上一扔,完全不掩饰那份羡慕和嫉妒,转念又十分伤感,人家第二个的孩子都满月了,他的伊儿却还没长大,而且王家在守孝,想见上一面都难。前几次见面都是亏了祝英台帮忙,不然他连伊儿的生日礼物都送不进去,眼下王家又要守三年孝,几乎闭门谢客,怕是祝英台也难帮上忙。他了解到她经常上山看父亲,倒是想去半途堵着,却怕惊动了王凝之,日后再难见到,更怕他心思一横,将伊儿许给别家。   只不过他的痛楚,伊儿不知道,也关心不了,她忙得很,经常山上山下地跑,比较起来她的母亲大人反而淡定得很,从来都是听听下人传话,除非必要,平常竟是不往山上去的。伊儿不是寻常小孩,自是看得出母亲对父亲感情不深厚,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的结合,而且孩子都有了几个,根本不会有分手的想法,将就着过罢了。但是伊儿还是希望他们能好一些,能做一世夫妻何尝不是缘份?多看看对方的优点,难道不会好一些?   “阿娘,我们一起去吧?乐儿那么小,就和阿爹分开,未免生分了。”   “让玉娘带他和你一起去吧?只是不能呆久了,山头早晚凉得很,万一受寒就不好了。”   “那好吧?”   看着阿娘低头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吩咐了这么一句,无奈地出去了,也许人生总是不会太完满,所以她这一世父爱母爱,地位金钱,什么都不缺,可仍有这么一点缺憾。更意外的是在意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父亲抱着弟弟亲热地问话关怀,一句也没提到类似‘你阿娘好不好?有没有消瘦’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乖乖练字,然后等着被几个叔叔痛批,她也奇怪明明因为练武,手腕力度不缺,写出来的字和王凝之的形上有七分相像,意上也有三分似,可总体还是相差很多,因为她字里的那份柔感怎么也去不掉,这一来就欠了不少风骨。她心中大体明白是因为天生性格优柔寡断,带着前生的烙印,反而比不得真正的孩童一张白纸好培养了。王凝之看了什么也不说,其他几位叔叔却也是书法高手,反正守孝日子枯燥,唯这个孩子几乎天天来,闲着也是闲着,不批她批谁呢?   “一一,你这字打一年前就这样了,怎么丁点儿进步都没有呢?难道是不够勤奋?”   “五叔,人家天天都有练。”   “那就是不够用心。”   几位叔叔里头,就这个王徽之口齿最利,心思也最活泛,批评起她来也最不留情面,而她这些年里也学会了不轻易顶撞长辈,不过撒娇却学得极好。   “阿爹。”   虽然她已经八岁了,王凝之还是会习惯性抱起她,这时更是宠溺地安慰道:“好了,伊儿高兴写成什么样子就写成什么样子。”   对于说这话之后被几位弟弟震惊地瞪视,他现在已经毫无压力了,伊儿是女孩子,无需成名成家的,何况她的字虽自小临他的,却仍旧带着从前的影子,她爱写他也爱看,便是不够好又有什么关系?他只盼着她慢些长,好多陪他些时候,但她却还是飞快地长大了,一身白裳、乌云一般浓密的秀发,玉白的小脸儿越来越漂亮,就算眉眼五官都不一样,举止气质却无处不是杜伊人的影子。   有时候真想问上一句‘伊儿,你当真不记得前世吗?’。   别人家八九岁的女孩不过刚开始学女红,她却已经独立描图、独立运针、独立成绣了,那桌角小箩里杜鹃图案的半成品,深浅有致、逼真动人。杜伊人的绣工极好,虽然她自己的衣服上素净得很,但之前订婚之际曾送他一个荷包,上面的荔枝图真是惟妙惟肖,之前倒是一直戴着,后来旧了怕弄坏就收了起来,和这个杜鹃图的感觉真像。   还有几年前那首诗‘心上秋同’,可不就是愁字么?和当年那句‘秋园锁得秋心住’真是异曲同工。   “二哥,你这样宠她,二嫂知道吗?”   面对七弟献之的取笑,他感受着她搁在肩头的下巴,手臂移了移,将她的身子托得更牢了些,淡淡一笑道:“阿父在世时也极宠爱妹妹,妹妹长大后不也挺可爱的?”   可爱吗?只有二哥你这么觉得吧?论起年纪大他不少的姐姐,王献之还是记忆深刻的,作为王家唯一的女儿,深受宠爱,几乎要什么有什么,脾气自然也算不上多好,但在阿爹阿娘面前可乖巧了,转身就是另一副面孔,姐夫刘畅被她管得可严着呢,不过刘家自己的姑娘就厉害善妒,谢安的夫人不就是如此吗?难怪阿父当年将阿姐许给刘家。   “阿爹,姑姑什么时候回来,伊儿想姑姑了。”   “姑姑两个月前才回去的,下次再来怕要等到清明了,好了,太阳快落山了,你也该回了。”   每到这个时候,王凝之就习惯性开口撵她,不然她能磨到天黑还不下山,这山上虽也能将就一晚,但梳洗都不方便。记得她曾经因暴雨留在山上的情形,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因为不曾沐浴,第二天不住地问他‘阿爹,伊儿臭不臭’,烦死个人,赶紧送她下山梳洗。可是她真走了,又不习惯,记得以前她可没有那多话,或许真是自己把她给宠坏了,如今的她可比当年娇气多了。   “英台姨姨,萱妹妹真漂亮。”   家里还有半年就出孝了,平时也没什么待客的宴饮,不过祝英台是母亲的干妹妹,那也不能算是外人,来往一下倒什么。只是伊儿觉得她不是单纯来串门的,果然私里她塞过一封信,一脸歉意道:“一一,姨姨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他威胁姨姨把这封信交给你,否则就你姨夫不利,我……”   “姨姨别说了,一一也想看看是谁这么厉害?”   马文才?一猜就是他,她知道他年年都送生辰贺礼,当然都是通过祝英台转交的,但面是再没见过了,她年幼不大出门,后来又逢孝期。他想见她,她就得去吗?不知道这不合规矩吗?只是他说要去打仗了,不去见是不是不好?不过他应该会活下来的吧?在听过杜伊人的故事后,就对马文才有了偏见,不复当年马粉的状态,虽然心里还有点纠结,最终还是决定不见。   又是秋天了,绵绵秋雨仿佛没个停歇,王凝之耳边身边都清静了,却是盼着天晴,伊儿好上得山来。谁知天晴有两日了,还没见着人,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忍不住就问了来送吃食的仆从,结果他们居然不知,只有特意遣人回家去打探消息,接到夫人亲笔书信才知道他的伊儿被责罚了,就因为填了一首叫《声声慢》的曲子。   重重菊影,点点残灯,凄凉一片秋声。   冷雨敲窗,秋夜被薄寒惊。   不眠又临旧帖,字行间一片孤清。   蛩不唱,雁无声风里,谁叩棋坪?   卷起湘帘欲探,依稀声已歇,帘外烟轻。   欹枕还听,空阶静数长更。   梧桐更兼细雨,叶萧萧,多少愁情?   叹金粉、到如今,憔悴几成?   看惯了她的伤春悲秋,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可他的妻子却认为伊儿小小年纪,不慕松竹傲骨、兰菊之贞秀,只知无故寻愁觅恨,很该严厉教导。女儿的教导本就是母亲的责任,他还真不能因此专程回家一趟,所谓责罚也不过是禁闭和抄写《女戒》。只是一想伊儿可能会觉得委屈,便吃不好也睡不香,本来守孝就辛苦,这一来更是精神不济,抄写经书时竟突然倒了下来。   听了下人回报,谢道韫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把还在禁闭期的女儿放了出来,说起来这个女儿意外地聪明,学什么都快,可是却不像她,曾想把她拘在身边好好教一教,不料令丈夫忧心到寝食难安,也只得作罢。   难得去山上探望一回,见丈夫清瘦憔悴,却还是笑着将女儿举起来,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他们父女感情深厚,但她也不是后娘啊!   “瞧你担心的?我是她亲娘,难道还能虐待她?”   “我不是怕这个,伊儿从小就乖巧,这还是第一次被罚吧?我是担心她心里转不过弯儿来。”   “也罢,你的女儿处处都是好的,以后我也不管了。”   “哪能这样呢?伊儿这般聪慧可人,原是夫人教导之功。”   “不敢当,不过我可是要检查一下她每日到山上来,功课可有懈怠?”   “你看,除了琴艺因在守教没有练,这刺绣、书法、读书都没落下,四书都读完了,以后再给她深入讲解,现在倒喜欢读史书呢。”   “哦,一一说说,最推崇史上哪位人物?”   “一一为什么要推崇他们,一一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   此言一出,震惊了所有人,他们王家人素来骄傲,王徽之更是自许狂生,不料今日被一个女娃娃甩在了身后。   “一一,可真够狂的,不说别的,单是你读过的《论语》一书,难道不觉得孔子是古圣先贤?”   伊儿性子比从前活泼了一些,见王徽之有兴致,也不禁顽皮起来。   “君不见‘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   好,够狂,若不是因守孝不能大声乐呵,王徽之一定哈哈大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声声慢》   重重菊影,点点残灯,凄凉一片秋声。   冷雨敲窗,秋夜被薄寒惊。   不眠又临旧帖,字行间一片孤清。   蛩不唱,雁无声风里,谁叩棋坪?   卷起湘帘欲探,依稀声已歇,帘外烟轻。   欹枕还听,空阶静数长更。   梧桐更兼细雨,叶萧萧,多少愁情?   叹金粉、到如今,憔悴几成?   不知道那些才子才女们是如何作诗填词的,反正花花做起有些吃力,时常来来回回更改数遍。      第57章 建康之行      王家终于出孝了,而且短时间内是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众人都松了口气,不过也没啥好高兴的,不过恢复正常生活而已。但对小孩子就不同了,不用拘在家里,跟着长辈们串串门、逛逛街,长长见识,才是高兴的事儿,伊儿的头一回串门竟是去建康。当然是被父母带着一起去的,想想也是,王家守孝过后,男人必然要出仕,不出去走走肯定是不行的,尤其是要拜访一下谢安,所以连两个弟弟都带着了,算是举家出行了。   “二婶,建康是什么样子的?”   不用她开口,大弟弟就问上了,伊儿坐在旁边单等着阿娘的回答,许是难得见到她这样眼巴巴的样子,谢道韫也笑了。   “建康是我大晋都城,自是比别处繁华些,虽然会稽更多水泽,却无一条像淮水那样两岸繁华的河道。”   “为什么啊?”   “傻孩子,因为台城在那里啊,所以无数世家大族聚居在那里,王家和谢家本宅都在秦淮河朱雀桥畔。”   “那二婶也在那里住过吗?”   “是啊,小时候在那里住过的,还有你二叔和你父亲也是在那里长大的。”   伊儿是去过南京的,但王谢的宅子却没有机会进去,因为她去玩时已经晚上了,只在朱雀桥上转了一下,坐船游了一下河。想到这次可以王谢的宅子,心情还是比较激动的,穿越自带武功秘笈也就罢了,还有这样的家世,真是不虚此行,只是她已身在此间,自然也有许多羁绊。   王凝之指挥着下人安排避雨的事情,等到伊儿下车时亲自上前抱了她下来。   “阿爹,这个庙里供着的是观音菩萨啊?”   “是啊,可要上前拜拜?”   伊儿前世就是信徒,习惯性地点了香上前拜了拜,还把自己荷包里的金珠子舍了几个,这个破庙早被他当作有意义的地方重修了一番,名叫半月庵,如今是亦有女尼居住,并有些香火,此次避雨又是在这里,虽然有点巧得太过。只是伊儿那一身素净的衣裳和乌黑的长发,小小的年纪便很有淑女范儿,让他有些恍惚,还有她拜观音的样子,甚至知道往功德箱里丢钱,谁教她的?   “伊儿求菩萨什么了?”   “这个是秘密。”   其实她什么也没求,她什么都不缺,父母亲人她自己会保护,若她自己都办不到的时候,想来求菩萨也没什么用了。   “好,阿爹就允你保留一点秘密,不过现在该给阿爹阿娘烹茶了。”   伊儿乐颠颠忙活去了,不过拿到茶叶意外了一下。   “阿爹,怎么没带铁观音?”   “就碧螺春吧?味道不错。”   “好,正好阿娘也喜欢。”   他们生活并不能说奢侈,可本质上仍是奢侈,只不过以王家的底蕴,并不是炫耀金银珠玉的爆发户,其奢侈体现在细节上。比如出行所带的人手,茶具、茶叶、无一不是上品,可看着却并不那么耀眼,甚至为了方便,连烹茶的水都带了山泉,因为主家说了井水泡茶滋味不好。   王凝之欣赏完伊儿泡茶的仪态,心神越发恍惚,待茶水入喉,眼底都湿润了,的确是他的伊儿,便是含笑烹的味道也欠了一些。   “一一这手茶艺倒是少有人及得上,看来你含笑姑姑没有藏私。”   “一来含笑姑娘没有藏私,二来也不看看一一是谁的女儿。”   “瞧你得瑟的?”   王凝之笑而不语,他早看惯了伊儿的小女儿态,她就算是不撒娇,就算是像前世那样经营商事、关心农作、架桥修路以及善待百姓,都没有脱离过闺阁之秀。而他的妻子相貌是美丽的,性格也不尖锐,但才华气度却是一般男子也比不了,偶尔兴致大发,还饮点小酒,若非伊儿劝阻,五石散她也不忌的,真是完全贴合‘林下风流’四个字。在闺阁之秀与林下风流之间,他明显偏爱的还是闺阁之秀,原本他还担心过伊儿会被教得像她母亲,毕竟他再怎么宠溺,女儿总是由母亲来教导的。结果真是有点意外,伊儿不只不像她的母亲,也不像王家其他的女孩,不论是她那嫁到刘家的亲姑姑,还是乌衣巷本家的姑娘。她更像杜伊人,只是杜伊人外冷内热,待人有些冷淡,不深入了解不知她心肠那样软,待人那样好,而伊儿她自小深受他宠爱,过的是泡在蜜罐里的日子,性子活泼一些,且并不吝惜笑颜。   看着躲在父亲怀里偷乐的女儿,谢道韫对担忧极了,如今年幼许还行,待年纪渐长,定了性子,嫁到别人家,真能有人像她父亲这样疼她?   “王郎,伊儿说小却也不小了,该学些规矩了,你惹宠坏了她,到了嫁人的年纪这难免就忧心了。”   王凝之摸着伊儿的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妻子,他希望伊儿不要长大,就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却也知道不可能。时光飞快、岁月无情,伊儿转眼奔十岁了,他也都年过四十了,分别的那一天越来越近,正满心愁绪的他听到伊人抬头笑道:“阿娘不要忧心,女儿被宠坏了不要紧的,到时候和谁家有仇,就把女儿嫁过去祸害他家,兵不血仞啊!”   “哈哈哈,伊儿不怕,真嫁不出去,阿爹养着你。”   “乐儿也要阿爹养。”   “二叔……”   七七的声音远不及乐儿响亮,虽然他也是王凝之亲生的,但按礼数就得管他叫二叔,其实他也好想像姐姐和弟弟那样,可是因为连着守孝,阿爹住在山上,他难得见上一面,每次见到他那么疼姐姐都羡慕得紧,不过没等他纠结过来,就被伊儿拉了过去塞到了阿爹怀里。   “七七,你这性子可不如小时候爽利,想撒娇就过来。”   大户人家,这样温馨的时刻本就不多,不过七七的脸却羞得通红,自小就被要求有长子之风,已经习惯了正经八百的装样子,如今却被姐姐一语戳破伪装,还好阿爹没训斥他,反而搂着他的肩宽慰道:“七七,在我这里尽管恣意一些,那些礼数原是做给外人看的,只要你心里还记得孝敬父母长辈、友爱兄弟姐妹就够了。”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这么温馨的时候,突然冒出个师太,伊儿是有些意外的,却见阿娘与她好似相识,居然起身相迎。   “多年不见,谢施主别来无样?”   “济尼师太如何到得此间?”   济尼?伊儿的记忆突然被唤起,这个就是那林下之风与闺阁之秀的始作甬者了,便精神地注视着她,见她风度气韵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想想也是,这样的年代里读书识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有钱有闲,往往出家人反而是那些富贵子弟,这个时代的慧远大师便是如此,更有许多人从玄道转入佛门,像孙绰、像支遁,都是生于士族大家。   “想必这位便是令千金了,当年小娘子出生之时,若大动静,贫尼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小娘子当真是好面相。”   “我这个闺女倒是一片向佛之心,一进门就拜过观音了,一一过来见见济尼师太。”   “一一见过师太,师太是在这里挂单吗?”   “小娘子也知晓挂单?说起这可真是缘法,这座庵堂还是小娘子的阿爹让人修缮打点的呢?十几年来,每年都有香火钱送来。”   原来阿爹还有这样功德?回转头看着已经走远的王凝之,一直以为他供奉道家,结果人还出资供奉庵堂,好有觉悟啊!就连谢道韫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件事。   “哦?我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   “阿娘,您和师太慢聊,一一去寻阿爹了。”   本来想探究秘密的,可是见到王凝之对着禅房前的山茶花发怔,又觉得不好开口了,她阿爹年纪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年轻了,她何必还去揭他的疮疤?   “阿爹?”   “伊儿来啦?这株茶花花冠大、颜色艳,可惜此时不是花期。”   “阿爹喜欢这种?怎么自己院子的却是白茶花?”   “以前不懂,只知道寻珍奇的品种,后来才觉得白茶花淡极更艳,越发胜过其他。”   王凝之的目光落在伊儿身上,思绪却已飘得极远,再度忆起她在茶树之间跳舞的情形,依稀就在昨日的感觉,廊外的雨很密,笼着江南的烟,是她喜欢的景色,牵起伊儿的手,也算相对共赏了。      第58章 真是巧遇?      “学生马文才拜见王先生、谢先生。”   刚才就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本以为只是路过,不成想,是他?好一个马文才,好一个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绝不轻言放弃,怪不得在把梁祝搞得那么惨。   “是文才呀,在这里遇上,真是巧,你这是……?”   “回谢先生话,学生应诏去京城陛见,遇到先生家的车队,特过来问候并一路护送。”   “如此,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对马文才的拜见,王凝之不曾搭理,他看了看伊儿,见她抬头看了看、听完她母亲的话,就又继续帮他打玉佩和扇子上用的络子,打之前总是让他自己挑一个颜色,他偏爱浅赭色,配上白色、浅绿已经打了三个不同的络子,分别是吉祥结、梅花结以及盘长结。他格外喜欢那个梅花络子,正说要换种颜色再打一个,就被一声中气十足的拜见给打断了,若不是伊儿在,他恨不能……   “道韫,让他走,我不想见他。”   “王郎,这样太失礼了,之前闹山匪的时候,多亏了文才。”   妻子的话,他无法反驳,只阴着脸不出声,他没有道理,而她自有主见,就算再开口也达不到目的,不过他才不会让马文才见到伊儿,只是一想到他就在身边,心里便堵得慌。   伊儿第一时间发现了父亲的不对劲,平时温文儒雅、性情淡泊的他突然迸发戾气,赶紧扶住他的手臂,唤了一声‘阿爹’。从前她只是猜测,现在却是十分肯定了从前的那桩三角恋,大家都很苦,谁都不是赢家,相比阿爹娶妻生子、平淡度日,那个马文才更绝,竟然把牌位娶回家。虽没有大张旗鼓,可听说他至今未婚,在这个时代可算作大不孝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许是因为这个,他纵有不少功劳,却未能在仕途上大有作为。   “阿爹,怎么生气啦?只是不相干的外人。”   “阿爹没事,伊儿只要记得莫理外头那人,阿爹就安心了。”   “伊儿知道阿爹疼爱伊儿,阿爹不喜欢的人,伊儿也不会喜欢。”   “伊儿可真是够偏心的。”   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却高兴极了,人都是这样,他那么喜爱、宠溺她,自然希望她对他也有同等的回报,虽说得不到他也不能把她如何,但得到了却是格外欣喜。   外头的马文才听到声音才知道自己料错了事,原以为女儿应该是跟在母亲身边,所以特来讨好谢道韫,在客栈打尖的时候没准能瞧上一眼。祝英台虽学过画画,可对肖像并不擅长,描给他看的根本认不出是谁,想到她快十岁了,就激动不已,没想到她竟是跟王凝之同乘一车,他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虽然早知如此,可一路上相伴同行十来天,王家住的都单独的院子,他真的连她一面甚至一个背影也未见上,马文才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看着镜子里的脸。别的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就该蓄须了,可他却坚持刮得干干净净,就是怕她见了会嫌弃他老,回忆当年在尼山书院初见之时,她对自己一见倾心。可他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不说眼角的纹路,便是皮肤也不及当年白皙,眉间眼底更是笼着沧桑,一切一切都是岁月的痕迹,论武艺,他比当年好了太多,只是想到要面对她时却远没有当年的自信哪怕是自负,唯一令他安慰的就是王凝之比他更老。   眼看着就是建康地界,她一进乌衣巷,他就再没机会见到,隐忍多年,几乎快疯魔了,也幸亏近来江东不是多安定,否则他真不知道这么多年要怎么熬。看了一眼天色,想来这会儿她还跟着王凝之一起用饭呢,偷入女子房间固然不君子,可他再不做,要到何时才能看上一眼?   只是没有想到见是见到了,她的容貌与前生不同,这是肯定的,毕竟爹娘不一样,可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气质和举止那么的相似。   “秀珠,我想沐浴。”   “小娘子稍等,奴婢这就去让人备水。”   她……她要沐浴?马文才当然没有偷窥癖,只不过走了一个丫环,屋里还有另一个陪着,他纵能离去,也不能保证不能发现。要么他就闭眼不看吧?而且她才只有十岁,除了脸,有什么好看的?虽说男女七岁就该避嫌,可真正遵守的并不多,再说她注定是他的人,避不避嫌有什么关系?   因为武力值不对等而不知道自己被偷窥的某人,正一脸享受地洗着头,之后更是由着丫头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坐进了浴桶,因为浴桶是从家里带的,所以全无心里障碍,泡得要叫一个惬意。   “小娘子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可真是辛苦,好在明日就到建康了。”   “芳枝和秀珠也都是头回出远门吧?”   两个丫头年纪加起来和她经历的岁月差不多,而她更不是头一回出远门,对于建康也不是第一次来,只是曾经的建康和这次要见的全然不同,隐隐地也含着兴奋。   “托小娘子的福,奴婢们才能出来见识见识。”   “就你嘴甜,等会儿厨子送来点心,就赏给秀珠了,让她多吃点甜的,免得风头都叫你占了。”   芳枝的嘴巴甜,秀珠是个闷声葫芦,但两个人都还得用,便奶娘严厉些,也不曾说两人不好,倒是叫不曾用惯的丫头的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小娘子快别这样,奴婢虽然话多了点,事情可没少做。”   “你也别逗我了,秀珠是个厚道的,不会吃独食的。”   马文才没想到会目睹这样的情形,想想她的性子还是没变,当年的含笑就被她宠得性子开朗,没少欺负马统,不过马统那小子被‘欺负’得挺心甘情愿的。本以为含笑会跟随她家小姐来到马家,能近水楼台摘得月亮,不料后来出了那样的变故,实是始料未及。   “芳枝,那是什么?”   见她指向窗根,也看了过去,原来是自己的荷包掉在那儿,许是刚才心里紧张,不曾留意,那可是当年伊儿给他缝的。   ‘豆一双,人一双……’   听着她用奶气的声音念着这词,禁不住湿了眼眶,却又听她接着道:“秀珠等会拿去还给马公子吧?”   “小娘子如何知道是他的?”   “我听含笑姑姑说过,这词是杜家小姐写的,这荷包想必也是她绣的,都这么旧了,马公子还带在身上,必是珍而重之的,丢了不知如何着急呢?”   “马公子的事,奴婢也听说了,如此长情的人,可真是少见,所说他要等那位杜小姐转世呢?”   “这个我可没听说过,芳枝是怎么知道的?”   “小娘子有所不知,奴婢有位表哥,就在马公子手下当兵呢?”   “原来如此,只是这种事情别往外说了,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落在这儿了?”   后半句话,伊儿只是低声嘟哝了一下,没叫两个丫环听到,不过她心里突然警醒了起来,不会那人钻到她屋里来了吧?现在是不是还在这儿?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胸部,幸好还是个娃儿,可脸上还是禁不住有点发烧,等穿好衣裳,还是没想出对策。若不在,那便最好,如果那人还在,她却没发现,说明武功比她好,她怎么敢把丫环遣出去,留自己一个人?   “秀珠去还东西,芳枝随我去母亲那里。”   这就是她最后想出来的法子,赖在母亲那里睡一晚,反正父亲和她没个住一间,不过随母亲住的坏处就是要听她唠叨管束。   “一一,这绣的是什么花?”   “阿娘,这是荼蘼,阿爹替我描的花样子。”   “你呀,我怎么就从没见你绣点梅花、兰花的?”   “人家有绣过菊花的。”   “绣得是不错,但愿你也能明白并且效仿其傲霜之姿。”   “伊儿知道的,兰有君子之风、菊有傲霜之姿、梅有凌寒标格、竹有不屈气节。”   “不要只会言语讨喜,你是王家的女儿,切不可囿于闺阁情思,堕了王家家风。”   “是,一一会注意的。”   其实她很想说,为什么她母亲这么支撑祝英台追求真爱呀?明明对她管束得挺严格,自从上次被关禁闭以来,所有风花雪月的东西都被禁了,甚至宁愿她闲来做些针线活,也不愿见她提笔填诗,为了讨母亲欢心,她也就只得不碰诗词了。   不过自来的习惯却是让她见到秦淮河时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动人最是秦淮柳,隔岸烟笼十里堤’,结果收到母亲的目光,赶紧闭嘴。为了怕王家人觉得他们这一脉规矩不好,母亲特特将她带在身边,没有放她跟父亲一车,眼看着就到乌衣巷了。      第59章 王谢两家      乌衣巷王谢的宅子,那么传奇,她居然进来了,果真世事难料,不过她都穿越成王羲之的孙女儿了,不让她进来看看也说不过去吧?却没想到此时的当家人这么年轻,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看着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他的夫人更年轻,而且长得漂亮,丹凤眼、柳叶眉,粉面之上俏鼻丹唇,如繁盛的桃花一般娇艳动人,衣着鲜亮却不出格,很是出彩。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是外貌协会的,但长得漂亮的人本就更容易搏取他人好感,便是放到他们这边也是一样,和两个弟弟一起被母亲带过来见礼,弟弟乐就被这位出身殷氏的婶婶拉住不放。   “道韫嫂子真是好福气,瞧瞧这几个孩子,如珠如玉,叫人爱不释手。”   “乐儿正是闹人的年纪,弟妹不嫌弃,就常让他来你这儿耍耍。”   “只要嫂子舍得,我可不会嫌弃。”   三两句就决定了乐儿的生活,做小孩子真是没有人权啊,幸好她已经长大了,想来这位婶婶也着急拥有一个儿子,看到乐儿这样的男孩子,就巴不得能沾点吉运,好尽快生个男孩。   “听说嫂子要来,院子已拾掇好了,我还先带嫂子去安置了吧?”   建康北靠长江,也是个不缺水的地方,何况乌衣巷紧临着秦淮河?这靠窗便能看到荷花池的客院是很不错的了。   许是因为到建康时已经天晚了,并没有拜访别家,王珣家里没多少人口,王珉尚未娶妻,其实也不是没有娶妻,听阿娘说王珣和王珉都是娶得谢家姑娘。可是因为两家关系紧张,相互防备,叔公一生气就作主离婚了,这样一来王珣又续娶了殷仲堪的妹妹,也就是今天招待她们的婶婶,而王珉则是订下了瘐家姑娘,婚期还是商定中,若是她们在京滞留得久一些,没准儿能赶上婚礼呢?   想到明天要拜会叔公,谢家有两位姑娘尚在闺中,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一位是叔公的长子谢琰的女儿谢嫣,另一位是谢玄舅舅的女儿谢冰,便将自己路上打的络子拿了出来。时下流行团扇,这两个络子都是用小玉珠点缀编成的两种风格的蝴蝶结,这个拿来做见面礼应该挺合适的。   “阿爹,你终于回来了。”   她这里吃完饭、练完功,沐浴后还被阿娘抓住读了会儿史书,回到房里又写了一会儿字,左等右等他还不回,这刚拆完辫子准备躺下,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伊儿,怎么还没睡下?”   “嗯,一股酒味,阿爹喝了多少?”   “很多很多,伊儿闻闻。”   本有几分醉意,此时觉得女儿人小鬼大,可爱得紧,便拿下巴蹭她的脸,这在她还小的时候就遭到过严重抗议,不过今日却因为醉酒有点失了轻重,被妻子训斥了。   “瞧你没个轻重,一一这半边脸都红了。”   再看伊儿眼底含泪的模样,心疼得拥住她道:“是阿爹不好,弄疼了伊儿,明日阿爹带你游秦淮,好不好?”   “好啊好啊,伊儿还要自己去捡江石子。”   “你们这对父女呀,明日说好的去拜会叔父,哪里有空带她去游河啊?”   “叔公不是个拘泥于形式的,到时将几个孩子一起带上就是。”   谢道韫带走了丈夫,留下伊儿在灯下打量自己被胡子扎得可怜兮兮的脸蛋儿,芳枝一边替她抹药,一边埋怨‘老爷真是不当心,小娘子的脸可嫩着呢,哪经得住这么折腾?’   “胡说什么呢?不许背后说老爷的不是,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自己去领板子。”   莫名地对这场景有些熟悉,可自己一个经营茶业的商家出身,在现代也只是小门小户,或许是看了那个电视剧或小说印象太深了吧?   这乌衣巷人家,在外头时觉得神秘不已,真住进来了,也就这么回事,城里的宅子就算再好,也比不得她家那依山傍水的好宅邸。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着转生以来的经历,好像有点越来越脱离掌控了,她是要求过武功秘笈、也要求过倾城容貌,可从未提出要出生得如此轰动,有时候她甚至有点心怯,生怕自己撑不起这份生就的不凡。   去谢家的时候,她比进王珣的家还要紧张,芝兰玉树的谢家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往年她见的也就是谢安谢玄,一个叔公一个舅舅,叔公逗逗她、考考她也没什么,舅舅更是一味宠溺,她收礼收到手软。可这次是在乌衣巷,她若做得不好,只是人家要说王家的不是,感觉自己像是林妹妹进贾府时那般时时谨慎、处处小心。   “乐儿还记不记得叔公?小时候可是尿了叔公一身呢?”   嗷……   伊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谢安已经五十几岁,这举动却如此率性,让她撑了一路的小心顿时成了笑话。不过比她更难受的是乐儿,他已经五岁了,还被取笑儿时拉尿的事情,本来长得很喜庆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叔父,乐儿脸皮薄呢?”   谢安这才将乐儿放到地上,又转向她和七七,好在只是摸了摸头叹了声‘长大了’,可七七性子直率,居然说了一句‘可是叔公变老了’,谢安虽然不在乎,未免还是会觉得悲凉,伊儿赶紧补了一句‘是不是因一一和七七长大了,才把叔公催老了?那一一和七七都不要长大了’,气氛立马不同了。   “哈哈哈,一一比你小时候会讨人喜欢,好了,你带孩子们去见见你三婶,自来了建康便不能常见,她可想你呢?”   这话是对她阿娘说的,原来阿娘小时候嘴巴不甜啊!穿过中园来到后堂,见到了叔婆,都是到了年纪的人了,就和自己祖母在世时相仿,保养得再好,终究还是老了。因为七七年纪也不算大,就没有避讳,除了叔婆,还有几个年轻些的夫人和两个女孩,穿着打扮得都比较正式,依次见了礼,叔婆留了母亲说话,她们几个孩子就出来到逛花园了。   “妹妹和弟弟们打会稽来,可有什么和建康不同的?”   谢嫣和谢冰都十是二三岁年纪,模样正在长开中,不像她看着就是装成熟的孩子,孰不知外表清涩,内里早熟透了,听到谢嫣这样问,想着自己是老大,便开口答道:“在会稽时,也不曾时常出门,只觉得山野的气息很清新,而建康城却好像更有趣,处处都有故事一般。”   “姐姐说的极是,七七也有同感。”   “乐儿也喜欢建康,听阿娘说长干里很繁华,什么都能买到。”   谢冰算是表姐,更亲近些,这时也开口道:   “你们喜欢就好,建康的确有许多事值得一提,就拿这乌衣巷来说吧,就因当年东吴孙权的乌衣营驻扎此地而得名。”   “嗯,除了堂妹说的这个,建康城又金陵城……”   虽然不太熟,可大家聊得挺开心的,谢家姑娘平日来往的都是建康世家,难得说起这些,也便说得兴起,而另外三个也是孤陋寡闻得很,听得认真。   不过最近谢冰却突然想起一件似地说道:   “一一妹妹,我听阿娘说你生来就遍体生香,连蝴蝶都能招来,可是真的?我闻着你身上是有些淡淡的香味,真不是熏的什么香?”   “冰冰姐,这是真的,不信你叫阿姐转上几圈,肯定有蝴蝶飞过来。”   乐儿是沉不住气的,也幸而他年幼,不然倒像炫耀似的,伊儿此时也不能再否认,只得在花园里转圈,如今天气渐热。可谢家花园里牡丹芍药却是不少,更有月季锦上添花,一片活色生香,流连的蝴蝶自然也是不少。转了有十多圈停在那里,转眼这发间鬓边、肩头指上便停了好几只蝴蝶,谢妍和谢冰眼里止不住羡慕,对于闲暇时玩扑蝶的少女来说,实是有趣得紧。   “两位姐姐一起来。”   三个花一样的女孩儿立在花丛里与蝴蝶嬉戏,这个场景怎么都觉得像《还珠格格》里的那段,不过她们年纪小多了,越发显示纯真可人。   “一一妹妹真幸运,想当年赵飞燕需用息肌丸方得遍体生香,妹妹却生来得上天厚爱。”   “妍姐姐,什么是息肌丸?”   “上不得台面的害人东西,妹妹不知晓也罢。”   谢冰及时阻止了这段对话,她们闺中女孩说这些终是不妥当,伊儿本就是假装天真,以免让人看出她懂了太多不该懂的东西,这时也就不再追问。正好前头传话说叔公要带他们去游秦淮,便是谢家女孩也抛开了刚才的念想,开心地领着一一和弟弟们往前头来。      第60章 行舟秦淮      谢安有个爱好,喜欢考校后辈,最有名的就是后世流传的‘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了,谢朗的那句‘空中撒盐差可拟’境界差太远了。   伊儿听到他要几个后辈作诗,一点也不意外,虽不至于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诗来,她倒还不怕小小的考校。   不要怪她欺负人,这些年她也很努力了,偏又被母亲谢道韫管着,不许她伤春悲秋的,难道有这样的机会,她不说文思如泉涌,那也是张口便来,真是好容易得了母亲一个微笑颔首。   “一一在诗文上的天赋不错,琴棋书画可都教啦?”   “叔父容禀,除琴因守孝未能学习,其它都已学得上路子了。”   “理应如此,她生来是性情中人,莫浪费了好天赋……咦?真有笛声?”   谢安看着远处一叶小舟,秦淮河畔是不缺乐舞的,只是像这般清雅的风格绝不是伶人妓子所奏,而且技巧高超、乐声动人,这熟悉的感觉?   “是叔夏?”   “叔公,你说这是桓伊公子在奏笛?”   “正是他的柯亭笛声,原来一一早就听到了,怪不得有‘谁家玉笛动秦淮’的句子。”   伊儿没想到自己有幸一见传说中《梅花三弄》笛曲的创始人,东晋是个看脸的时代,长得不好看的人是很难混的。幸而士族门第娶妻很讲究,就算本来男子生得一般,一代一代遗传改良,也不会差到那里去,眼前的桓伊真是风度翩翩、姿仪动人。一双眉眼间尽是淡然,看来也是个悠游山水的性子,不过,他身后跟着的不是马文才吗?多年不见,她却一眼认了出来,透过帘子看到自己阿爹脸色不佳,赶紧将视线收了回来。不过很心思又转到了母亲身上,自己阿娘这么优秀的女子,阿爹一定也是喜欢的吧?可能是因为那位杜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格外怀念些。   “安石公如此忙碌的人,怎有空游秦淮?”   “是老夫侄女的孩子首次来建康,特意和陛下告了假,陪他们转转。”   “那却是叔夏打扰了。”   “怎么会?叔夏笛声,我那侄孙女儿一早就听到了,还填了首诗呢?”   哎?怎么说着说着竟扯上她了?只听那马文才念着她的诗,她当然知道跟才子才女们比起来,当真算不得什么,不过如今这个年代,她倒还有点优势。   谁家玉笛动秦淮?曲曲声声感落槐。   唯愿人间无离恨,时时花好称人怀。   “哈哈,这韵押得甚是有趣,谢相的侄孙女儿倒是颇有谢道韫先生幼时的风采。”   “这位是?”   原来谢安还不认得他,听那桓伊引见道:   “安石公虽未见过,但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晚辈马文才,见过谢丞相。”   “原来你就是马文才?的确是个人才,不过胆子也够大,你都这个年纪,很该成家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伊儿躲在帘子后面光明正大地听,自家叔公还真是喜欢管闲事哩,一见面就管人家成不成家,幸而他年长位高,否则怕要被喷。   “丞相放心,晚辈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只是还要等几年才能成婚。”   “哈哈……,那就好,不知是怎样的女子啊?”   “不瞒谢相,她年纪还小,如今快十岁了。”   ‘咣铛’一声,王凝之的酒杯掉在脚下,既使是木头的船板也一样令杯子碎成了几瓣,他许是未想过马文才知道这件事,有些惊慌,只是对上马文才带着讥讽的目光时,立时又成了愤怒,冰冷着一张脸走到了船边去,就当他不存在一样。   本来所有人都被马文才那‘十岁’的字眼给震到了,正想探个究竟,不料王凝之这里出来变故,把注意力给引偏了。可马文才似乎不情愿被忽视一样,上前一撩袍摆,单膝跪在了王凝之身后,众人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傲气,论家世,他是逊了王凝之不少,可论起才华、成就,那可是将王凝之甩得远远的。   “王先生,学生马文才今愿倾举家之力求娶令嫒,还望先生成全。”   啊?   不只伊儿呆滞了,在场的人均是被马文才的举动给吓到了,哪有这样求亲的?媒人都没……啊,不,难道今日桓伊是做媒人来的?   先被吓了一跳的是王凝之,可最先清醒过来的也是他,在场这么多人,他不好过分无礼,让人传扬出去,总是有碍家声的。   “你且起来吧?我王家的女儿岂是这般轻易就会许人的?”   “哈哈,我谢安活了这把年纪,第一次见到这样求亲的,马文才,凝之没让人将你轰出去,真是不容易啊!”   这晋人的旷达随意,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啊!谢安居然是一副欣赏的态度,让伊儿大跌眼镜,要知道马文才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这样做,实在是有胁迫王凝之的嫌疑。可她却因为所谓的规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阿爹被欺负,做了王凝之女儿这么多年,更是被他宠溺了这么多年,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是熟悉,而且知道他冷面只是伪装,事实上他一定是不知如何应付这样的情况。   “阿娘”   关键时候她能指望的就只有阿娘呢?她那么聪明的人,一定有办法的。   “马文才,你的心意,我和王郎已知道了,但婚姻嫁娶之事,本就该慎重考虑,况且我和王郎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平时‘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般的疼宠,岂会这般容易就许了他人?”   “谢先生,文才明白,文才本也不急于一时,只是两位先生的女儿定是有人争相求取,如今这般不过是怕被人捷足先登而已。”   伊儿听了这话,心里有点抵触,难不成他捷足先登,就势在必得?   “哼,就算你提早一步,也未必有机会。”   “王先生何苦如此?你早已不是当初的你,我也不是当初的我,她也不再是当初的她。”   “不要说了,我早说过不想见你,你偏偏要出现在我面前,那么今日正好做个了断。”   一声剑鸣,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马文才,他一直以为王凝之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这剑刺来,分明练习多年,当下不敢轻视,避让的同时拔剑以对。只是稍倾便发觉王凝之的剑法和自己的很像,看来都是来自杜家,不过王凝之平时练剑再勤快也及不上他经验丰富。   “阿爹好棒。”   伊儿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凝之用剑,更是头一回知道他是习武之人,顿时觉得他帅呆了,忍不住出声赞了一句。并未想过会给当事人造成影响,可事实却是原本战得水平相当的两人都分了神,剑尖入肉的声音让未接触过血腥的一些人听得头皮发麻。   “王郎,文才,你们……?”   谢道韫顾不得避嫌,反正除了桓伊是外人,文才算是她的晚辈,如今丈夫和学生同时受伤,实属意料之外。   这秦淮河自然是游不成了,江石子也不去捡了,以最快的速度打道回府,伊儿和两个弟弟精神蔫蔫儿地陪在床边。   “阿爹,你痛不痛?”   “伊儿不要担心,阿爹不痛。”   “一一,你带着弟弟们先回房,阿娘有话和你阿爹说。”   伊儿自然‘听话’地回房了,不过偷听是免不了的,她一直知道母亲对父亲有些冷淡,当然父亲也有责任,但今日父亲的表现相当‘汉子’。她站在母亲身边,明显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男子是容易被感动的,或许从今往后,自己就能拥有一对相亲相爱的父母了。   ‘王郎,你真是太让我意外了,我知道你时常佩着剑,却从不知你剑法如此高超,便是阿羯在此,也要甘拜下风的。’   ‘马文才如何了?’   ‘比你伤得还要轻些,他到底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比你下手狠多了,只是你二人太过了,纵是过去有些仇怨,也不该以命相搏。’   ‘呵呵,我虽怨他,却更怨自己。’   ‘王郎,别闷在心里,和我说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玉笛动秦淮?曲曲声声感落槐。   唯愿人间无离恨,时时花好称人怀。      第61章 旧情有迹      “文才哥哥的相貌,伊儿可还满意?”   听了这么一句话,伊儿只好从藏身的地方挪了出来,她就是刚从父母那里走开,看到他跪在这里,心里对他伤了自己阿爹有气,便也不理他,实际上又心有不忍,只躲在暗处看着。   “你以为自己生得多俊吗?比起我谢玄舅舅差远了。”   伊儿此时已经走到他跟前了,并不知马文才因此而心情愉悦,自顾自地问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文才不该伤了先生,特意在此请罪。”   “请罪啊?我阿爹不也伤了你吗?”   “你阿爹是先生,文才是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文才伤了先生就是大逆不道。”   若是以前,他怎么也不愿承认王凝之是先生,当年他在书院罩着王蓝田让他丢了面子不说,还诡计百出,企图夺走他的伊儿。可是现在不同,他想娶伊儿,就只得认了,这一辈子对岳父各种讨好是免不了的,不过眼前先笼络伊儿的心也很重要。   “就算如此,你这伤怎么也不清洗包扎?听说你是将军,刀光剑影里讨生活,最怕留下痼疾了,你坐到那里等我一下。”   马文才依言坐到一边的花坛上,嘴角明晃晃的得意,不过只是瞬间就收敛了,伊儿既使没有前世的记忆,可这心软的毛病真是没改,刚受伤时他就想好了,虽然受伤不是本意,但不好好利用就是他蠢了。   “你倒是条好汉,一点不在意似的,这伤虽没我阿爹重,却也有点深呢?”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酒给他洗伤口,生怕弄疼了他,心里便暖暖地,人有了年纪就喜欢回忆从前,他常常想起当初在书院的事情。他们相处地其实非常好,她性子柔软,多数时候都习惯忍让,以至于他把她的情当成了应该,为了证明自己比梁山伯强,非要和祝英台较真儿。一次一次伤害到她,可她也真的就一次一次地原谅,直到她躺在冷冷的冰棺里,他终于意识到失去了什么,除了母亲,再有一个人那样心疼过他。   “已经习惯了,不觉得多疼。”   这谢府里的牡丹芍药真是漂亮,平时他却没有这样愉悦的心情,既使对着满园的红杜鹃,也只觉得凄凉悲切。   “虽然伤得不算重,不过最近不要拉弓了,免得留下遗憾。”   伊儿虽不熟练,却也做得不算笨拙,将伤口处包扎好打个结,就准备要撤,却被他猛得拉住,一双眼睛视线灼灼,那股热切仿佛要把她点燃一般。   “伊儿,嫁给我。”   本以为自己会很镇定地回绝他,没想到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眼神一游移就被他逮着个机会紧追一句:“我不会像别的士族子弟,妻妾成群、豢养家妓,我一辈子就你一个。”   “那现在呢?”   伊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只觉得他毕竟是个正常男人,难道没有女人吗?一时想不到将自己置于劣势。   “现在没有,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自始自终我就只要你一个。”   “可你不是喜欢杜小姐吗?还迎了她的……”   “你可是吃醋啦?不只她的牌位,连她本人都被带来杭州了,以前她说过就算死了也要埋在岭南,可是也说过只要有我的地方就是仙乡。”   自从知道她已转世,便没必要再留着一具躯壳,她的骨灰已正式埋进了马家的墓地,虽然如此,她的坟边还是种满了杜鹃花,只因为她的习惯。   “杜小姐真是至情至性之人。”   原本马文才没指望一个十岁孩子能懂得他话里的深情,可眼前的王家小姐却好像懂得,那神情竟有六七分像杜伊人,仿佛天生就是至情至性之人,也是,她们同是花朝节的生辰,性格理应有一些相似的,何况她们本就是一人,不同的只是皮囊。真要比较起来,如今的伊儿相貌不及从前那样精致娇媚、我见犹怜,王谢两族都是北方人,相貌形容走的原不是娇小可人的路线。不过她比做杜伊人的时候活泼爱笑,也不像从前那样文静腼腆,虽然安静起来又颇有几分对月伤心、见风流泪的相似模样,可她两眼一弯笑起来时,就像桃花流水一样醉人。   他不是没想过要让她知道过去的一切,可始终因为理亏不敢赌一赌,想着从前是她心疼他、迁就他,而今也该倒过来,他要比王凝之更疼她、更宠她,王凝之能给的只有父爱,短短十多年,而他可以给更多、更久。   “伊儿你不也是?听说你喜欢吟诗?”   “也没有多喜欢,只是心里……”   她也知道怎么形容,不由自主地会被闲愁笼罩,要说她这一世比起上一世那是好了不知多少,但仍旧是春花秋月的性子,许那禀性难移说的便是她吧?   “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好。”   “可是,阿娘说我写的诗不端庄、没风骨。”   应该说她整个的人就是一小家碧玉,既使被谢道韫教导了这几年,可因为王凝之宠着,她就肆无忌惮地张扬着本性,不熟的人看不出她的真性情,可长辈们都知道她有多少缺点。   “令堂是不输男儿的林下才女,可我的伊儿却是美丽又可爱的小仙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这嘴巴真甜啊,原本也有些感动,可一想到他是马文才,就禁不住思绪跑偏,只想着他这样的细心、耐心,居然没追到祝英台,到底他太渣还是梁山伯太优秀啊?   “谢谢你,我听了这个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总之,我就是我,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无需讨所有人喜欢。”   “这样想就对了,这世间再没有女子比得上我的伊儿。”   从前的杜伊人有多世故,他可是记忆犹新的,从来都是一堆道理让他不得不认同,如今却是他来开导她,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你真是奇怪,我是阿爹阿娘的,可不是你的。”   “哈,我等你长大,伊儿。”   马文才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谢道韫,故意贴在伊儿耳边来了一句,远远看着倒像是亲了一口似了,所以他一点不奇怪谢道韫急急地走过来。   “文才,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远远地谢道韫就开口了,就是希望马文才能够收敛一点,待走得近了,看到女儿一脸迷茫,全无和男子单独相处的羞涩,才放下心来,不过却冷着脸吩咐了一句‘去陪陪你阿爹吧,他一时离了你就放不下’。   伊人听话地回院子,只是经过院门时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仿佛有感应似地,果然他也在看她,这感觉像恋爱似的,真奇怪。她明明从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哪来的这种熟悉感,想起那位杜小姐,总觉得跟她很像,她也是生在广州、长在广州,后来才离了那里去江南生活了几年,却始终未遇有缘人。   穿越的这些年,除了亲人,她并未见过什么陌生男子,她不太想长大以后的事,既使偶尔被女性长辈们打趣,她心里想的也是‘能嫁一个像那爹那么温柔的男子就好了’。   虽然王氏子弟长得都不错,她的七叔更是个中翘楚,加上他本人格外注重仪表,那真是俊美无双,可她偏偏觉得她阿爹最好,长得好看、性子温和,她一直将他作为未来夫君的参照物。而这个马文才没有哪里像阿爹,长得比阿爹有棱角、眉眼锐利、身形矫健,一看就是练武之人,隐隐地还能感觉到一股煞气,为何她一点都不害怕?还仿佛有着好感,就是那一点点偏见也慢慢散了。      第62章 又是故人      “道韫有事想请教叔父。”   “哦?韫儿如此聪慧,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这事关系到一一的终生,韫儿有些拿不准。”   谢道韫纵是再聪慧,也不能时时看穿旁人的算计,尤其在知道了女儿是杜伊人转世之后,她心里乱极了。   成亲多年,她此时才发现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丈夫,他固然有士族子弟的习气,可品貌性情却不坏,这场联姻是家族的需要,她与王凝之都很无奈。曾以为他平庸,却不想他不是全没本事,只是不喜官场而已;他不是没有热情,只是都给了别人而已,那个杜伊人若心里没他,怎么舍得将一身功力相授?至少她就做不到。以前只觉得他疼宠一一,呃,应该是伊儿才对,现在想来,他从未唤过‘一一’这个名字,总是‘伊儿伊儿’的叫,根本就是清楚一一的来历。   他看着伊儿的时候,并非一个父亲的眼神,至少不全然是一个父亲,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酸楚,也感到害怕,虽然愿相信他的人品,可他沉默寡言,什么都闷在心里,这反而让她担忧,生怕有一天,自家生出乱伦之事来。马文才的出现和执着简直就像一片曙光,让她看到了希望,可她对马文才少年时代的行事记忆犹新,纵然后来有所改变,可那暴虐的性子怎么可能全部改变?   “你可是担心马文才对一一不好?”   “正是,叔父不了解他,从前在书院,他的风评并不好,出了名的坏脾气。”   “你别太过忧心,单说一一是琅琊王家的女儿,他家便不敢薄待,何况马家人口简单,又无婆母在上,公公也上了年纪,新妇的日子不会难过。”   “这么说,叔父也赞同这门亲事?”   “嗯,琅琊王家虽有底蕴,却早不是当年了,如今逸少也不在了,凝之又不像个能顶起门户的样子,和马家联姻,才能重新接触兵权。比起其他士族子弟,马文才这样的算是有作为的,关键是他在乎一一,这样方能掌控得住他,这一桩亲事对王家来说很值。”   “韫儿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王郎能文会武,却无心官场,纵然出仕,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只是叔父也看到了,他与马文才有些旧怨,只怕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韫儿放心,这件事叔父自有计量。”   见叔父应下了劝说王凝之的事,她暗自松了口气,一一眼见着大了起来,相貌一天天长开了,虽还像幼时那般讨喜,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脸庞也还是那样的脸庞,可那份美丽越来越藏不住了,内里更有一份温柔动人的韵致,只怕那才是让王郎迷念的原因。   她从未深究过杜伊人的事,一来她对王郎没有什么深情;二来她骄傲得很,从未把她当成对手,如今才知道,原来杜子乔就是杜伊人。   看着丈夫熟睡的脸,他也真是可怜,一心想做人家丈夫,最后却成了父亲,难为他这些年做出一副父亲的姿态,心里怕早就苦得泪流成河了。也不知叔父打算如何劝他?他虽看着脾气好,其实倔强得很,其实最好的是一一自己愿意,她冷眼看着,一一对马文才肯定是有好感的,只是年幼,还不到萌生爱念的时候,但如果……   伊儿并不知道她已经到了让母亲考虑亲事的年纪了,王凝之伤势不算很重,休养了两日,已经搬回王家,母亲说她到了学管家的年纪了,先去城里逛逛,好了解一下采买之事,却不料在街上遇见马文才,从药材铺子跟到首饰店里,甩都甩不掉,禁不住有些恼羞成怒了。   “你怎么老是跟着我?”   “建康的路这么宽,难道只许你走?再说,建康多纨绔,我也是为了保护你。”   马文才见她一脸嗔怒,不禁一脸苦笑,她这脾气还真是让王凝之给惯出来了,以前可不见她这么对他讲话。不过他并不生气,这是谢先生替他创造的机会,和伊儿培养一下感情,若伊儿心里有他,那这门亲事就成了大半,遗憾的是,伊儿虽心软,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对他一见钟情,难道他真的老啦?   “这家首饰行在建康可是颇有名气,就连皇族也常常光顾,伊儿有没有喜欢的?我给你买。”   “我家又不缺钱。”   “文才哥哥知道王家有钱,可一见伊儿这么漂亮,就想送你礼物。”   伊儿听了这话,居然有点高兴,原本的郁闷也不见了,顿时又生出新的郁闷来,她这是随着年纪活回去啦?这么虚荣?不过还没来得及想出怎么反驳,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马文才马大将军,何时添了这拐带小娘子的嗜好?”   “王蓝田?”   伊儿见马文才认得这人,便想看过去,却被他挡到了身后,只是她何曾就老实了?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向来人,咦?这人长得不错,面相让人生厌,隐隐透着淫邪,想必是个纨绔,他面对马文才的时候,底气很足,难道也是个有本事的?   “杜…杜子乔……?”   王蓝男看着躲在马文才身后的小人儿,那看人的神态,让他想起在书院交束修时的那人,他早就猜杜子乔是女儿身了,只是和她没有愁怨,便没有为难她,甚至还有过……,只是后来出了王凝之这样的变数,他也就歇了心思,一心帮他对付马文才,只要马文才不好过,他就开心,但他不得不承认看到她伤心落泪时,心里也是不忍的。   “住口,她是谢道韫先生的女儿。”   “谢先生的女儿?”   马文才喝止了王蓝田,又转身哄她道:   “伊儿,这位王大哥也是令尊令堂的学生。”   “王大哥?”   王蓝田和伊儿不约而同地质疑起来,对于伊儿来说这位王蓝田看起来比马文才老,因为他蓄了须,而马文才的胡须剃得光溜干净,看上去比姓王的年纪五六的样子,实际上大约是差不多的,王蓝田则是怪异无比,他私下里和王凝之那是以兄弟结交的,这一声‘王大哥’让他的辈份突地矮了下去,只是他自来聪明,看清楚了王家小娘子的长相和韵致,再联想到关于马文才的传闻,冷笑一声道:“马文才,你要做人家女婿,愿意矮上一辈我管不着,但我可是管王凝之叫大哥的,这小娘子既是他的女儿,理应称呼我一声‘叔叔’。”   本来见到马文才,他心里就记恨从前,这眼看着成了他的长辈,真是心中大快,见他面色不愉,心里冷哼‘如今可不是在书院了,他王蓝田大小领着朝廷官职,再不是他马文才想揍就揍的了’,便是当年,他也一直记得杜子乔说过的‘马文才不过吓吓你,又不敢真杀了你’,后来腰杆子硬了不少。   “你乳名唤作伊儿?我正要去寻你阿爹叙旧,随我一起回去可好?”   “我阿娘命我学习采买。”   “那些琐事让下人办就好了,不然白养着他们?对了,叔叔头一回见伊儿,不能没见面礼,这里正好是卖首饰的,伊儿只管挑,叔叔付钱。”   “那有劳蓝田叔破费了。”   本来这座如意坊就是建康有名的银楼,里头金玉饰品格外受欢迎,伊儿一看就知道自己家女性长辈们的许多首饰都是出自这家。不过她们又不是暴发户,不会满头满身地戴,所以她零星看到的感觉和现在面对集中摆放的奢华精致饰品的震憾完全不是一回事。   “伊儿,这银饰又什么好看的?那里缀红珊瑚的赤金镯子不错,富贵不俗,才配得上伊儿的身份。”   “蓝田叔,伊儿觉得这几个银钿简洁古朴,很有韵致。”   王蓝田嫌弃地看了一看,还想劝她改主意,却已听到马文才吩咐伙计‘包起来’,心里不乐意了,他给小侄女儿见面礼,他也来捣乱。只是买这便宜货,也不嫌寒碜,转身让伙计把自己看中的镯子也包起来交给伊儿的丫环,他偏要和他斗斗,从前在书院,他马文才除了能打,在智计上不也吃了他不少亏吗?反正他也过腻了猪一样的日子,换换生活方式或者也不错,没想到这一趟建康来得真值。   伊儿也突然感觉得到了这个纨绔身上突然升起的朝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他和马文才是故人,和她又没关系,就算他称自己阿爹一声‘大哥’,实际上她阿爹的性子和这人根本不是同路。   “马文才,不受佳人待见嘛!滋味如何?”   许是当她在车里听不到,两个男人在后面说着悄悄话,呃,应该说是王蓝田故意给马文才添堵才对。不过马文才却没吭声,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性子磨平了好些不说,便是一想到王蓝田读书习武不行,却一肚子坏水,他和伊儿的事又被他看出了苗头,只怕更多波折,满腹心事、全身戒备,免得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      第63章 后会有期?      不过马文才再如何戒备,防得了阴谋,防得了阳谋吗?   王蓝田明着帮王凝之阻碍他和佳人见面,谢道韫再怎么强势,也不敢顶着这样压力帮他,眼看着假期就快结束了,他不得不离开建康回归驻地,再顾不得礼法,深夜闯王宅,被侍卫发现,而王蓝田一脸得色,他真是恨不能上前打烂他,可这些侍卫明显是挑得好手,而他不好伤了王宅的人,出手重不得轻不得,一时竟脱不得身,情急间却又风回路转如遇甘霖一般听到了她的声音:“都退下,这人是我的武师傅,尔等休得无礼。”   只是尚来不及高兴一下,又听到了一个讨厌的声音。   “伊儿,你要学武,自有为父教你,这位武师傅还是辞了吧?”   “既然阿爹不喜欢,伊儿就听阿爹的。”   伊儿一句话将马文才从云间打到地下,她就那么听王凝之的话?记得从前对自己,那也是近乎千依百顺,幸好他们是父女。虽然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目光落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仍是禁不住冒酸水,最后高声道:“伊儿,我……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在他即将跃过围墙的那一刻,王凝之的声音再次传来:“后会有期就免了,我说过不想见你,伊儿也是。”   马文才身形一顿,最后又挺直脊背消失在了夜色里,远远看着的伊儿颇为不忍,心口莫名地就痛了起来,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她却又感到了熟悉。   “伊儿怎么啦?”   “我没事,阿爹。”   这里虽是王珣的宅子,但王凝之年长,也未曾落魄,倒也不曾慢怠,可到底不是主人,因为她闹出这样的事,仍旧觉得难为情,不过王蓝田和珣年纪差得不多,过来勾肩搭背多谢他配合,一时解了这分尴尬,原来纨绔也不是全无用处。   自从马文才走了,王凝之的心情就开始明朗起来,本来他就生得温文尔雅,这阴郁之一去更加可亲起来,加上伤也养好了,应酬便多了,早出晚归,有时她一天也见不到一次。而母亲对她的教导也更严了,除了琴棋书画,还让跟在婶婶身边学习管家,生活很乏味,但她尽管排斥,却还是在学。只是她学得太快了,管家一个月就令王珣夫人叹她已无可教的,不过人都有优点和缺点,她的缺点就是心太软,已被耳提面命好几次了。   “一一,你如此聪明,想必你阿母管家时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只是心地善良是好事,可心软太过就容易为恶仆所趁,切记切记。”   “婶婶教导的是,一一定会谨记。”   “婶婶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收拾一下,今日是七夕,城里有不少热闹呢?”   七夕?那牛郎织女的传说?在现代时她侍弄茶味,所有的爱好都偏文雅,但那时的社会氛围已经越发浮躁,纵是七夕,所能见到的无不是商业化的活动,钱似乎成了活着的目的,不知何时才能突然灵光一闪出现一点纯粹的小浪漫?   七夕夜晚的灯会在小长干,那灯火亮得星星都褪去了光华,她跟着父亲和王珣族叔,母亲牵着七七,乐儿则由婶婶照看。伊儿觉得有点怪异,因为他们中年长的早过了为七夕心动的年纪,年幼的还没到这个理解七夕意义的年纪,看中了一只荷花灯,可是要猜谜,这个她可不擅长,只得求助母亲。   “‘孔雀收屏’打一人物?”   谢道韫略作思量便道出了谜底:关羽,她不说她就猜不到,一旦说出来,又觉得那么简单,谜语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   “‘夕阳西下’打一地名,这个你们三个都动动脑筋。”   “是洛阳?”   七七第一个想了出来,不愧是阿娘教导的,伊儿感觉自己在这一方面真是不太灵光,不过在玩了几次之后渐渐找到了窍门,而且特别巧的是这个谜底正是眼前的女子们几乎人手一个的东西。   ‘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   “阿爹,谜底是不是扇子?”   “正是扇子,刚才七七已得了奖励,你要什么?”   “我想……”   伊儿正要说下去,却一眼瞥见远处的舞蹈,她目力好,见那露天的台子上灯光恰到好处,一个女子身着彩衣跳得很精彩的样子,内心禁不住蠢蠢欲动。   “伊儿可是想学舞蹈?”   忍不住看向王凝之,这个父亲从小就纵容宠溺于她,不知道这种舞蹈肯不肯让她学?只是她还未及看清他的神态,就听母亲轻斥道:“一一,你是大家闺秀,学那个做什么?”   “别责备她了,伊儿最是懂事,既使学些也不碍的。”   王凝之略显不悦地瞥了妻子一眼,王家的女儿的确不学那个,因为学了那个也没有用,根本没机会展示,有多少男人会让嫡妻表演舞蹈?不过既然伊儿喜欢,他还是愿意满足她的,何况他至今都没想好会让伊儿离开他,成为别人的妻子。   “阿爹,还是算了,伊儿只是见她跳得好,想看看,并没有要学,咦?那里还有乞巧比赛呢?伊儿也想参加。”   她是不想父母吵架的,可最近母亲好像总是因为她的事情和父亲呛声,这样很不利于他们的夫妻感情,就算原来感情不深厚,如今却是亲人了,所以很坚涩地转移了话题,王凝之宠她,事事都依她,摸摸她的头道:“那你可得替阿爹挣个头名回来。”   “我看了,只是穿针引线而已,阿爹你只管看着就好。”   许是人家看她的架式颇足,尤其是她家人出行的气派不像普通人家,虽年纪还小,但还是放她加入了。   等主持之人喊开始以后,伊儿这就像鱼儿入了水似的得心应手,此时再不藏着掖着了,轻轻一拍桌案,绣花针自动竖起排成队,两三秒的时间就搞定了。别说主持之人傻眼,便是围观的也傻了眼,这谁家的小娘子简直就是要逆天了啊!乞巧讲究的是个氛围和趣味,乃一招搞定了还玩什么呀?没看其余的姑娘都停下来不穿针线了吗?   “这位小妹妹好技艺,我们是心服口服的,只是这‘巧’字可不能只是会穿针引线啊,不如接下来比比女红吧?”   伊儿回头看了看王凝之,见他鼓励地颔首,便爽快地应道:“比女红自是没有问题,只是刚才的奖励,我还没拿到呢?”   “小娘子莫心忧,方才的奖品便是这柄绢扇。”   “咦?这绣法,好眼熟。”   双面同色绣,这绢太薄了,能够在这样的东西上绣双面真是不易的,只是为什么和她的技法这种像?这枝白茶花绣得巧妙,咦?她好像发现了什么,那花蕊处分明是个字,四朵花组成‘阿弥陀佛’。   “嗯,这个我喜欢,下面女红比什么呢?还有彩头没有?”   “小妹妹口气好大,不知学女红有几年了?”   伊人知道她不服,打量了她一眼,刚才便她提出要比女红,想必技艺不错,这一瞧却见她约年长三两岁,相貌生得不错,而且衣饰光鲜,或也是高门大户的女儿。本来她是个低调退让的性子,可是这一世自小被王凝之宠溺纵容,小脾气给养出来了,见有人挑衅,今日偏要让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惹的。   “两位小娘子,今日鄙处并未准备女红项目,只因灯下伤眼。”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日日做,妹妹你说呢?”   “就依这位姐姐说的,把绣架摆上罢。”   这主持的人正为难着,便听一男子朗声笑道:“既然两个小娘都已决定了,冯掌柜还犹豫什么?至于这彩头,在下愿出。”   他递上的是个小盒子,见那主持的中年女子带着疑虑打开,然后愣在当场,周围的人声从嘈杂到安静、从安静又复归嘈杂,只因有人惊呼‘夜明珠’三个字。   “伊儿别闹了,这里的灯光昏明不齐,最伤眼睛,之前的彩头你已得了,阿爹很高兴。”   为什么王凝之会极力反对?因为这人是马文才,伊儿也疑惑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啦?而且还在这个时候架桥拨火,让两个姑娘争斗?难不成他喜欢那个小姐姐?所以才要一心要启动第二轮比试?明明前些日子还说要娶她呢?果然男人的话信不得,但是骗了她还想顺顺当当地讨好别人,哼!   “阿爹,没关系的,你等一下,伊儿一会儿就好。”   伊儿把老爹哄离场,转身就让人将绣架竖起置,众人疑惑地看她如此行事,最后见到绣下的全是黑色的字时方才明白,赶情这位小娘子是要绣字啊!这书法真是不错,而且她这速度到底还是太快了,这柱香刚去一小段,已经完成了,还是首诗:‘乞巧金风里,穿针月下愁。双星何事会?相对月如钩。’   毫无疑问,她赢了,马文才看着自己千挑万选的礼物,就这样到了她的手上,开心极了,只是转眼间,那颗美丽的珠子却转瞬被她扔给了对手。对上她那冰冷中带着嘲讽的视线,总觉得哪里不对了,王凝之或者是王蓝田背地里究竟干了什么,让伊儿对他如此冷漠无情?      第64章 冤家对头      “一一,你很讨厌马文才?”   七夕看灯回来,谢道韫就扯着女儿问了起来,作为旁观者,她觉得一一是喜欢马文才的,可她为何在灯会上故意让他不痛快?   “阿爹讨厌他。”   其实她也觉得马文才有那么一点讨厌,虽然父母未曾明说,可冰儿姐姐悄悄告诉过她,叔公和娘亲都嘱意马文才,所以她已经暗自将他当成自己的了,而且他还明确地说过喜欢她,但是突然间又向旁的女子示好,是觉得她好欺负吗?   “一一,你阿爹那些旧怨都过去多少年了,他犯糊涂,你也跟着犯?眼下俊杰难寻,虽然马文才年纪大了些,但他若是真能对你好,倒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阿娘,人家还小呢?而且我听说过他的事情,他不是对前妻念念不忘吗?”   “一一,虽说地位相仿的世家里也有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可是大多不成器,阿娘是过来人,最是明白其中的滋味。”   谢道韫摸着女儿的脑袋,说话间心内一阵怅然,她是个女中大丈夫,可这个年代,她纵有些愿望也只能通过夫婿来达成,但王凝之是个胸无大志的,成亲十多年才知他一身好武艺竟就这样荒废着。   整整一夜,想着母亲的话,她还是没做好嫁人的心理准备,不过说起来,嫁一个不相识的人,倒还不如马文才,可是……,他究竟喜不喜欢她呀?   “小娘子,老爷替您请了教舞蹈的先生。”   哎?还是请了啊,伊儿心中暗喜,她以前就喜欢跳民族舞,不管男神还是女神,多数都是学舞蹈出身,深刻说明了身段儿的重要性。来到前厅,见到母亲也在,更加不敢表现出太过欢喜的神情,给父母见过礼,才看向这位舞者,打扮很素净,也很特别,半长的曲裾裹着玲珑纤美的身段儿,由内而外透着温婉和妩媚,倒将其七分姿色衬托成了十分。   “云姬见过小娘子。”   “免礼,七夕那晚我看见你跳舞了,那支舞可有说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虽然惊讶,却已经习以为常,知道定是那位杜伊人传开了这首词,如此她更要用心学了,私下里做了好吃的去谢过阿爹,表示学好以后要跳给他看。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王凝之得了江洲刺史的任命,江洲,大约就是后来的九江一带了,离家几千里呢?   “一一,你就不要跟去了,留下来和冰儿姐妹做伴,多结识一些身份相当的闺阁女子,于你今后必有益处。”   阿娘要把她撇在作建康?伊儿感到意外,王凝之也被谢道韫弄得一脸惊讶,可她说得不无道理,伊儿太孤僻了些。只是她一个人留在建康?还是放心不下,而且他心性淡泊,却不是笨蛋,谢安把他外放江州刺史,原是高升,可他夫人突然要求伊儿留在京羁,联想一下近来马文才被借调禁军的事,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促成这门亲事了。其实他已经认清现实,伊儿就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将她许给马文才?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当年若非他做了什么,伊儿怎会暴亡?还差几日就是婚期了啊!   “既然伊儿留下,你也先别跟着了,她年幼,尚需你多多教导,单将她留在亲戚家里,我如何能放心?”   妻家势强、夫家势弱,便是有这个不好,他明明窝了一肚子火,却不能对她直接发出来,只有迂回一番给她添点堵。此时士族女子多有妒心,容不下婢子歌妓之流成为妾室,他的妻子幼时便跟着谢夫人,再怎么豁达,也总会沾染一些,他虽于女色没什么想法,但谁让他不高兴,他也只好回报一点,只是女儿的心意,他总不忍心忽视。   “阿爹,阿娘不在你身边照顾,伊儿也不放心啊!”   “一一说的有道理,不如这样吧?王郎先行赴任,我先留下陪着她,她学东西快得很,兴许晚个一年半载就能全家团聚了。”   “也好,便如此决定吧?”   各退一步,却算不上满意,王凝之转身去见了王蓝田,那小子比他年轻儿八岁,可心机算计却胜他太多,而且事关马文才,他一定愿意帮忙。   “凝之大哥,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而已。”   “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是啊,谢安可借调马文才,凝之大哥也可以。”   经过王蓝田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指点,王凝之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看着王蓝田得意地又饮了一杯酒,不禁觉得回到了当年的情景。什么叫‘冤家对头’,马文才智计武功都好,可是一遇上王蓝田就经常吃亏,过了十几年,这种情况似乎还是没有改变。自从伊儿出生,他已经很多年不回忆当初了,当初自己像个愣头青一样,迷上了那个临窗而立的侧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回想起当年她为了马文才流泪的样子仍觉得心痛。   和王蓝田分别后,回家就上了折子,跟皇上借用一个人,当今的皇上算不上英明,也算不上昏馈,至少现在是这样。本来这样的事应该好好问一问,谁知恰好身边刚回宫的皇姐插了一句嘴‘王羲之一脉子弟尽是文人,借用一个武职定有用意’,当时就批准了,王蓝田教的所有用词全白准备了。   拿到调令前马文才就已经知道了,心里怒火翻腾,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一脸坏笑的王蓝田,虽然拿他没办法,却能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免得令他更加得意。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啧啧啧,十几年虽然很长,不过马文才改了性子,真是难得。”   “你王蓝田倒是除了年纪,一点没变,看来十几年于你不过白驹过隙。”   “干嘛要变呢?当年杜子乔曾经说过,能一直不改变也是福气。”   “她……她真说过这样的话?”   “瞧瞧,一提到她,你就失态,要说你马文才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佩服的,不是骑射武功,而是这一腔痴情。当年我就不大明白,也看你不顺眼,你明明喜欢着杜子乔,却又对祝英台的事放不下,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当年……被鬼迷了心窍吧?”   考虑了这么多年,马文才都没能找到一个答案,当年究竟是因为什么对杜子乔有那么强的占有欲,却又对祝英台放不下?最后只得给自己这样一个解释。   “哈哈哈,被鬼迷了心窍,说得好,虽然她成了凝之大哥的女儿,生得一副好容貌,可我仍旧怀念当年的那个杜子乔,心地善良、性子绵软。整个书院就只有她真心对待过我,后来帮凝之大哥,我是真心想她好,免得跟了你以后,成天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没想到后来会成为那个样子。”   马文才第一次知道王蓝田还有这样的心思,在他的记忆里,王蓝田从没对谁好过,也没有人对王蓝田好,真要论起来,的确只有伊儿,她起初是和王蓝田一室的。伊儿说过很多事回头想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他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刚才还怒火冲天,现在却觉得自己和王蓝田都有些好笑。   “王蓝田,难怪她总说你聪明,只是不用在正经地方,这次又被你算计到了,我认栽了,不过我不会认输的,不论你和王凝之怎么做,我都会见招拆招,伊儿我是一定会娶进门的,感谢老天让我有这个机会好好待她。”   王凝之有招,难道他马文才没有?连谢道韫都不知道,云姬是他安排的人,那夜特意在夜市跳舞,本以为当场就能吸引伊儿,不过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云姬去到她身边,也可以帮他说些好话。   大人们怎样斗法,伊儿却是不知的,她很认真地学着舞蹈,希望可以在阿爹出发前跳上一曲给他看。   “小娘子,这里腿要再抬高一些……肩放低一些……”   教一个天生有舞感的学生,显得容易却也更有挑战性,云姬倾力相授的同时,也从这位小娘子身上学到了不少。因她只有十岁,所以未教那些缠绵多情的舞曲,而是选了一曲《采莲》,活泼灵动又不失娇憨柔美,谁知小姑娘嫌弃那词不好,改了一下以后,越发新颖起来。   一个月,伊儿都在练这支舞,还把谢家的姑娘一起拉来练,等八月十五的时候跳给大人们看,只是没有想到那天会来这么多人,幸而她们平常走动得多,也觉得怯场。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飞飘香袂空中举。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紫马嘶入落花去,见些蜘蹰空断肠。’   在谢家的观荷水榭,她们三人跳得很卖力,面若荷花、臂似莲藕,可爱娇美得紧,更特别的是舞步动作新奇好看,这首新曲子也将从今日流传开去。   “那个最年幼的反倒跳得最好,不知是谁家的女孩。”   “回公主殿下,那是王凝之长女闺名唤作王晖。”   “原来是她,曾听得她出生之时百花盛开、蝴蝶齐来,现在看来确实不凡。”   “殿下过誉,她一个小孩子,恰逢其会罢了。”      第65章 约法三章      眼前这个余姚公主司马道福,伊儿是听叔婆讲过的,八月十五那日曾狠狠地夸过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公主肯定有事儿求她吧?公主是美丽的,不只在容貌,还有气质,只是她的眉眼间尽是梦幻,全然不像一个嫁人几年又合离的女子。   “公主有话直说吧?伊儿年幼听不懂拐弯摸角的话。”   她要去送父亲,根本没心情在这里陪她演戏,而且马文才还托母亲转交了信物,说做个念想啥的,一个玉雕的白茶花盆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留下呢?   “伊儿喜欢你七婶吗?”   “当然喜欢,七婶温婉贤惠,我们全家都很喜欢。”   “可是你七叔惊才绝艳,郗家已然败落,郗道茂平凡无奇,又没能给你七叔留下一儿半女,如何配做他的妻子?”   原来是想做小三啊!   她的祖父没有小妾,父亲没有纳妾,其他叔叔们目前也不见纳妾的迹象,或许是不重女色,也或者是女家家世不错的缘故,但她生来就厌恶小三。听见身侧的假山后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她心思一转,笑着问道:“那公主觉得何人配做我的七婶儿?”   那余姚公主面色一哂,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也笑着问:“伊儿可喜欢我?”   “难怪你以公主之尊对我百般殷勤,原来是我七叔的爱慕者啊!”   “正是,当年我未嫁之时便心怡王家七郎,可惜父皇为了笼络桓家,将我许给了桓济那个兵家子,如今我已与他合离,我……”   “公主觉得自己一个二婚之人配得上我七叔?而且似乎还有让我七叔休妻另娶的意思?”   “为什么不能?我是大晋朝的公主,那郗道茂的娘家已经没落……”   “所以你就要欺负她?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七叔很早就心悦七婶儿,一到娶亲的年纪就催着祖父去郗家提亲了,两人十分恩爱。小月儿夭折,大家都很伤心,但我七婶又不是不能生养,这几年大家都在守孝,没有好消息也是正常,怎么就成了我七婶儿的罪过?说到生养,公主嫁到桓家也有几年了吧?连怀孕的消息也没传出来过,你就相信自己能生养?做人还是要行善积德的,这口德也是很重要的。”   “你……你是讽刺本宫没有口德。”   “这个无需伊儿讽刺,有没有口德,公主自己难道不知?汉时有宋弘曰‘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七叔自幼知书识礼,比之宋弘便是不更好,也绝不会差了。公主的所谓钦慕心怡便是要陷我七叔于不仁不义么?那样的话,我王家消受不起,而且伊儿听说‘真正的爱是成全和奉献’,若你当真心悦我七叔,为什么不是你舍却权势地位追随于他?若你为了爱情可以抛却一切入我王家为侧室,我王晖到时必恭恭敬敬称你一声七婶儿,否则公主还是另择佳婿吧?”   “口气不小,难道你做得了你七叔的主?”   “我做不做得了这个主,公主尽可以试试?我还有事,就不奉配了。”   伊儿的脾气被王凝之纵容得有点大,她其实记得自己前世是个隐忍内敛的,原来环境真的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她虽然仍就吃斋念佛,却没什么大的长进,轻易地就会被激怒,而且既使不够理智做出了什么,也有人会替她收尾。比如,她捧着玉石盆景回房之后,她的母亲就帮着她圆了场,王谢两家的势力令公主纵然心塞也无力报复,最后闷闷地回宫。   而东晋这个十分八卦的年代,伊儿怒斥公主的话,却在短短的时间里传遍了江南,直到王家兄弟们都被吓得从会稽赶赴建康。然后,发现皇家真的没敢对一一如何,才真的放下心来,王献之仍旧年轻好看,牵着一一的手把长干里逛了一遍,狠狠地购物一回。   “七叔,七婶儿没嫌弃你招蜂惹蝶?”   “人小鬼大的丫头,你七婶儿是多温柔贤惠的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不过你为此事,大大得罪了公主,十分不智,万一她使计坏了你的名声,你日后如何嫁人?”   “七叔放心,一一已经有人要了。”   “哦?我们一一这么小就被人相中啦?”   “那当然,我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他看上我,那是他有眼光。”   伊儿受了公主的刺激,突然发现一个不要侧室不纳妾的男人很是可贵,而且在她激怒公主以后,马文才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人,所以她决定将马文才重新纳入考察,反正她的阿爹也不会轻易答应这门亲事,而她也还有几年才会长大,只要他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她就答应这门亲事。   “呵呵”   她的七叔不是一个擅于言辞的人,只送了她两个字‘呵呵’,不过前面迎上来的人可不是这样,便是在大街上也朗声笑道:“我的伊儿自然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   “阁下是?”   “在下杭州马文才,日前向令兄王凝之提过亲,此生定要娶得伊儿为妻。”   王家的男人不容易讨好,太殷勤了,他们瞧不起;太冷淡了,他们不乐意,马文才早就研究过他们的性情喜好,这位王子敬的性子最像王羲之,耿直又骄傲,只不过他这么直白的自我介绍还是令王献之震惊。   “哦?倒不曾听兄长提起过,但阁下的大名,献之却是有所耳闻,敢迎一个牌位进门,当真是藐视礼法。”   “怎会是藐视礼法?我答应过要娶她进门,自然不能食言。”   “但献之也曾听说过你是要等到自己爱妻的转世才……”   本来还着意想为难一下这位仁兄的,王献之将自己听到的八卦娓娓道来,结果说到这里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牵在手里的侄女儿,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想起当年二哥与那女子的纠葛,以及这么些年二哥对侄女的宠溺和纵容,觉得脑子当机,无法运转了似的。   “子敬和伊儿想必也逛得累了,何不同去青竹舍吃杯茶?”   王献之醒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带着侄女儿坐进青竹舍茶楼了,这是一家老店了,里头的茶味道不错,里头的琴曲听得人心头宁静淡泊。只是他回头怎么对二哥交代?记得二哥当年和这个人是情敌,现在还让他有机会和侄女儿一处坐着,只是进都进来了,想走也不好找借口,忽地又听小侄女儿开口道:“七叔,可喜欢这儿的瓜片?”   “嗯,很不错,比家里的婢子沏得好。”   “七叔且品茶,一一去那里看看。”   伊儿看见这茶室偏厅里还摆了一些小商品,有台屏、扇屏等摆设,还有佛珠之类的饰品,她来建康有些日子了,这家店却是头回进来,倒比外头的饰品店有意思。   “这个拿给我看看。”   这么雅的店里居然卖骰子这样的俗物?   “小娘子稍候。”   “这骰子材质还是象牙的,挺讲究啊!”   “小娘子勿怪,我们东家也不喜用象牙之物,这个物件是别人家做东西的下角料制的,总管原本吩咐要给东家送去的,只后不知怎的又吩咐不必了,之后我们掌柜作主放在这里展售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你们总管也是相思门中人?”   “小娘子好巧的心思,不过这相思门?小的不明白。”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你家总管定是有了喜欢的人啦!不过最后没用上,看来不是什么喜庆的结局。”   “伊儿,你可懂‘相思’之意?”   马文才离开座位来到伊儿跟前,蹲在地上看着她的表情,见她略一错愕之后就答:“我不告诉你?”   “我已知道了,不过我要怎么样才能娶到你?”   “你真的喜欢我?”   “比珍珠还真。”   “那七夕那晚为何跟我作对?”   “辛苦寻来的夜明珠想办法讨你欢心,怎么会是和你作对?”   “你真不是喜欢那个小姐姐?”   “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注意看,而且我的伊儿倾国倾城,别的女子都只是陪衬。”   “虽然觉得你是哄我,不过我爱听。”   “只要你肯嫁给我,以后我天天说给你听。”   王献之也离座了,因为这样的对话已经让他无法安心喝茶了,这小侄女儿到底有多早熟啊!道茂表姐十岁的时候还只知道扑蝶呢?   “婚姻大事,自然要阿爹阿娘作主,不过想做我王晖的夫婿,得遵守我的约法三章。”   “哦?什么样的约法三章?”   “第一,不能和别的女子有染,包括不能蓄养家妓、外室,不能纳妾、娶侧室等一切对婚姻的不忠诚行为;第二,不能有婚内冷暴力,如不见、不闻、不问等恶劣行为;第三,婚后不得以任何理由休弃,包括七出之列。以上约法三章,但凡有违任意一条,男方即刻净身出户,所有固定资产、流动资产均归女方所有,男方净身出户以后,身上的官位、爵位均归现有子嗣继承,若有继妻、继子女,不享受任何继承权,另外,每月还需一半薪奉支付前妻赡养费、子女的抚养费。”   王献之已经呆若木鸡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侄女儿生就传承了二嫂的聪慧,小小年纪就能填诗已是有才,到此时方知这个侄女已经逆天了。不过她难道不打算嫁人啦?平常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开出这样的条件呢?急得上火之际,听那马文才哈哈一笑道:“不愧是我的伊儿,能想出这么刁钻的约定,我答应了。”   听到这样奇葩的‘约法三章’,围观的人不少,这一瞬间,和王献之一样,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真答应啦?这小姑娘到底有多好?值得冒这样的风险。   “那好,只要你能说服我阿爹,我就嫁给你。”      第66章 别后相思      “你怎么又罚伊儿禁闭?”   似乎早料到丈夫会来和她争执,谢道韫淡定地翻着手里的书,嘴上轻飘飘地问了一句:“王郎真的不怕一一将来嫁不出去?”   “伊儿这么好,怎会嫁不出去?”   “她那‘约法三章’之后,还有谁敢娶她?现在你不答应马文才的提亲怕是不行了。”   “那不是正合你意?”   “王郎,你……”   “你当我不知你和谢相的心思?把我放去江州,却把马文才调来建康,然后不许我带着伊儿赴任,安排得多巧妙?现在好了,伊儿要么不嫁,要嫁只能嫁马文才,你们的各种安排全白费了,不过也是歪打正着,如今你满意了吧?”   “王郎,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王家与谢家此时虽有不和,但叔父不会害咱们的女儿,这个马文才又是你我的学生,如今的他和从前很不一样,我也是考察了很久才有这个想法的,你那么疼爱一一,不会不希望她有个好归宿的,是不是?”   “好归宿?马文才算得上是好归宿?”   “那在你眼里,谁是?你吗?王郎,对于一一来说,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放过她吧?”   谢道韫能言善辩,却不擅长吵架,此时态度也软了下来,希望说服丈夫,不过王凝之的脾气也倔得很,冷哼一声甩袖而去,直到临赴任前也没再搭理妻子。谁还没有脾气?谢道韫也一不做二不休,很干脆地带着儿子随丈夫启程,就是没有带上女儿,虽然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有些心软,却狠狠心将她留在了乌衣巷,隔离了他们父女。   往江州的路不算难走,在安县遇上山贼实属意外,王家的护卫虽多,却不料山贼人数如此众多,而且似乎有军旅经验。王凝之拿剑护着妻儿,手却有些发颤,半路出家学了武艺,却从来没杀过人,不时打伤来犯的人,却不曾伤及人家性命。   这时,一阵烟尘扬起,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不正是马文才么?   他原就不是书生风格,一箭射穿贼首,吩咐底下的军士加入了对付贼寇的行动,突然御贼一边倒地成了绞杀。   “阿爹,这个人好厉害。”   七七看了一眼乐儿,这小子真是没眼色,不知道阿爹不喜欢这个人吗?七七年纪大一些,已经知道这个叫马文才的很可能是未来姐夫,于是瞪着眼睛开始帮阿姐考察起来。   “文才,你这狠辣的毛病还是没改。”   “先生有所不知,这些人并非真正的山贼,不除掉难道给对手保留实力?”   “对手?难道有人不想王郎上任?”   “先生放心,有文才一路同行,绝不会有事。”   王凝之没有拒绝马文才同行,他最不擅长朝中争斗,所以阿父过逝后,王家虽然明面以他为首,实则是王珣做主较多,有些人天生就是这块料。马文才也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远离伊儿,但她身边有他的人,更兼谢家人向着他,以后书信礼物再没有人能拦截,这几年正好用来跟王凝之好好相处、化解怨怼,毕竟将来是要做翁婿的。   “马将军,你为何站在这里?”   七七如今胆子在了起来,携弟弟阿乐走来,见马文才背着手对着河塘站着,一脸的忧伤让人不忍直视,回身看着两个小人儿,心底一下柔软了起来。   “文才哥哥看到这里景色,不由想起毛诗里的《蒹葭》篇,七七可读过啦?”   “自然读过。”   听孩童娇嫩的声线大声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马文才需闭上眼睛才能平复心情、不让泪水流出来。当年伊儿初逝,那是最难度过的日子,他甚至作践过自己的身体,醉酒后没完没了地写这篇《蒹葭》,抱着她的旧物入梦。却也知道天下间没有多少人有他这样的运气,心上人转世有蝴蝶齐来这样的异象,让他不必费神就知道她在哪里,化悲愤为动力去将她追回来。   “七七可知道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搂着两个小娃开始展露自己的才学,要折服孩子其实挺容易的,之后的日子里,两个小娃都开始粘着文才哥哥,尽管他们的母亲才名更盛。王凝之的无视、谢道韫的纵容更是给他机会极力讨好两个小舅子,很快地两个孩子就私底下叫姐夫了。   再说建康这里,伊儿过得并不比之前平淡,每个月总有闺阁女子的聚会,小孩子嘛,有攀比之心很正常,拼爹拼娘之后,又拼首饰衣裳,之后更是比谁的女红较好,然后她又遇到了七夕那晚的姐姐。   “我是太原王欣,又遇到妹妹了。”   “欣姐姐,可唤我一一。”   两人寒喧过后,发现两家关系挺好,王巧柔的父亲是王恭,和王珣关系不错,这下立刻亲近起来。   “想不到一一不只绣工好,连胆子也大,几句话把余姚公主臊得至今未敢出门。”   “我没想臊她。”   只是皇家欲欺郗家势颓,不免叫人寒心,这句话不曾说出来,否则很快就会传进宫里去,她不想给亲人招麻烦。   只是就在大家都试图忘掉这事的时候,皇家跳了出来,余姚公主下嫁王献之,而王献之待以平妻之礼,这样倒也还好。虽然放在伊儿自己身上,很是难以接受,但其他人都觉得皇家此事处理得很是得体,就连谢道韫信中也为此感到欣慰。   婚礼的时候,乌衣巷与谢家毗邻的王家可热闹了,因着守丧而沉寂下来的王家似乎一下子雄起了似的,先是王凝之就任江州刺史,接着王献之娶公主,由长史擢升为吴兴太守。   伊儿很是恭敬地给公主见礼,公主似乎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生气,还让她烹茶、和她聊天。   “一一,你可真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大家都这么说,不过一一觉得人生不过‘自在’二字,稚嫩一点还是早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了你那约法三章,你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真不怕没人敢娶你?”   “有什么好怕的?嫁人太麻烦了。”   她自重生以来,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疼着,一句重话都没有过,便是母亲略严厉些,也是疼她的,可若是嫁了人,想管别人的父母叫父母,重新融入一个家庭,想想都烦。   “这话倒还像个孩子,听说那人将京里的茶楼和铺子都归到你名下啦?倒是个用心的。”   “嗯,我刚学了管家,正好练练手。”   一个茶楼和两个铺子,他送了她就收,闲来去到那里转转,提提建议,再看看账本,觉得自己十年来窝在闺阁里真是太浪费时间了。   “贺我新婚的头面是你那铺子做的?”   “自然,还是我描的图呢!不过我吩咐他们以后别再制点翠首饰了,鸟儿也不容易呢!”   “嗯,你说的也是,自汉以来就流行这样的饰品,我们只顾着好看,却不曾想到祸害了鸟儿,一一做得甚好。”   答谢完了京城故旧,七叔王献之领着新妇去吴兴上任了,其他几位叔叔也要么回会稽,要么出去游历。七婶郗道茂怜公主屈居平妻,暂时未跟着去,这位公主正是应了那句‘有舍有得’了。   不过伊儿却是受到各方关注,不只夫人小姐们对她好奇,便是男人们也想见见这个嚣张的女孩,究竟有何魅力能令马文才曲节至此?不堪纷扰的王珣几乎闭门谢客了,由于王珣信佛,伊儿待他十分亲近,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暂时推掉一些闺阁聚会低调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人总觉得年华易逝,可是一旦牵挂一些人就会觉得难熬,王凝之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马文才坐在一处吃酒赏景。初到江州,水土不服什么的都是小菜,最不习惯的便是没有伊儿在身边,有时午间打个盹儿都梦到她叫‘阿爹’的样子。妻子点明了伊儿的来历,让他无话可说,甚至不敢过分,否则便仿佛见不得人似的,老天待他王凝之真是……   “这江边的蒹葭,真是叫人触目生愁。”   “是啊,一看到这个就想起伊儿。”   “看不到就不想?”   “我倒希望能不想呢?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我?”   “这个时辰,应该在刺绣。”   王凝之的眼前似乎浮现出那小人儿拈着针线仔细扎针的模样,脸上禁不住就浮现出笑容来,马文才看着他这模样,心头一动道:“你都陪着伊儿许多年了,也该轮到我了,早点将她许了我吧?”   王凝之看着滚滚长江水以及那拢着无数愁思的芦苇,没有应声,其实他已知道这一次,伊儿是嫁定了这个人,因为他是一个父亲,不可能真的看着女儿孤独一生。   “杜明远升职了吧?”   “是啊,杜伯父这么多年挺不容易,想回杭州很多年了,虽然升任刺史是件喜事,但他终究是没能离开广州,不过二兄倒是在吴兴任职,如今应是在王子敬手下做事了。”   “伊儿本是无心插柳,不想竟促成一桩美事。”   “也是那位聪明,否则伊儿还有更厉害的后招,可惜啊!”   王凝之很无语,马文才这一脸可惜显然没有怀好意,果然见他冷下脸狠厉地说道:“夺人夫君已是舔不知耻,二嫁之人想做嫡妻更是没脸没皮,若她敢对伊儿出手,我定要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想起当年伊儿求他不要和马文才计较时就说过他的家事,而马文才对于妾侍和风尘女子惯来没有好脸色,可见儿时有心理阴影了,便也按下话题,省得他接着发疯。      第67章 心如飞絮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就快到换季的时候了,发现找出来的去年衣裳小了好多,该制新衣了,伊儿惊觉。   “怎么办?我好像长胖了。”   “小娘子这样很漂亮的,一点不胖。”   虽然云姬这么安慰她,但伊儿还是有烦恼了,其实女孩子的身段并非要十六七岁才能显出来好不好,她这才刚十二岁,才有初潮而已,就开始往丰腴的方向发展了。她自己都还没在意,有一次聚会居然被某位同龄小娘子嘲笑‘胸大’,更重要的是她这才开始发育,以后怕是……,其实她比较克制,荤食吃得也少,却偏偏发育得这般早,仔细想想,应该是遗传因素了,她的阿娘谢道韫就是丰腴型的,而且王谢两家都是从北方迁来的,身架子本就是比南方人大。看着虽然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和同龄人一起就显得大了一圈,尤其是身上的齐胸襦裙,有胸的和没胸的、胸大的和胸小的穿出来明显两个样儿。   这场烦恼没过多久就被她忘到脑后了,因为同龄人也都渐渐长成,大家都彼此彼此,又开始讲究起谁的腰细。更有的人不穿襦裙,改穿收腰的杂裾来了,伊儿觉得小姑娘们真是有意思,不过她没有选择杂裾,觉得拖拖拉拉一堆东西挂着,真是麻烦,直接在襦裙外加了一件收腰小褂子。再后来干脆穿起了素色旗袍式上衣和裙裤,镶边和花扣自是不必说,细微处还绣上花纹,一眼便能看出其精致。长长的头发编成了一条粗粗的麻花辫子,垂到胸前来,结果参加了一次聚会就带起了一股风潮,然后她的服装铺子没少挣钱,引得其他铺子纷纷效仿。然后全京城的女子和商家都盯着王家这位姑娘,看她出行会穿什么款式的衣裳,伊儿也叫他们失望,每一次都有新变化。   其实连伊儿也好奇为啥这衣裳这么受欢迎呢?结果还是叔公告诉她‘因为这样的衣裳省料子’,所以不管是富人还有穷人都愿意做这样的衣裳,无非是一个料子好些,一个料子差些;一个富贵精致些,一个粗糙简单些,原来她无意中做了件大好事呢?就好像民国时旗袍从长袍变短袖、短袖变无袖据说也是因为战时物资紧缺的缘故。   “可是,大家不都喜欢像神仙一样舒袍广袖吗?”   “那还不是为了好看?”   在这位叔公的有意引导下,她开始投入服装设计的事业当中,男子们的服饰完全照搬清朝民国的服饰是不行的,因为发型不对。自己的王珣叔叔在普遍高大的王家男子中是个异类,大约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没能长得高,如今已经成年没得救了,伊儿好心地替他设计了内增高的短靴。不过这件事没有告诉叔公,因为他俩不和,实在不敢让他知道这个短柄,但是都写在信里跟自己阿爹絮叨了。   正月里,王珣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伊儿也等在一边,不过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无非是说些吉祥话,看得出来王珣对这个孩子极期待。婶婶一举得男,更是意气风发,对儿子宝贝得不行,恨不能一天到晚地抱在怀里,各家的贺礼是早就准备好的,她这一房的礼物是她根据母亲信里的交代在建康定制的,另外母亲还从江州捎来一些物产,总之王珣这一房有了子嗣是件大喜事,王珉叔叔都比他先有儿子,他面上不在意,心里难说不着急。   更大的喜事是王珣叔叔重新出仕,任秘书监,这可是很难得的,前头叔公荐他两次,他都给推了,这次倒是痛快赴任了。他的出仕意味着乌衣巷王家复起,伊儿和这个叔叔也算是熟悉,有时谈谈佛、讲讲禅,便觉得他对世事看得很透彻,但却堪破红尘之人。   转眼又到了花朝,她收到了许多生日礼物,却不能令她开怀,她想念远在江州的亲人,虽然每日读到家信也很高兴。可到底相隔遥远,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封,被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都磨得薄了,听说阿爹开始嗜酒了,这个可不好,提笔想规劝却不知道怎么下笔,只得回到绣架边上继续摆弄刺绣,将内气分成几缕来控针线,早两年她就会了,只是如今越发纯熟了。她极喜欢绣肖像,不过最后能够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却不多,眼前这幅是绣的是她自己,如今正是金钗之年,杜家送来的玻璃镜里影像清晰,对镜描画了一番,却意外地满足。   “小娘子,云姬排了新舞,邀小娘子去看呢?”   “这云姬难怪有如此成就,整个一个舞痴,我这便去瞧瞧。”   自打那《采莲曲》后,云姬便常向她索新曲子,她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是脑子里记着些名人之作,看到柳絮翻飞便信手拈了苏轼的《水龙吟》改了一个字后给了她。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人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看到云姬水袖翻飞、腰肢回转,虽然学过轻功,却身轻如燕,旋转腾跃都毫无压力,未曾听说她心有所系,却能将飞絮之态、点点情思表现得这般活灵活现,不过她自己带的小丫环名桃红的,曲子也唱得极好,方能令这舞曲完美起来,忍不住拍手叫好。   “小娘子可中意这支舞?”   “这支舞很好,只恐我阿娘不会喜欢。”   “左右夫人不在身边,小娘子尽可恣意一点。”   伊儿想想也是,反正母亲也不喜她跳舞,以后不在面前跳就是了,这么一想便放下压力跟着云姬学了起来。这支舞倒也罢了,云姬是来教她跳舞的,自不是待客用的舞姬,所以这舞也不她在后院学一学,倒是那词不愧是大文豪的作品,不过几日便在京城传开了。王珣做得十分巧妙,但伊儿还是猜出是他干的,听说外头有猜测是出自她手,但王珣不承认也不否认,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果然更好了,哎!这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但凡能增加王家声望的事,他都不放过,虽然信佛,却不曾放下世俗名利。不过谢家的诗才也跟着再度受到关注,甚至有人争执她能写诗究竟是遗传了王家人的才赋,还是谢家人的灵气,毕竟王羲之的才学不止于书法,那兰亭诗和兰亭集序都摆在那儿呢。另外京城一时间掀开了写诗填曲的风潮,不得不说有才学的人真是多,那些诗作虽无盛唐繁宋的优美,却看出原本的玄言诗风渐渐落了下风,以诗表情、以诗言志的开始多了起来,竟是极其让人意外。   只是她这厢还没得意过来,就收到娘亲一封书信,挨了一顿训斥,言她这般年纪很不该写这等浓艳之词,若被有心人曲解,影响她的声誉不说,还带累王谢两家家声。细想想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只得乖乖写了一封类似检查的书信回复,保证以后再不写了。   “你阿娘是个谨慎的,不过有叔叔在,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一一只管放宽心,闺阁之间就该自在一些,日后嫁了人可没有这么多人疼宠。”   这是叔叔王珣对她说的话,令她十分感动,不过再怎么恣意,也不能只顾自己快活,她把时间更多地放在了绘画和刺绣上,这种东西不容易出错。但总是敌不过有心之人,当顾恺之的夫人张氏前来拜会,求她一幅画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平静日子快到头了,可王珣叔却淡定地告诉她只当练笔了。   再然后,她就不敢随意出门了,因为走到哪里都有求画的,累不死她,又不是随便一幅速写就能打发的。这不,她难得出席一次闺阁聚会就被围了个彻底,还是谢冰直性子替她解了围,只说好容易相聚一次,莫吓坏了她。   她这里在京城过得恣意又不易,江州的王凝之接到书信的同时还收到了礼物,女儿亲自设计制作的男款袍子,和当下的宽服广袖大不相同,窄窄的袖子虽然不符合他的喜好,但整体的颜色和配色以及领边的松鹤刺绣都极用心。立刻喜滋滋地换上了身,系上同款腰带,挂上伊儿新打的络子,出去刺激马文才去了,跨出门才想起自己批了马文才的探亲假,他已经离开江州好几天了。   突然想起马文才探亲干嘛乘船从江上走?他不会是回建康去了吧?这个奸诈的混蛋,就知道他对伊儿还没死心,只恨自己任期未满,不得回京。   他口中的混蛋马文才,其实已经进城了,泡了澡、换了身衣裳、梳洗打扮了一下,觉得前前后后都帅得无死角后才出门去衣裳铺子等伊儿。作为老东家,仍被这里的掌柜热情地请进里间坐着吃茶,他早前递了消息,让云姬引了伊儿前来相见。   “怎么只有你,她人呢?”   去找云姬的人独自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云姬姑娘留了信,她随小娘子登船去江州了。”   “去江州,什么时候的事?信拿来。”   读完信,方才忆起在江洲时见到几支船组成的船队,当时他还诧异谁家出行那么大排场,现在想想不正是王家的船队吗?只恨自己太过心急回京,未曾多打听一下。   没办法只好去王谢两家拜会一番,正好谢道韫托他捎了书信和物产过来,也免去他没有借口的尴尬,谢安很是关心他和王凝之的相处。   “凝之他对你的态度真的有所改观?”   “总比从前要好得多,他不喜政事,更不喜军务,一应事宜都是我在打点,闲时也一起喝茶聊天,他……很想念伊儿,自打伊儿出生,还从未离开他这么久。”   “那就好,伊儿近来风头太甚,王家也有复起的势头,琅琊王便打起了一一的主意,我本是很担心的,所以才建议一一去江州避避风头,幸好陛下也不乐意,只是这件事还得抓抓紧,免得节外生枝。”   马文才面上虽然一脸担忧,内心里却是一阵狂喜,他的伊已经十三了,这门亲事是该有个着落了。      第68章 千里奔波      绣布上的女子鹅蛋脸、杏核眼,额前一搓儿流海儿有点可笑,却是搅散了眉间的轻愁,令这幅脸蛋眉目都说不出的娇俏可人。一身最新潮的衣裳,最流行的琵琶袖,初显的身段在这身浅杏色衣裳底下散发着淡淡的柔媚韵致,手指间缠着丝帕,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是一幅画般让人着迷。   马文才看着这幅绣品,便觉得伊儿活生生在眼前一样,王珣向他表达了极大的善意,才会将这幅绣品‘无意’间展示在马文才面前。   和王凝之不同,王珣是个对于振兴王家,有着极大的热情和责任感的人,和眼前的人联姻有什么好处,早就看到了。比起已有正妃的司马道子,他更看好马文才,听说这是个情种,这样的人比起冷冰冰的联姻,利益可大多了。   要知道如今士族之间虽通过联姻来维持地位权势,可一旦某一方失势,根本就少有人顾及那儿女亲家的情分,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就是好的了。上回郗嘉宾离世,郗家从当年能到王家选婿落到了差点有女儿被休弃的地步,若非伊儿胆大,死死将了公主一军,郗道茂的结局可想而知,郗家也会因此被人轻视甚至嘲弄。   对于兄长王凝之,他不是第一天认识,那根本就不是个喜欢官场的人,最大的乐趣就是清淡交友、游山玩水,其实逸少叔那一脉都不是醉心官场的人,可能和家庭教养方式有关系吧?而这马文才却是个妙人儿,喜欢功名,却也不肯放弃心头爱,他的旧事曾经被编成曲子传唱,那份深情实在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当年凝之兄长那里何尝不是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连乌衣巷的长辈都惊动了,杜明远因为这个没少被关注,看他虽还有年轻时的俊秀,却怎么也想不出能有个怎样倾国倾城的女儿,惹得王家儿郎这么痴迷,连徽之哥哥都赞她‘美得勾人’,谢玄也说那是个可人儿。只可惜红颜薄命,而凝之兄长兜了一个圈子还是和谢氏才女做了夫妻,只是他人已不像当年那样有热情,亏得谢氏大肚稳重,换个不识趣的早闹腾了。   得了王谢两家人的潜在支持,马文才既使暂时没能见到人,却心情不错,以至于回到太守府时,那张带笑的脸将父亲都给吓到了。要知道他从来对着他就没脸色,这天回来居然欢喜地叫了一声‘爹’,高兴地有点不知所措,竟板着脸回了一句:“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不稳重?”   不等马文才反应,他自己就先觉得不好了,握拳挡着嘴干咳了两声补了一句:“一路奔波,也累着了,先去沐浴休息一下,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老爹转身走了,不过马文才瞅见他红了耳根,不免在心里又‘哼’了一声他的死要面子,继而又有些伤感,洗完澡先去了他娘亲的院子里上香,想着他如今要成亲了,父亲也没以前那么暴力了,要是娘亲还在就好了,再看杜伊人的画像,禁不住自言自语道‘若我当年没犯浑,就不会这么曲折了’,是啊,若当年他好好的珍惜伊儿,现在连孩子都有伊儿这么大了,想着想着,眼眶里泛出了泪意,在那里独自坐了好久。   黄良玉从前是不被允许出现在他面前的,不过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能理解父亲年轻时犯浑,后来却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既使仍不高兴看到她,还是选择了无视。不过祝英台这女人怎么过来啦?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被忽视?   “马文才,听说你心情很好啊!是不是抱得美人归啦?”   “祝英台,你那愁眉苦脸的,还有心情管别人?”   其实他也好奇得很,当年祝英台多喜欢梁山伯,后来又排除万难主动下嫁,他都知道,本以为修成正果,一定能甜甜蜜蜜,不料她人到中年却愁眉苦脸起来,原本还算英气好看的脸庞已经显得老态来。   “我……有这么明显吗?”   “说吧?本少今天高兴,难得有这份闲心。”   看祝英台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一点不像在书院里爽快,立时冷了脸转身就走,却又被她上前拉住袖子。   “马文才,你等等,我婆婆病了好久了,山伯不顾自己的身子,晚间侍奉,白日还要办差,我怎么劝都不听,这会也病倒了,我……请了很多大夫都没效果。”   “你来求我爹,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大夫?”   “我……也是没办法了。”   马文才看她那副苦涩的表情,心里和从前一样升起一股不屑来,梁山伯就是这样,照顾不好自己也照顾不好别人。瞥了一眼祝英台眼角眉心的皱纹,他马文才将来绝不会让伊儿这么辛苦,早早就愁苦得老去了容颜,从前她祝英台多骄傲,一提到马太守就面露不屑,又谁知她竟然有求到马太守的日子呢?   再说王凝之这里,碍眼的人走了,他心情反而变坏了,因为这些个公务实在烦心,他甚至怀疑那臭小子故意请假的,都快一个月了,应该回了吧?这天在府衙刚坐下就心乱如麻,干脆改变主意去了慧远大师那里,听听他讲经反而好一些,两人下了一会儿棋,又吃了口茶,逗留了整半日才往山下走,一回来就听说马文才到了,找人却找不到,回报说他一下马,连休整都没有,就领了一队人马乘船顺流而下。   “顺流而下?可有紧急军务?”   “回大人,没有听说……不过,马将军的随从去了府上传信,好像很急。”   “哦?你去忙吧。”   王凝之回到府里,就见乐儿扑过来汇报说‘阿姐要来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乐儿连着叫了他两声,他才意识到伊儿要来了,只是他怎么不知道?这是何时的事?   “道韫,可是伊儿要过来?”   “嗯,文才派人来报过了,他已经亲自领人去接了,算算时间伊儿应该快到了。”   “元琳怎么没有来信?”   “许是信在路上,也或许是出了什么变故,听说文才在杭州家里只呆了一晚就快马加鞭赶回来,这才下马又去接人了,你可莫要再给他脸色瞧。”   伊儿平时被保护得好,根本不晓得外头是什么情况,以为从江上走能顺顺利利的,谁知竟然遇到水匪呢?但是这水匪装备也太好了吧?居然有弓箭?本来她还听话地躲在舱里,可外头的情况真是很紧急,听到好些人受伤了,不知道有没有死亡,这么强悍的进攻,想必是遇到兵匪了。   “小娘子,你怎么出来啦?”   领头的护卫,听人家都叫于头,想必是姓于,这都受伤了,还不许她出来,定是嫌她碍事,伊儿也不理他,将自己从舱里拎出来的一个雨花石摆件掷向了领头的那艘大船,正中船头。然后那艘船就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儿,大家都惊呆了,战斗有几秒是停滞的,这个王家小娘子不是只会吟诗作画、填曲刺绣的么?居然还是个天生的大力士?   当然,夜色沉沉,伊儿也看不到别人的脸色,只是极心疼她精心挑选的石头罢了,再看那艘船上的人即将落入江中。对方失了斗志,已经在后退,连落水的同伴也不顾了,于头儿吩咐所有人做好警戒,避免落水的人爬上船来。   看着水中的船鬼魅一般地退去,伊儿心里发慌,总觉得放任他们离开是不对的,可是去杀人吗?看看严密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卫,硬是将那嗜血的欲望压了下去。   幸运的是后来到天亮也没发生什么,但家将们不敢放松,尤其是黑夜即将再度来临的时候,开始全员戒备。伊儿耳力好,听到有人私下嘀咕‘奶奶的,走了二十多天都无事,只还有四五天就能到江州了,居然还能遇到水匪,真是走了背运了’‘喂,那船真是小娘子砸沉的’‘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那小娘子不会是个母夜叉吧’‘应该不会吧,虽然没看到正脸儿,光看背影就觉得好看’‘原来你也没看见……’。   伊儿正听着这些正觉有趣,就听一声‘放肆,谁准你们私下议论主人家的?’,这于头儿真是个严肃的,不过倒是个带兵的好苗子。   这个晚上倒也没出事,但眼看着天际发白的时候,却见到几艘向他们驶来,原来松懈下来的精神立刻又绷紧了,只见这几只船顺流而下,本来速度快得很,却在靠近时又忽然慢了下来。   ‘前面可是琅琊王家的船’   听到对方喊话,于头儿意识到可能是自己人,赶紧回话:‘正是琅琊王家的船,敢问来者是……’   ‘我乃江州王刺史麾下马文才’   这句话一喊出来,伊儿都直起了身子,这家伙怎么来啦?不过更让她警惕的是云姬那么激动干什么?   ‘太好了,是自己人’   船上的家将们暗自高兴,低声交流了一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那边马文才已命令船只掉头,自己却凌空而起,借着一身好轻功跃上了伊儿的船,惹得众人一阵赞叹,伊儿却是观察着云姬的动静,并暗自想像马文才得意洋洋的表情。   “末将于勇,拜见马将军。”   “快快请起,未知这一路可还顺利?”   在听到于勇汇报前夜遇到水匪的情况时,马文才根本没听完,就顾不得矜持冲到船舱边上问道,可里面却没有回应。   “伊儿,你没有受惊吧?”   “伊儿?伊儿?于侍卫,怎么回事?小娘子怎么啦?”   于勇本来见这位将军仪表堂堂又本领过人,满心的佩服,结果被他刚才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现在又立着眼睛瞪着他,连忙回道:“马将军莫心急,小娘子好得很,并未受惊。”      第69章 重逢似梦      “伊儿,可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啦?”   马文才正无奈,就听见里面云姬小声劝着‘小娘子,你就应一声吧?’,然后就听伊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这么心急,自己去应’。到底不再是少年时候,他一转念就明白了定是云姬露了破绽,原来伊儿心里还是有他的,都知道吃酸醋了。   “伊儿,我到了建康才知在江上与你的船擦身而过,这快马加鞭赶回来,脸都没洗一把就赶来接你,你就理我一理好不好?”   听到这里,于勇淡定地往下退去,人家都在说调情的话了,他哪能还不识趣,原来这位马将军是王刺史未来女婿,只是这年纪跟小娘子差得是有点多。   “你骗人,分明胡子刮过了。”   掀开的帘子一角,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知道她气没消,也不和她计较,先前着急心慌的,的确没有心思打理仪容,但在来的船上,不只洗了把脸,还把胡子剃了,此时说说不过是要她心软。   “刚才来的船上,修整过了。”   这江上来的时候快,不过半天一夜的功夫,可回去就得要几倍的时间,这里没有长辈拘束着,马文才赖在船上,时时想着和她说话见面,为了讨她欢喜,还给她讲讲她父母兄弟的一些事情,这效果还是不错的。   “七七他射箭如何?”   “十中八九,他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   “那就好,我不希望弟弟们重文轻武,不过阿爹阿娘都是会武的,想必不会让他们偏废。”   “伊儿放心,还有我呢,我会教导他们的,对了,你想必还没收到消息,谢先生有孕了,你很快就能再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过去正好可以照顾阿娘。”   伊儿终于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逆光站着的马文才,在这惨淡的黄昏里她的心口莫名地跳了一下,这个感觉是有点熟悉的痛,却又难以割舍。   “江上风大,别受凉。”   一件披风裹到身上,她算是寒暑不侵的,却感觉到了暖意,怔怔地看着他,比起幼时相见,他真是老得多了,有三十好几了吧?既使剃干净胡子,也挡不住眼底的沧桑,她曾问过阿娘马文才在书院是什么样子,阿娘的映象里他可不就是骄横跋扈、不可一世以及暴虐无情的么?他也可以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么?曾经不讨人喜欢的马文才,连谢安都愿意提携一把。   “伊儿,怎么啦?”   “我没有心悸的毛病,可为什么每次看到你心口都会痛?”   马文才多少年没流过眼泪,这一刻却再度湿了眼眶,心口疼?当年她一直说是宿疾,可后来才从杜家人那里知道,她从小到大身体好的很,连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没犯过,是为了他才会出现类似心疾的毛病,在书院里她就经常痛到昏过去,伊儿用性命教会了他珍惜。   也许马文才的举动不合礼数规矩,可他的神情让人不忍打搅,视线那么的专注,就仿佛看一件心爱的珍宝一样,手指轻柔地描摹着她的眉鬓、腮颊。   “我见到伊儿,也会这样。”   “真的?会这样吗?”   “当然,我和伊儿是夙命姻缘,自该如此的。”   夙命姻缘?她还记得从小最喜欢的男人就是父亲,既使人家都说王家七郎最为俊美、风采最佳,可她一直觉得王凝之才最好,不小心就有了恋父情节。可是没有如她所愿找一个像王凝之一样的男人,却着了魔一样恋上了马文才,这一刻她无法否认自己的确是喜欢他的,虽然没有他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就如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被他这样搂进怀中,心中升起的欢喜无法言说。   “他们可真是般配。”   “那是,马将军稳重专情,做咱家姑爷刚刚好。”   “芳枝,胡说什么呢?”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哼,就知道表现自己懂事。”   芳枝嘴巴利索,一有机会就要发表意见,云姬刚感叹了一句,她就插进嘴来,还不服秀珠说了一句半句的,却不知她们谈论的主角听着可真切了,马文才的嘴角更翘了一点,伊儿的脸上泛起了红霞,最后以她躲进船舱结束了这场会面。   “伊儿的棋艺是你阿爹教的?”   马文才有些奇怪,伊儿重生转世,理应是没记忆的,可这棋风棋路跟上一世几乎没什么差别,他见识过谢道韫和王凝之的棋风都不是这样的。   “嗯,幼时母亲要养胎,都是阿爹带的我,不过下棋的话,阿爹说随便我喜欢怎么下就怎下。”   喜欢怎么下就怎么下?恐怕他早就看出来了,巴不得她的棋路和从前一样呢!   “伊儿可喜欢阿爹?”   “当然喜欢,我阿爹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那我呢?”   听了她这么一句,马文才的心里终于酸了起来,虽然他明知这辈子王凝之再没机会和争上一争,却还是吃醋计较,只见伊儿狡黠中带了点羞涩道:“阿爹是第一好,你是第二好。”   无奈地笑笑,把这个话题按下不谈,等成亲之后再让她明白谁是第一好,王凝之不过比他早早陪在她身边而已。反正在船上也没有公务打搅,论理他还在假期呢,便时时找机会和她相处,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的才学,他如今可不是个纸上谈兵、空有豪情的毛头小子,用那兵法和战例勾得她崇拜不已,被她那么看着真是挺满足的。见她兴致好时,便借了她的琴来奏于她听,她倒不会客气,时常指些名曲来考他,听他弹时,双眸注视着江水两岸,神情迷醉。   “伊儿可喜欢杜鹃?”   “喜欢,因为阿爹喜欢。”   那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杜鹃映红了江水,艳得撩人,比起她家附近的那些,透着一股子野性和别样的妖娆。马文才却是心中有点呕得慌,伊儿喜欢杜鹃居然是因为王凝之喜欢吗?视线在岸上一溜,脸上带了一抹伤感说道:“正是‘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   果然伊儿的心思给转到诗上。   “这句诗极好,赞得巧妙。”   这可是从前在书院时听她说的,马文才看了看伊儿,再看看陪伴她的云姬,当初云姬舞姿惊艳,引得无数贵族少年追捧,可是跟在伊儿身边就像失了颜色。王杜两家的家风不同,杜家养出个沉静淡然、隐忍内敛的杜伊人,这一次她在王家长大,比之前爱笑了,也骄傲了,再不会为了谁委屈自己。那动人的光彩极其夺目,便是桃李也要退后,就如那片杜鹃一样,映红了江水映红了天,任谁也不会忽略了她。   “伊儿快看,那里就是彭泽,陶渊明先生曾在那里出任县令。”   这江景她看了许多天了,最初新奇过后,已经有点麻木了,不过对这个彭泽还是多看了几眼,虽然和别处区别也不大,但好像又有些不同,转瞬便也获悉这份不同来自她的心里,是她因着陶渊明的缘故对那里多了几分想象和亲切。   “喜欢的话,日后我带着你去瞧瞧江州附近风景极佳,比起吴越之地景象大是不同,民情风俗也异于会稽。”   “那你要说话算话,可不许到时候以公务繁忙推托。”   马文才浅浅一笑,怎么会推托?携佳人同游,他求之不得呢?怕只怕到了江州,他再想见她一面都难。脑子里寻思着怎么样才能将定亲的事促成,虽然京里有了一些变故,那时他兴奋不已,可这一路思考,还是觉得需要加把劲,这回定礼他都带来了。   只是前方迎面而来的船是?才刚这么一思量,就听到一声惊喜的‘阿爹’,伊儿的人已经窜了出去,这轻功……还真是和从前一样,足以独步天下,就算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仍是不及,可她的师傅究竟是谁呢?实际上便是杜家人也没见过,杜家大哥、二哥都是好身手,却也只是同他一般罢了。   思量间,伊儿已经乳燕投怀般地扑向了王凝之,远远地看着王凝之接住她以后,高兴地抱着她转圈,远远地也听到她清清脆脆的笑声。   ‘伊儿真是长大了,重得阿爹都快抱不动了’   ‘哪有?伊儿一点不重,不重不重嘛……’   ‘哈哈,好好……,伊儿不重,一点都不重。’   为了这点小事,抱着王凝之撒娇,听得马文才笑着摇头,他没有过去打搅,这两年王凝之过得也不容易,他一个奉道的人,却时时往庙里跑,还不是因为心中苦闷?可是若他自己看不开、放不下,就算慧远大师再怎么佛法高深,也不能助他解脱。      第70章 终于订婚      “阿爹,你清减了好多,可是江州气候水土不习惯?”   “非是清减,是伊儿长大了,阿爹却老了。”   其实王凝之本就清瘦,人又有了年岁,不只清减了,肤色也不如年青时白晰,不过相较同龄之人,他已深受岁月厚待了,养尊处优之外,又练习内功,自然助他延年益寿,江州自是不比会稽建康繁华,可他也早过了亲睐繁华热闹的年岁。   “那伊儿不要长大了,伊儿不要阿爹变老。”   “哈哈,伊儿的心意,阿爹收到了。”   这一次见面,王凝之看着已有少女模样的伊儿,格外伤感,如今再不能抱她坐腿上或搂在胸前了,小小的人儿,风流婉转的身段已经出来了,眼看就到了能出嫁的年纪,不禁感叹岁月流转之快,想当初她还是个小婴儿,嘴里吐着泡泡冲他直乐呵,转眼就长大了。   她还像小孩子似地抱着他的腰不放,喋喋不休地讲述京里的变化和日常琐事以及她对他们的想念之情。而王凝之则一脸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有时也捏捏她的耳垂,肉肉的、软软的,很有手感,这样的亲子时刻几乎容不得外人插进来。马文才走上前的脚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了,既能看到他们,又不会打扰他们。   这样缓缓地前进,终于是日落前抵达了江州码头,早有步辇和随从等在那里,领头的那个竟然是七七,他可真是长大了,原本像母亲的样貌如今渐渐多了男儿气概,不像小时候那样娇怯,甚至能按耐住欢喜,不忘给她见礼,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   “七七,学会装大人了啊!”   “才不是装,七七已经长大了。”   看到弟弟这副小大人样,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伊儿终于体会到了时间的力量,分别时他还是个软糯的小包子,现在却俨然一幅小男子汉的模样。   “阿爹快看,七七不乐意了呢?”   “七七从小就实诚,你还逗他,走吧,回家。”   江州的王宅没有会稽那样大,因为官衙,所以规制都是固定的,谢道韫因为有着身孕,所以没去江边接她,却也携了小儿子等在门口。看着长成的女儿欢喜地奔过来,也张开了双臂接住她,左右端详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像她这个年纪时不那消瘦,看她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不满地皱眉道:“怎么这样瘦,可是平日挑剔了饮食?”   “阿娘,人家都长胖了,你还嫌人家瘦?”   “姑娘家,丰盈一些才有福气,也更招人喜欢,算了,咱们进去再说吧?”   伊儿泡在浴桶里,虽然并不觉得疲乏,可洗完之后还是会觉得轻松不少,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因为是在家里,她连裙子也不套了,清新的就像一株雨后白茶飘进了厅里。谢道韫看着女儿这般灵秀,也是满意的,再瞧马文才满眼的欢喜全不掩饰,刚才叔父的信她已看了,等晚上和王郎商量一下。只是这样早将女儿嫁出去,她也舍不得,莫不如先把亲事定了,等一一及髻了再出嫁,也好多留两年。   伊儿初到江州,自然该好好熟悉一下,本来这个任务应该交给马文才的,可惜他公务繁忙,不只要做好自己本职工作,还得负责王凝之的事情,把江州一应事宜打理妥当。所以带着伊儿逛街的是王凝之,作陪的是七七和乐儿,等马文才把休假期间落下的公务都整理完毕,这狂街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七七,你阿姐最近忙什么呢?”   “在替阿娘管家,文才哥哥,你也知道我阿娘身子渐渐重了,精力越发不济……”   “七七,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就滔滔不绝,真是越来越唠叨了,你阿姐管家是绝对没问题的,让阿娘只管歇着就好。”   “文才哥哥,你对阿姐可真上心。”   “那是自然,文才哥哥是要娶你阿过门的,七七喜不喜文才哥哥做你姐夫?”   “七七喜欢,不过……”   小七七这回觉得为难了,他知道阿爹阿娘近日为了阿姐的亲事又闹了些许不开心,想说又觉得不应该告诉文才哥哥。   “不过什么?七七,告诉文才哥哥好不好?”   “阿爹阿娘拌嘴了,阿娘想把你和阿姐的亲事定下来,阿爹却想等等。”   “那七七呢?”   “我……我不知道,我想要阿爹阿娘好好的。”   “七七真乖,文才哥哥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再不让你阿爹阿娘为此争执。”   伊儿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佛法高深到能够窥视过去未来的人,可是慧远却让她吃惊,这位大师一眼瞧见她就面露惊异,吓得她一阵心虚。好在他所言并非没有关系到她的秘密,而是点明她是早嫁之命,那样方能一世安稳富贵,否则怕要旁生波折,一转念就明白这话是对她阿爹说的。不会是有人请了他做说客吧?她已经猜到了是谁了,不过王凝之向来是敬鬼神、信佛法的,听了慧远大师所言,心下便泛起了嘀咕,回头再看看王珣的来信,越发觉得极有道理。   伊儿转头去马文才那里,劈头就问他是不是买通了慧远大师,而马文才得意地笑了一下,又收敛了几分道:“谈什么买通?多俗气?我只是做了点功德,帮着寺里重塑佛祖金身罢了。”   “哼,狡猾。”   “可不许气着我阿爹。”   “知道,不会让他知道的。”   八月十五那日,马文才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伊儿的未婚夫婿,这次定婚最大的谈资不是新郎多么俊美有才,也不是新娘出身贵重、相貌美丽,而是马文才拿出的聘礼,出手之大方,可谓亘古未有,倾尽所有,只为迎娶一人,从订婚这一刻起,马文才的一切都是王家女的。   谢道韫拿着那份聘书,笑得眉眼生辉,对着王凝之道:“咱们女儿得了这样的夫婿,不知羡煞多少闺中女子。”   “哼,他想娶伊儿,自要拿出诚意的。”   见王凝之仍是嘴硬,也不拆穿他的色厉内荏,这段亲事总算成了。   “如今我这心里才算放下了,琅琊王那个人并非品行高尚之辈,总真是以势压人,咱们很难正面拒绝,回头你我各自修书回京,也好让叔父他们安心。”   “嗯,伊儿有了夫家,理应让他们都知道,会稽那里我也会通知的。”   “虽说是订了亲了,不过离成婚还有两年呢?那时你也该任满回到会稽了,江州虽也不错,但总还是会稽住得习惯,那边亲友众多,到时举办婚礼也好盛大一些,说到这个伊儿的婚服也该绣起来了……”   做母亲的一旦唠叨起来就没完没小,尤其她就一个女儿,肚里这个依着经验,怕又是个小子,难得王凝之这回没打断她絮叨,反而奇怪地看着她,以前的谢道韫是什么样子?除了一副女儿身,行事举止哪里像个女子,满腹才学叫身为男子的他都汗颜,闲时荡一轻舟在兰渚山下饮酒赋诗,就算操持家务也不过总揽一下,琐碎的事她是不管的,现在总算放下才女的名头,有个寻常女子的模样了。   “道韫,当年我不懂事悔了婚,安石为何没生我的气?”   谢安和他父亲是很要好,但明显谢安已经为相了,地位权势都不同当年了,为何第二次议婚仍将这个侄女儿许给他?他一直都有些疑惑。   “当年何尝只有你不懂事,我找了祝英台来替我相亲,也惹恼了叔父,想必是你不曾满意……”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那你呢?怎么发现咱们女儿就是她的转世?   “杜伊人体带异香,如若舞动出汗,便会引得蝴蝶萦绕,伊儿出生时那么大动静……”   “你是因为这个喜欢她?”   “当日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只远远见一个侧影,便觉得她就是那个会令我‘寤寐思服’的女子,那时她甚至没有转头看我一眼……”   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有心结,可直到今天才真正打开心门,把想问的问个清楚明白,谢道韫听了他那些往事,禁不住要叹一声‘糊涂’。这些往事,她也曾从别处听来一二,却远不及听他亲口诉说来的震憾,俗话有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王郎这是拆了人家姑娘的姻缘啊,怪道她投胎到自家来,原是凝之欠了她的。   两人相对,久久无言,却没发现他们口中的女儿像失了魂一样飘着离去,伊儿回到自己院子里,这是母亲亲自替她收拾的院子,廊下还放了几株杜鹃盘栽,如此贴心,可她看着却是伤感不已,甚至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   “小娘子回来了,正好沐浴的水准备好了。”   芳枝的嗓音特别好,清脆、亮丽,将她唤醒,由着她们侍候着进了浴桶,等一切收拾妥当就她们出去了。只是躺下来以后怎么也睡不着,练功那更是不行,最后在廊下坐着,秋夜的月亮寒意很重,无怪乎有‘冰盘’甚至‘广寒宫’这样的别称。   自从听了阿爹的讲述,她的脑海里就像被人塞了东西进来一样,一段一段的回忆越来越鲜明,可她的意识却有些模糊起来。      第71章 前世今生?      ‘伊儿,怎么坐在这里就睡着了?’   王凝之不过是睡不着随便走走,一时兴起来她这里看看,不料见她倚着廊柱睡着了,这仲秋时候,夜里可寒凉的很。赶紧上前抱起她,却听到一声真切的‘凝之’,手臂一颤,险些将她撂在地上,反应过来以后忍不住抱得紧了一些。低头看她明显还在梦里的样子,强作镇定地将她抱进寝室,伊儿小的时候,他时常伴着她入睡,从未见她有这样皱着眉、睡得不安稳的时候。   陪了有一会儿,又听到她的呓语‘……痛……唔……痛……文才’   “伊儿,那里痛?醒醒伊儿……”   明显是魇在梦里了,痛?伊儿从小到大就没个病痛,怎么会?难道是……心口疼,她这是梦见了从前?既使是梦里也叫着马文才的名字吗?   ‘我的伊儿,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几分?’   渐渐地她安稳了下来,帮她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额头印下一吻,红了眼睛离去,伊儿如今是待嫁之身,他终是避嫌的。不过第二日听说伊儿病了,他才后悔自己当时离开得太过草率,应该把丫头叫起来的,伊儿她定是昨夜受了寒凉。   “真想不到伊儿也会生病,今日府衙就别去了,在府里陪陪她吧?”   听了妻子的话,轻轻皱起了眉头,自己太大意了,伊儿从小到大长得太过顺遂,让他忘记了她也会生病。   “嗯,道韫你就先回房吧?怀着身孕本就辛苦,莫再沾染了病气。”   谢道韫看着这样的丈夫,心里禁不住一甜,成亲这么些年,他算是第一次对她用这样关怀的语气,哪怕当年怀着一一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待遇,那时他喜当爹,却不知女子怀孕有多辛苦,这回一家人在外面,两人相处的多了,才令他看到女子从初孕的不适到大腹便便的不便,甚至睡觉时腿脚抽筋的痛苦。   “也好,你有什么事便叫人给我传话。”   马文才来时,王凝之便坐在伊儿床边的凳子,闭着眼睛数佛珠,让急匆匆奔进来的马文才禁不住满头黑线。他王家是出了名的五斗米教徒,什么时候改数佛珠了,难道他王凝之要弃道从佛?许是他的进来惊动了他,见他伸手探了探伊儿的额头道:“真是佛祖庇佑,烧已经退了。”   “怎么突然发烧啦?我记得伊儿身子挺不错的。”   王凝之看了看马文才,还是觉得万般不顺眼,所以并未告诉他昨晚的事,恰巧昨晚除了他,根本没有别的人知道伊儿做的傻事。   “许是订婚仪式繁冗给累着了,眼下已经无碍了。”   “岳父……”   马文才后面的话被闷闷的一声‘哔’给打断了,王凝之心痛地看着两指间成了粉末的珠子,这可是当年从伊儿手上脱下来,这么些年的念想,不料今日竟损毁了两颗珠子。   “你适应地倒快。”   一听他没好声气,马文才就明白了就算过去了十几年,哪怕他和伊儿已经订婚,王凝之却还是没有准备好将伊儿许他,所以才会被这一声‘岳父’惊得捏碎手里的珠子。   “你也最好快点适应了,这任期眼看就满了。”   “哼,你陪在这里吧?我去书房了。”   马文才道了一声‘文才恭送岳父大人’,气得王凝之脚步更快了,待他身影一不见,立刻撩了袍子,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那张凳子上。   伊儿醒过来时第一个见到的自然是马文才,回想起那个长长的‘梦’,好生真切,莫不是她真的就是杜伊人?心口隐隐的痛感还记忆犹新,伤春悲秋?杜伊人并不甚受宠,或许她终究还是自怜自怨了,否则为何她没有那样隐忍?换作是她,她绝不会为了‘成全’马文才而委屈自己,原来杜伊人所谓的读佛经、炼心性其实只是因为觉得得不到,所以让自己不去在意。可是,阿爹他……,伊儿无法释怀的是梦里杜伊人对王凝之的无边愧意。   “伊儿?你……”   马文才有时候很傻,比如当初少年时代对某祝姓少女的无端迷恋,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理由,可他也是很敏锐的,第一时间发现了伊儿的不同。这样的眼神、欲语还羞的双唇还有指尖压住心口的样子,这是完完全全的杜伊人,不……也不是,转眼间明朗起来的神采又让他以为方才只是错觉。   “伊儿,可好些了。”   “已尽好了,只是出了好些汗,不舒服。”   “你那侍女倒懂事,一早将热水备好了,我扶你过去。”   伊儿去沐浴了,马文才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一个是了避嫌,二来也因为伊儿渐渐绽放着那青涩里含着妖娆的美丽,他并不敢保证自己能做个君子,要知道他可是替她守身如玉十几年,同时也想念期待了十几年。   今年的天气冷得格外早,墙外园子里的桂花飘来淡淡的香甜味道,闭上眼睛深深嗅一记,比觉得另一股幽香香味更甚,这熟悉的味道正是从浴室里传来的。半晌之后,再见到一身整洁的伊儿时,他差点化身禽兽,压抑许久的欲望几乎让他燃烧起来,就算他定力非常,也还将朝思暮想的人儿搂过来狠狠亲了个够。   “伊儿,早点嫁过来。”   心疼,这是她内心非常强烈的反应,对于他的爱护又非常的感动,虽然她对于婚前失身给他几乎没有什么抵触,可终究年纪还小。母亲谢道韫早告诫过她,不许婚前失身,否则她可不会认她这个女儿,所以就算再怎么不忍,还是没纵容他。   这一年深秋里,马文才第一次收到伊儿送的生日礼物,一双崭新的千层底短靴,简洁中透着华美,正适合练武的人穿。可他舍不得穿着往外跑,因为不只靴面上有隐约的云纹刺绣,靴底更是绣着彩色老虎图案,不过老虎的眼睛圆圆大大、水汪汪的,一点不可怕还罢了,让人有种圈养为宠物的冲动。这种事情他只是想想而已,私下里很开心伊儿能记得他是属虎的事情,记得在书院时她曾送过一个虎图案的荷包,只是当时……,不提也罢。   生日当天,他本想接了伊儿两人单独庆祝,谁知岳母大人有从命,让他过府庆生,不敢推辞,一忙然事情,立刻就骑马奔了过去。不过一看满桌的菜色,脸色就透着掩不住的喜色,伊儿亲自下厨替他准备庆生宴,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过还是偷偷溜到厨房里握住她的手道了声辛苦,又讨了个吻,作为额外的‘庆生礼’,方觉得圆满。   “伊儿可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杜伊人以前很少亲自下厨,因为身边有杜丰、有含笑,两人合在一处,就把一切庶务全包揽了,所以就算是以前书院要好的时候,也只有偶尔吃到她做的几块糕点。   “那当然,娶到我王晖绝对是你的福气。”   “是是,绝对是我马文才的福气。”   喜气洋洋的马文才忽略了她眉尖的郁气,只注意到她好像更苗条了,原本肉嘟嘟的双颊悄然不见了,便以为她这是长大了。   可做母亲的谢道韫却注意到了,入冬本该丰腴一些才对,她的女儿反倒瘦了,难道是不习惯江州的水土?   “王郎,你抽空请个大夫来给伊儿瞧瞧,可是水土不服,我瞧她最近清减的厉害。”   “嗯,我这就吩咐下去。”   看着丈夫与往昔大相径庭的表现,谢道韫皱了皱了眉,他怎么没立刻去瞧瞧一一?不过,凝之仿佛也清减了些,只是他自食素以来便显得清瘦,她便没留神。      第72章 王凝之番外      听了道韫的话,我一点不觉得奇怪,虽然这些日子我远了些伊儿,明面上为了避嫌,她毕竟订婚了,事实却是看到伊儿病愈后的行事性子,还是后知后觉地猜到了原因:她记起来了。   在她身上发生了太多异事,记起上辈子这样的古怪事件一点没能让我吃惊,只是她之后一直假装没想起来,才让我格外在意。   最近我一直纠结的疑问就是:伊儿上辈子喜欢过我没有?   回忆往事,都是我追着她、逼着她,直到她无路可退,可是如果不喜欢我,又怎会不顾体面赶来王家?如果不在意我,又怎会不顾一切救我性命?如果不心疼我,又怎会耗尽所有功力助我习武?   但是如果喜欢,为何如今又不和我相认?   “郎主,小娘子不在屋里。”   “嗯。”   她不在,我反倒松了一口气,会不会伊儿也如我一般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想过要好好问问她,把压在心头十几年的疑惑弄个清楚明白,可是走进她的院子,又摆起了父亲的架子。她的房间清雅之间透着富贵,这也是我看惯了的风格,但因为是她住着,便透着莫名地喜欢。   她喜欢绣花,案头箩筐里的绣花绷子上,正是窗前台子上的那瓶菊花的图案,很像很逼真,右上角的句子长短不一,读起来却格外有律韵,他记忆中有类似的一首,也叫《醉花阴》,也一样透着愁苦,却比不得这首沉重,压在他心头,喘息都重了几分。   薄雾浓云愁永昼,素锦蜀丝绣。案上一枝秋,减却风流,暗香还依旧。   由来辜负君心久,纵是相逢后。把借口抛残,忍泪相瞒,月冷人空瘦。   她总是这样喜欢自己折磨自己,就算真做错了,我也舍不得怪她,一想到她忍泪装欢,自己反倒先酸楚得不行。   穿过回廊来到屋后,她的屋后有个小院儿,比起屋前的花圃,此处更显幽静,只是背阴有些寒凉,伊儿在桂花树下的藤蓝里躺着。听见我的脚步声也不睁眼,我也不戳穿她,不过看着她渐渐长开的面容,想着她就是伊儿,她都记起来了,只要我开口,她一定会留在我身边,既使终身不嫁,既使心里还有马文才。一时间这个念头就像蔓草一样疯长,事实上我真的差点吻上她的唇,可最终我控制住了自己,她终究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宠溺疼惜着长大的女儿。   在她额头吻了一记,她也‘醒’了过来,亲昵地将头搁到我的腿上道:“阿爹,秋天又要过去了。”   “是啊,年光易逝,阿爹又老了一岁。”   比起同龄人,我算是年轻的,可是看向伊儿年少稚嫩的外表,怎么也无法不介意。   “阿爹一点都不老,去街上溜达一圈儿,肯定会有姑娘示爱的。”   “如果伊儿不是阿爹的女儿,会喜欢阿爹吗?”   我知道这样的问话已经越礼了,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弄个清楚,所幸身旁并无其他人,视线锁住她的双眸,不想错过任何情绪,答案我很满意,她说‘当然喜欢,阿爹的眉眼含笑、风流多情,没有女子不喜欢’,不过更加令我释怀的是她的神情,眼底一闪而逝的欢喜无需言语来形容。   和伊儿走到这个份儿上,其实许不许来世都已经无所谓了,这一世是伊儿负了我,可我当初也没有坚持,像所有经历过情伤的人一样娶妻生子,安稳一世,相比较,我到底没有马文才那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魄力。   作者有话要说: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素锦蜀丝绣。案上一枝秋,减却风流,暗香还依旧。   由来辜负君心久,彼此相逢后。把借口抛残,忍泪相瞒,月冷人空瘦。      第73章 前世兄妹      自那之后,彼此默契地不再提起,安安稳稳地过着今生,伊儿虽没有放下愧疚,却知道他默许了她去爱别人,就算明知道欠了他的,暂时也不用还了。   记忆里曾经承诺过若能再他一面,必定告诉他自己是喜欢他的,可如今细想,当年的王凝之于她而言相当于一个不是备胎的备胎。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他不是她愿意就能嫁的,可他却总是在她伤心失望的时候守候在身边,温暖她冷掉的心,与其说喜欢,还不如说是感动、愧疚多些。   一直觉得古代的生活再忙也是有限,节奏其实是很慢的,但马文才可不这么认同,遇上一个不管正事的上司,他压力很大,想要忙里偷个闲却是不易。这不刚忙完重阳节的传统仪式,时间一晃接近年关,他又被各处往来的帖子淹没,军营府衙两头跑,忙得可谓脚不沾地。没等歇一歇,就听到岳母生产的消息,赶紧过去帮忙,想必这小公子一生出来,各处的贺礼又该到了,这年节里真是没时间休息了。   果然,王凝之命中没有别的女儿,这回谢氏又生了一位小公子,当然生了男孩乃是喜事,家乡的贺礼还来不及送达,江州当地的士人土豪们先登门贺喜了。洗三那日,因着天气冷,并未抱到室外去,只有相熟的几位夫人在跟前,其余人只得在戏楼里吃酒看歌舞。   那酒正是入秋时伊儿大量采购的葡萄酿制的,以前她不敢暴露太多,这离开父母近三年,很多事情都有了借口和说法。不过也正是她的‘勤劳’令家中的年礼别具特色,此时的葡萄酒仍是个稀罕物,而她家则‘奢侈’到不只有葡萄酒,还使用‘夜光杯’。   这‘夜光杯’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那种,而是工匠们根据杜家‘仙逝’的女儿留下的手札研发出来的薄胎瓷,薄似蝉翼,轻若浮云,莹如夜光,比之白瓷的皎洁清新多出一番灵动飘逸。谢道韫不是俗气的人,却也有喜爱俗物的时候,这套杯子送来的时候,难得她露出爱不释手的神情,最终这套杯子成了把玩件,没有沾染酒气。说起来她这个丈夫也没有什么不好,除了气度行事不像个风流名士,这爱好什么的倒也还风雅,例如酷爱书法、侍弄茶花,还有一个喜好便是收集各种茶具,家中的玉茗阁里收着各种款式花色的茶器,她不免也跟着沾染了些喜爱。这套茶具对着灯光时晶莹剔透,比之白玉杯还更甚一筹,当得‘夜光’两字,于是就有了‘夜光杯’这个叫法。   “难得先生喜欢,文才叫人多制一些。”   王凝之当时气结,这马文才对着他叫‘岳父’,对着道韫却叫‘先生’,这是故意的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不过后来,这茶具的确是送了不少过来,否则也不会拿来待客了,一时间贵族中引发了一股薄胎瓷热潮,顺流而下直到建康不说,更是逆流而上去到蜀地。   这些都是后话,王凝之却是多年之后再一次见到杜家大哥,当年他对自己照顾良多,自己却在伊儿去后再未联系过他。   “多年不见,凝之也不见老,这是服了仙丹?”   “哈哈,子清也是风采依旧啊!岭南家中一切可好?”   杜子清蓄了一副美髯,王凝之看着很是羡慕,这些年他随着年纪增长,同龄人无不是一副长髯,唯他因为伊儿不喜欢,一直还坚持将下巴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着上唇一点短须,一如当年,不过也因此看着更显年轻一些,用现代的话来讲,他算得上中年美大叔一枚。   “一切都还顺遂,家中添了不少小人儿,父亲更愿意陪母亲在家含饴弄孙。”   “子乔怎么样?应该也是做父亲的人吧?”   意外地见杜子清叹气,一脸的心疼和无奈,难道子乔出了什么意外,记得他身体不太好,全家都很紧张他。王凝之对那个孩子是很喜欢的,天真直率、单纯可爱,他可是当年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追求伊儿的杜家人。   “子乔他……出家了,如今法号叫了缘。”   “为何如此?老夫人愿意?”   “子乔自小身子就弱,被家里宠出了脾气,知道伊儿从小吃斋念佛其实是替他以后,就一定要自己亲自持戒,后来竟干脆住到寺里去修行,天长日久再不肯回尘世了。”   “你也莫伤心了,想必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伊儿也很好,改日叫你见见就知道了,性子不如以前柔顺,不过这样不易吃亏。”   “说得有理,我可是听说文才被制得死死的,那‘约法三章’早就传开了。”   王凝之主动开口,杜子清也是松了口气,一直以来杜家都是想探望一下伊儿的,只是怕王家多心。   王凝之说话算数,带伊儿去梅岭赏春便巧遇了杜子清,不过女眷并不会一直跟外男相处,所以只是见了个礼就避开了。但伊儿却是激动地难以平静,杜伊人的十七年人生真的很短暂,但如果她真的是杜伊人,她应该是很开心的,尽管家中并不怎么宠她,甚至有点忽略,可那是在广州,现代时她就是在广州出生长大的,看着那里从闭塞到通商、从贫穷到富足,她的心里叫一个暖意融融。   看到杜子清须髯遮住小半张脸,她也惊觉岁月无情,梦里那个清俊秀美的杜家公子转眼已经是中年人了。杜子清眼中的伊儿却也是陌生中透着熟悉,尽管相貌不同,气韵上却有九分相似,喉头一荡,一声‘小妹’唤了出来,让本还有点陌生感的伊儿鼻头一酸,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莫哭,这种天气,哭完了脸上会痛。”   杜子清上前用帕子替她拭泪,虽然不再是一家人,可小妹似乎是记得他的,那这份情意是不会断的。父亲的意思是怕马家和王家结亲后与杜家淡了情份甚至断了往来,所以虽然这些年不曾探视伊儿,今年听说他们订婚的消息,无论如何让他走一趟,正巧碰上王凝之有喜事,也不显得突兀,如今看来,再顺利没有了。   “为什么叫我‘小妹’?为什么我见到你会想哭?”   “大概前世我们是兄妹。”   杜子清没提她和小妹很像的话,这‘前世是兄妹’的说法更显亲近,转瞬间就拉近了距离,也冲淡了伤感。   “伊儿,这是岭南杜家的子清大哥。”   “原来是杜家的大哥哥,难怪伊儿觉得亲切,每年给伊儿送好吃的。”   “你呀,就记得吃。”   伊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王凝之也默契地不提,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提醒道:“子清虽年长你许多,但文才是要管他叫大哥的,以后你就随文才一样叫他大哥吧?”   “阿爹,伊儿知道了。”   “凝之,莫不如伊儿认我做义兄,何须随了文才来叫。”   “也好,这见面礼可准备啦?”   “哈哈,伊儿可喜欢这玉佩?”   杜子清对于妹妹的某些喜好可是清楚的很,这翡翠毕竟不在交广境内,实在难得,成色好的更要看运气,好的工匠也少。   “大哥,伊儿很喜欢。”   “喜欢就收着,等伊儿将来出嫁,大哥再给你添妆。”   伊儿其实想得不深远,只是很高兴杜家还能记着她,收下了杜子清的玉佩后,回到家里就开始寻思有什么特别的可以让杜子清带给杜家的每一个人。可是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拿得手的礼物,绣品?杜伊人从前在家里不知绣过多少,最后还是马文才拿主意,给她挑了几样东西。   送杜子清离开以后,她自梦后的一段心事总算搁下了,安安稳稳地帮着打理家务,前一阵子她心里烦乱,劳累他里里外外忙得可怜。      第74章 又有情敌      “阿娘,在做什么?”   “你阿爹的佛珠,我想着让人找相似的料子补上就好,谁知新料与旧料色泽有差,看着不大舒服。”   这佛珠她很熟,当年他从她腕上抢走的,之后就一直戴着,什么时候坏掉的?   “既是有差别,何不差得更大些?阿娘上回串瑾瑜花钿不是还剩些珠子?”   谢道韫坐在一旁看女儿将这串珠子拆散,配上三颗瑾瑜珠子,且左右各添了一粒银珠,熟练地打了个盘长结,结尾上也这样换了几粒珠了下来。   “这珠子拆下来有些可惜。”   “倒是可以做个步摇。”   这丫头,不过几下一摆弄就做了个步摇,骨架子全靠绳结编出来,木珠、银珠和瑾瑜配上棕色的线绳,往金色的花簪下面一缀,很低调也很风雅,却不会太黯淡,正是她喜欢的风格。   “你呀,心思都花在这上头了,正经学问粗浅的很。”   唉,有个博学的娘亲真是压力很大,这不过一点小事,就被她上纲上线地教育了,父母总是喜欢让孩子按照自己觉得的正确方式生活,可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既使是父子、母女,也不能完全走同样的路。   “阿娘,女儿觉得人活一世,‘自在’二字,难道人人都得学富五车才好?过得去就行了,一一就喜欢做这些。”   “你可真是长大了,以前可没见你顶嘴。”   “孩子大了,就有自己的想法,别怪她了,我看这步摇不错,比那个花钿素雅,更适合你。”   遇上王凝之,她满腹才华都没个出口,每次不用开始就败下阵来,尤其是对女儿的管教上,她与丈夫根本就是两个想法。   “得了,我自恃辩才了得,却也知道这回是说不过你们了,这失了两粒珠子的佛珠,一一也帮你重新配珠子串了,瞧瞧可合适?”   “甚好。”   若是别人拆了他的珠子,他定然生气伊儿送的东西遭到破坏,但如今是伊儿亲手替他重编,自然意义不同,既使有几颗珠子用到了步摇上,他也没有在意,甚至觉得那步摇也格外可爱。   伊儿却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家庭纷争,她见到父母相处愉快,心情更加阳光灿烂,跑去小弟弟的摇篮边上做起保姆来。   在阿爹那里,她尽情地享受着他的疼宠和溺爱,她不介意阿爹有多少子女;而对马文才,她有着很强的占有欲,否则也不会有‘约法三章’的出现。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的,摸了摸胸前的小佛,这一次,她再不会放手。   “云姬呢?”   闲下来想到编舞了,才发现云姬不在府里,芳枝不太喜欢长相妖娆的云姬,此时赶紧回道:“小娘子,云姬姑娘近来每日都出府呢?”   “她在此地有认识的人?”   无需芳枝回答,她突然间已经明白了,除了马文才,云姬哪有认识的人?她不怀疑马文才,毕竟他能等她十几年,真情可感。可她也是有好奇心的,想招了马统来问问,想想还是算了,他们都订亲了,有事何需向马统打听,直接问他就好了。可是马文才一连几天都忙得很,她却不好拿这种小事去搅他心烦,不过云姬那日一去不回,她心里自是有疑惑的。   只是还没等她行动,云姬就一脸憔悴地跪到了她面前:“请小娘子求求公子,不要把云姬配人。”   “文才要将你配给谁?”   不得不说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是暗自高兴的,无需她开口,就把暗恋者处理掉的做法才当得她的知心人。   “云姬不知道,云姬不想离开小娘子。”   “是不想离开我,还是不想离开马文才?”   “小……小娘子……”   “你暗恋他注定没有结果,奉劝你还是挑个好人家安稳过日子,文才最厌恶甚至憎恨侍妾之流,所以他不会纳妾,另外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一一说得不错。”   伊儿话音刚落,谢道韫就高声赞了一句,随即走了进来在上位坐下,一双美目没有轻蔑、没有憎恨,却严厉地让云姬抬不起头来。   “以前瞧你挺安分的,没想到是个心大的,芳枝去帮她收拾行李,送去姑爷府上。”   娘亲威武!   一直以为阿娘是个淡雅洒脱得不在意这些事情的女子,没想到这种事情,她处理起来挺熟练的。想起当初与王家订婚以后,被母亲寻人来教导房中术,初时她不肯听从,被狠狠教训了一番,能让丈夫不纳妾的女子都各有一套手段,像王导的夫人拿着菜刀去砍外室这种已经是下乘中的下乘了。   女主人一发话,云姬被连人带包袱送走了,伊儿心中一叹,努力把这几年陪伴的情义淡忘掉,最好她是个聪明的,那谷心莲现在不就过得很好?听说祝英台反而不是很快乐。   “一一总算长大了,日后对待这样的人,莫要心软。”   “一一记下了。”   “时间过得真快,明年你就该及笄了,阿娘想留都留不住你了。”   “阿娘莫要伤感,杭州离会稽近得很,伊儿会常回来看看的。”   “若是人家的女儿,无不回答‘那女儿不嫁了’,偏你作怪,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伊儿从此没有再打听云姬的下落,可芳枝却不知从哪儿听了消息,不敢同她说,躲在秀珠屋里噼里啪啦倒豆子,秀珠提醒道‘莫要告诉小娘子知道,免得污了她的耳朵’。   可在一个院儿里住着,她能听不到?原来云姬去找马文才被拒,马文才直接躲去了军营,她竟然敢跟着去那里,结果被有点背景的人给欺负了,虽然没有得逞,马文才却再不肯放她回来,怕影响到伊儿声誉,便打算将她远远地配给某位军卒。   “芳枝,你是不是又找马统大哥打听消息啦?”   “哼,不过恰巧遇到了。”   伊儿一听芳枝那话里的自矜和得意,就晓得马统恐怕是表露过喜欢她的意思了,这个马文才,自己久久不成亲还罢了,让人家马统也跟着他一样打光棍。   “芳枝,马统大哥为人忠厚了些,你可莫欺负他。”   “秀珠,这个怕不劳你操心,哎?你不会喜欢他吧?”   “芳枝,你胡说什么呢?”   “我有胡说吗?是谁偷偷做了水晶虾饺给他送去的?”   听到这里,伊儿火大了,这个死马桶,名字不好听也罢了,还好色贪心,对她的两个丫头都有念头,搭完这个勾那个,虽然出嫁的女子多有将身旁侍候的人配给丈夫亲信的,但她王晖绝不能一下许两个出去,何况‘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她自己不也不愿与人共侍一夫?      第75章 王凝之的神兵      门外的妻子再一次失望地摇着头走开,王凝之却半点没有查觉,仍就一身道袍在静室里画符纸,口中不时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显灵,急急如律令’等等。只是烧完了符纸,还是和往常一样毫无动静,他只以为是自己心不够诚,又开始折腾,静室的气氛总算有了变化。台案上方出现了一缕红光,这光线越来越宽,已年过六旬的他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单纯的喜悦,他的虔诚终于感动了帝君,准备赐予他神兵了吗?   “蝴蝶?”   此时已是六月,但他的静室没有花,怎会有蝴蝶飞进来?且不是一只两只,陆续飞进来有几十只,都围着那团光,慢慢地那道红光似是被蝴蝶托着放到了地上,然后晃眼的光线居然消失了,眼前出现的是个白衣女子。   “真美啊!”   纵是他上了年岁,且并不爱好女色,一时间也是看得移不开视线,满室的馨香似是来自眼前这个女子,可是她是人吗?出于对帝君的虔诚和恭敬,他甚至没敢碰一碰这个女子的手,试试看暖不暖,就这样跪在她面前看着,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他又惊又喜,却又瞬间为之着迷了,那双眸子真是摄人心魂。   “你是凝之?”   听到她这样问,连忙笑着点了点头道:   “信徒正是王凝之见过仙子。”   “信徒?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会稽王宅的静室,信徒王凝之一直诚心诚意在此供奉三官帝君。”   “凝之,抱”   “啊?凝之不敢亵渎仙子。”   “凝之不喜欢我了吗?”   那美得过分的眼睛里晶亮的泉晕了晕,终于化作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了去,王凝之的心肠却又格外柔软些。   “别,你别哭啊!我,仙子这般月貌花颜,凝之怎会不喜欢仙子?”   “凝之,我爱你。”   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家在哪里,可是她记得王凝之,记得一定要告诉他她爱他,却不知道这举动让王凝之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状态。若是年轻时候,听到姑娘这样的表白,自然是不屑的多,或许私下会窃喜,可他已是过了六旬的人了,莫说女色上不上心,便有他有心也无力了。如今四子一女,连孙子都有了,突然听到他奉若神明的仙子说爱他,这不是惊喜,反倒成了惊吓了。可是仙子就这样依偎在他胸前,双臂还勾着他的脖子,头发上一股幽幽的香气让他忍不住想嗅两口,事实上他真的这么做了。   以前他若是招来神兵,必定到处找人分享喜悦,可现在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只想把她藏起来,可是藏哪儿呢?这个静室空空荡荡的,如何是好?对了,书房有个里间,他又素来不喜人随意进出,把身上的道袍脱下人把人包了个严实。   “凝之,我看不见了。”   “仙子莫要出声,等会儿凝之就帮你拿下来。”   自家老爷向来神神叨叨的,既使有人见他鬼鬼祟祟地进了书房,也不会意外,所以真让王凝之一路顺畅地来到了书房。   “好多书啊,我喜欢这里。”   “仙子喜欢就好,以后仙子就呆在这里好不好?”   见她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年轻,禁不住带出了哄孩子的语气,其实孩子都是妻子带的,他只是在他们小时候才亲亲抱抱,长大后就假装严父了。   “你陪我。”   “好,我陪你。”   “凝之最好了。”   王凝之被她这么一缠就让步了,两人在床头这么溺着,一个迷迷糊糊,另一个又上了年纪,嗜睡一打真就依偎着睡着了。对于王凝之来说,这一觉睡得极得累,因为他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在梦里自己只有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居然还没成亲?要知道自己当年是二十二岁娶的令姜,虽然也有过不愉快,甚至他也听说了她回家跟安石抱怨的事情,后令姜不只才学好,德行也人人称赞,这一晃就过了一辈子,儿女绕膝。可是在梦里,他却拒了谢家的亲事,追逐着的却是和小仙子一样相貌的女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她结为夫妇,堂堂王家子弟居然那样千方百计地讨好一个女子,觉得有趣又好笑,醒来后却对怀中的人儿不由得又抱得紧了一些。   “仙娘可真美,这么长的黑发又浓密和润滑。”   “你们郎主还没回来吗?”   “仙娘不要心急,郎主在前头宴客,稍待就会来看仙娘的,仙娘要是嫌闷,就写写字,再不然,奴婢教您绣花吧?”   “那好吧。”   王凝之回到书房的时候,没进门就听见自己安排来侍候的婢子连连叫好,好奇地进屋一看,原来是他的小仙子在绣花。绣花最熬时间了,这小仙子什么都好,就是粘人的很,一时找不见他就哭,果然他安排的这个婢女不错,知道怎么哄人。   “凝之,你回来啦!嗯……,你喝酒了。”   看着她捏着鼻子扇风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从起初的生怕亵渎了去到现在的率性,主要也是由于她似乎心智上有点问题,天真无邪地像个孩子,便故意上前逗她,追得她围着书桌跑了一圈又圈,却累得他自己够呛。   “凝之,我扶你歇歇。”   “哎,抓到你啦!”   她却根本不跑了,带着两个酒窝的笑脸甜得能醉死人,在一起呆了两日,总算对她的容貌习惯了些,不过她一笑起来就好像桃花溪水一般让人流连忘返,总是禁不住看呆了。她亲呢地将脸贴在他脸上,明明六月的天热得很,她的脸却凉凉的,让人顿觉舒适,和她的手相握,那娇嫩白皙的柔胰一样凉凉的,刚饮了酒的他,禁不住将她的手放到另一边脸颊上降温。正闭着眼睛惬意无边,软软的唇瓣亲了他一口,睁开眼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干干净净,甚至还得意地笑了一下,又再次亲了过来。以为自己已过天命之年的他,又因修道的缘故,早就不近女色了,可这一次他却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伸手揽住了她那弱柳一般的腰肢。   却不知门外的婢女腊梅听着里面的声音,一脸的得色,她侍候小娘子洗澡发现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在,原来郎主虽留宿在书房,并未要了仙娘的身子。可是她既然是仙娘的丫头,怎么能看着仙娘犯傻呢?白瞎了这倾国倾城的相貌,仙娘虽然天真简单,倒也受教,如今只等仙娘怀了小郎君有了好日子,她也会跟着好。   作者有话要说:   神兵篇是 花花一时脑洞大开的结果,写成长篇觉得困难,白放着也有些可惜,就贴出来了。   王凝之的角色塑造得越发招人喜爱,不过花花觉得安排他和杜伊人再来一世也没多大意义,感觉像是补偿一样,反而不美,所以具体应该怎么做,还在构思当中,如果读者们有好的意见,一定要告诉花花呀!      第76章 王凝之的神兵      ‘夜夜春宵’这个词以前和王凝之几乎不沾边,虽然他也是士族子弟,过着诗酒风流的日子,但却是其中极少数比较克制寡淡的那种人。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在诗酒风流这个圈子就落到后头,只能做个陪衬,像他父亲和其他一些兄弟那绝对是占了风流不羁的头筹,不过他们活得都没他长久,七个兄弟,到如今只剩下他还活着,甚至康健无病痛。   但是近来却是总嫌春宵苦短,怀中的小人儿,如花似玉已不足以形容她在他心里的感觉,自从破了身,那天生的一段风流妩媚也恣意绽放开来。多年来早起的习惯被打破了,起身将窗帘放下,很满意这半昏半明的光线,回身再次入了青色的罗帐。   这种生活持续了多日,既使是他夫人谢道韫从娘家回来也未改变,他们的感情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不好,她的心思多数花在孩子身上。虽然来问候过,却没有对他常常留宿书房有多少意见,而他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士族像他这样一辈没纳过妾的人极少,以前是因为不上心,现在喜欢了自然要尽兴,而且这仙儿本又非同一般女子。她出现的那样诡异,一定不是普通人,和她欢好有种超脱于肉体之外的享受;而且她又年轻貌美,拥有了她,仿佛就找回了逝去的青春一样。   “阿母,有没有觉得阿父变了?”   “恩之,怎么这么说?”   恩之是她最小的儿子,十七岁,这次跟她一同回娘家省亲,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相配,不管是王家还是谢家,虽然在老一辈去了之后,都不及当年显贵,但在士族当中仍是举足轻重,相互联姻很是正常。   “阿母不觉得阿父变年轻了吗?”   “变年轻?许是遇见什么高兴的事了。”   恩之不提,她没有在意,这一提醒,她倒也有注意到,凝之的原本俱已灰白的须发似乎有黑色生出来了,难道他最近得了什么好丹药?真的能返老还童?   她不是鲁莽的人,虽有所察觉,但他不说,她便不问,只是不问不代表不关心,和他过了一辈子,虽没有激情燃烧,但岁月磨去了年少的锐气,也已经如同亲人一般了。自此,她每天都注意观察丈夫的模样,变化相当细微,可积少成多,等他除了两鬓还是斑白,其余须发都已乌黑的时候,猜测变成了肯定,不过她仍是不动声色,倒要看看他能变到什么程度,只是她越来越心惊,因为她的丈夫真的在返老还童,他原本保养的也不错,但终究是有了年岁的人,怎么看也都是六旬的人了,从她发现不过两个月,须发转黑、皮肤变好、眼睛清亮,这是恢复到三四十岁的模样了?如果把那胡子剃了,只怕看着还要年轻些。   “令姜,怎么这样看着我?”   “凝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王凝之犹豫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告诉妻子关于小仙子的事情,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很想有一个人分享喜悦,但后他和仙儿发展成了那样,反而不想让人知道了,但令姜是他妻子,总是要说的,不过他要好好想想。   “是有一件事情,我过些日子再告诉你。”   “无妨,不过凝之啊,你最近尽量不要见外人。”   “也好,我本也不喜宴客,最近都是呆在书房的多。”   世上的事多是如此,很多都是在你没有准备或没准备好的时候发生,因为恩之和她聊天说起‘曹全碑’,她记起王凝之的书房有那么一个拓本,便相携而来。   王凝之的书房布置得简朴大方,院子里种得也不是多名贵的花卉,只是普通的月季,但此时开得正好,这两日连着阴天下雨,倒不见蔫萎。这个并不稀奇,自家的人都是熟悉的,平时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主要是这月季花前跳舞的女子,轻盈得如蝴蝶一样,而且身姿柔软灵活,会说话似的,抑或者她天生就是为了跳舞而生,更奇异的是不少蝴蝶逆着烟光围着她转悠,她若停下舞姿,那蝶儿就会停在她手上肩上甚至头发上。   琴声一停,就见她像蝴蝶一样朝着方才操琴伴奏的人扑了过去,引得王恩之惊忍不住要叫出声,因为他知道自己父亲上了年纪,很是担心他受不住这么一扑,却被自家阿母捂住了嘴,。不过他显然多虑了,他那年过六旬的阿父不只接住了人,还把人打横抱起转了一圈,惹得美人笑得无比动人,简直羞煞了群花。   “阿母,阿父他……”   “恩之,你不要进去了,回去把我今日给你帖子临五十遍。”   “啊?是,恩之告退。”   看来阿母要跟阿父谈一谈了,自己还是回避一下吧?不过真的很好奇呀!所以回头并没有一脚踏进书房,而是去找三哥了,这么诡异的事还是需要有人分享的,不然他指不定憋出毛病来。   “凝之何时学会金屋藏娇啦?”   “令姜莫取笑我,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年轻时都规规矩矩的,老了老了竟还能做出这么轻狂的事,只是仙儿与别人不同。”   边往里走,边和妻子说起了关于仙儿如何来到他身边的事,至今仍是兴奋不已,他修道多年,第一次有所灵验。   那个叫仙儿的女子正低头写着什么,一看他们进来,赶紧搁笔奔了过来,远看时美如画中人,近看时也仍就精致得挑不出毛病来。   “仙儿,这是我夫人谢氏道韫。”   “夫人?”   见丈夫伸手揽住她,心里居然很不舒服,从刚才在门口看她跳舞就已经不舒服了,如今看来凝之是想纳她为妾了。她那么骄傲的人,家世、才学、德行,样样出挑,却嫁给了王凝之这样平庸的人,而他竟连基本的一心一意都没做到,磨灭了多年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但她脸上微笑着寒喧道:“果然是仙子一般的人物,以后称呼我姐姐就好。”   “姐姐”   见她叫完一声,就看向凝之,似是等待认可一般,看着竟是如此的孩子气?却听凝之轻轻叹了口气道:“令姜,仙儿从一见我便是如此,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却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之后就一步也不放我离开,所以……”   “所以你夜夜宿在书房?”   许是她的语气不太好,那个仙儿已经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埋首进了凝之的臂弯里,看他们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青春娇艳,倒真的像是一对儿,忍不住抚向了自己的脸,她年岁比王凝之小得多,看着不算老,但和真正年轻的姑娘就没得比了。   “令姜?”   “凝之,你应该先照照镜子。”   “咳,左不过是老了,有什么好照的?”   “令……令姜?”   看着镜子里的人,王凝之的声音是颤抖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慢慢变老,他也不例外,王家的男儿年轻时都有一副好皮囊,当年华逝去,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后来的听之任之,连镜子也懒得照了,最近都是仙儿帮他打理须发,对个她的青春鲜活,他更是刻意遗忘了自己的年龄,然而镜子里的他须发全黑、肤色白净,除了胡须长了之外,根本就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第77章 王凝之的神兵      “仙儿,是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对上小仙子茫然的眼神,王凝之又解释道,   “仙儿,你看我是不是变年轻啦?是你把变年轻啦?”   “年轻是什么意思?凝之本来就长这样啊!如果胡子再剃掉,就更像了。”   如果胡子再剃掉,就更像了,重点就在这个‘像’字上,突然忆起那个被自己认作荒唐的梦,好久不做了已经,可那里的自己和现在的模样的确就只差在胡子上,原来仙儿口中的凝之一直是梦里的那个自己。   “什么梦?”   啊?原来他说出声来了,对着生活了一辈子的妻子,有什么好隐瞒的,况且令姜品德娴淑,于是寻她说起了那个奇怪的梦。   谢道韫听得眉心紧皱,如果凝之和这个女子是宿命的缘份,那她算什么?她可是跟他生活了一辈子啊,生了四子一女。可她心里再不舒服对着眼前的女子却又恨不起来,莫名地觉得她很可怜,至于怎么会失忆、又怎么会到凝之身边来?好在并没有伤害凝之。   “凝之啊,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些事,赶快上奏本辞官吧?”   “令姜,这跟辞官有什么联系?”   “哎,你如今这样哪还能出现在外人面前?需知怀璧其罪,返老还童可不是一件小事。”   “令姜说的是,原来长生不老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凝之,你不高兴了吗?”   “我没有不高兴,仙儿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就是我呀!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虽然她那么完美,可是他的心却有点空,因为他知道这个‘你’好像不是他,但仙儿她什么除了这个,什么都不记得,只得放下,着急准备隐退事宜。   “胡言乱语?五斗米教叛乱?不可能。”   “大人,是真的,已经攻克好几个县城了,正朝山阴而来。”   “你且下去吧?”   看看还在廊下绣月季的仙儿,她唯一的忧心就是他不能时时陪着她,此时已不能专心,原本翻飞舞动的绣线已经停下,可见是在听他们说话。   “凝之,你怎么啦?”   “仙儿,你乖乖在这里绣花,我且去作法求神明赐下鬼兵守城。”   “为什么要求鬼兵?城里没有兵吗?”   “应该有吧,我也不清楚,等下我去问问。”   “凝之不怕,仙儿会保护凝之的。”   本来还有点紧张,怀里的小人儿只到肩前,可能因为失忆的关系,性子很是孩子气,被仙儿这么一说,他这张老脸反到有点红了。   “凝之也会保护仙儿的。”   他有让人去安排防卫,但到底不放心,听说米贼离山阴又近了,看来此事不假了,可他为同五斗米教信徒,应该会没事的,要不他再作法?上回不是把仙儿赐给他了吗?只要他够虔诚,神明一定会帮他的。   “阿父,儿听说米贼造反了。”   “亨之、恩之啊,你们母亲呢?”   “阿父,阿母还在舅父那里呢?”   陆续地几个儿女都聚到他跟前来,除了关心贼寇的事情之外,全部的目光都顺便打量着他身边的仙儿,这个让她母亲伤心的女子。她不是应该生得狐媚惑人吗?为何一双眼睛清澈无辜?小小的脸上一片茫然,真是我见犹怜,叫人恨不起来。   “仙儿,这些是我的子女们,你跟他们呆在一处,我去前面看看。”   终于狠下心肠不看那泫然欲泣的眼,在静室里画符纸一遍又一遍,总也不见显灵,王凝之的心也慌了。   “大人,不好了,城门破了,米贼进城了,见人就杀啊。”   “什么?”   “大人,快跑罢。”   说是要跑,可他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往哪里跑?这时孩子们都奔了过来。   “阿父,怎么办?”   “凝之不怕,仙儿会保护你的,你让人给我把能找到的绣花针都找来,还有棋子。”   “仙儿,你真的能退敌吗?”   “我会的,你不是说我是神明赐给你的仙子吗?”   “好,我让人去找。”   “让人把后门守好,不要让人进来,前门开着,你们跟着我在前门坐等贼人。”   王凝之带着孩子们来到王宅大门这边,咐下人把正门开了,侧门以及后全部守好,又听伊人的话,让围成圈把女人孩子守在内圈,而男人面朝外站着,看着各个方向若见着贼人就知会一声,见下人依着吩咐抬来一筐棋子,不禁问道:“仙儿,这些棋子做什么用处,撒豆成兵?”   “这个是武器。”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看,那边有士族女人’,就见一群人往里奔来,既使有仙儿一再保证,可他还是禁不住发慌。就在这里,只见仙儿一挥衣袖,这些暴民们纷纷倒地,终于放下了一颗心,原来仙儿真的会仙法。   “孙恩,原来你真的造反?不顾天师道的教义了吗?”   “哼,杀的就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给我上。”   “凝之,他是坏人对吧?”   听仙儿这样问,不禁茫然地点了点头,只见她又一挥衣袖,冲在前面的鬼卒全部倒飞了出去,总感觉仙儿好像在生气,骤然听到一声‘啊’,特别惨烈,才发现孙恩捂着眼睛,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他身边的一个人大声叫道:“王凝之,还不乖乖投降,看看这是谁,啊……”   “令姜?”“阿母”   正是自己妻子和外孙被他们擒住了,不过只是瞬息的功夫,他听到一声惨叫,然后妻子就出现在他身边了。   “令姜,真是多亏了仙儿。”   “凝之,抱着孩子,妾前去帮她。”   啊?他简直呆住了,妻子才思敏捷、文笔一流,他是知道的,却不晓得她彪悍至此,拾起地上的刀就杀了两个鬼卒。而仙儿那里美得像跳舞一样,只是她每一个动作都会倒下一片罢了,那孙恩眼睛瞎了,连退都不知道往哪儿退,一身凶煞地发起疯来,却又忽然倒地,果然还是仙儿法术灵验。   “城里的贼人听着,你的首领已然伏诛,放下武器投降,可从轻处置,否则一旦抓到以造反论罪。”   这是伊人的声音,想不到她还会这招,瓦解反贼军心。      第78章 王凝之的神兵      “仙儿,姐姐真心谢谢你,救了我全家的性命。”   谢道韫是真心的,以前她因为自己的优秀而骄傲,觉得王凝之哪怕有一点点纳妾的心思都不应该,她也没觉得自己这么想有什么不对。但今日不同,她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幸亏有她才保全了丈夫和儿女们的性命。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自己清楚,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既使退了贼寇,他们连死人不敢去看一眼,她却仔细查了。很多暴民都是被棋子打在喉结上,一子毙命,好强的力量和好大的准头,而孙恩却是被绣花针扎瞎了眼睛,更意外的是她杀了足有数百人,身上滴血未沾,脸上也没有受惊的表情,她就仿佛去到花园赏花归来一般云淡风清。   “姐姐,仙儿会保护你们的。”   “好,姐姐今后可要仰赖仙儿呢?对了,仙儿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   “我平常就是这样绣花的啊!哪里学的,我不记得了。”   “绣花?”   她绣花的时候,她看过,可以同时控制几条绣线一起动作,速度快得惊人、品质也好得惊人,而且各种针法齐上,当真是神奇,原来那是练功吗?   “凝之,不如你正式纳了仙儿吧?别让她挤在你书房里了。”   “姐姐,凝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既这样,她也就不做恶人了,若将他们分开,凝之不免怨她。   “令姜,仙儿不好了。”   “凝之,你别慌,慢慢说。”   因为王凝之面貌变化太大,所以安抚民众和布置守城的事情都是她在安排,这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就听到这么一句,实是莫名其妙。   “她,我原以为她累着了,多睡会儿,可是她到现在都没醒,令姜,怎么办?”   “我先随你去看看她,凝之,你虽面貌变年轻了,但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了,遇事怎么还是不镇定?你看看仙儿昨天的表现,你可是一家之主啊。”   听了妻子的话,王凝之尴尬地笑了笑,对于令姜这喜欢说教的性子如今已经习惯了,再不会像年轻时那样和她置气了。床上躺着的玉人儿,面色不像平时那么好,白得近乎透明,小手也冰得厉害,至于气息,更是淡得几乎感觉不到。   “凝之,昨晚睡前没有异像吗?”   “昨晚?”   王凝之脸色一变,昨晚仙儿从傍晚就一直打瞌睡,但她一直强撑着陪他写字,后来甚至还云雨了一番。   “昨晚她一直犯困来着。”   “先帮她穿衣梳妆,我去让人请大夫。”   只是她一脚还没踏出书房院门,就听一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阿弥陀佛’,不禁觉得古怪,王宅是很大的,什么人在外头说话,她的内院能听得如此清晰,就仿佛在她耳说的一样。   “凝之,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不知是哪位大师?”   “你我一起去看看。”   “不劳烦施主相迎,老纳已经来了。”   夫妻俩儿对视了一眼,这和尚好道法,竟这么快就穿墙越屋地到跟前了,谢道韫上前双手合十道:“不知大师怎称呼?”   “老纳明虚,此来自是为解施主烦忧而来。”   这话确是看着王凝之说的,可王凝之他虔诚信道,并不礼佛,所以不曾开口应答,只是看向自己妻子。   “大师可知我夫君为何烦忧?”   “哈哈哈,今世果是前世因,王施主前世深爱过一个女子,可惜和她没有夫妻缘份,那女子临终前唯有一件憾事,就是没能对施主说一句‘喜欢’,于是一缕神识不散、凝成精魂,经年累月地陪伴施主左右,竟叫她达成了心愿,真是痴儿。”   “大师,那她是人还是鬼?”   “非人非鬼,只是一缕精魂,如今她心愿已了,自是无所挂碍,是时候去往归处了。”   “大师,有没有办法留住她?”   “凝之?”   王凝之不是第一次这样了,遇事就着慌,这样求着和尚,人家必要拿架子了,不过这位大师倒奇怪,一点不故弄玄虚。   “王施主,佛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勿要强求,前世那位女施主吃斋念佛、行善积德,本该有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姻缘,若非王施主看不开、放不下,过于执着,也不会含恨早夭,而王施主也不至于因此心灰意冷、痴迷修道。”   他做过那样的事情吗?这辈子他什么事情都听父母长辈的,从不违拗,竟不知自己前世还会拆人姻缘,可是他真的很想留住仙儿。   “大师,真的没有办法吗?”   “真是痴儿,这个琥珀你拿去置于她的额心之上。”   王凝之匆匆忙忙接过琥珀转回书房,谢道韫看了看一脸微笑的和尚,招呼着他往里走,不料刚到门里,就听王凝之一声惊叫,带着悲凄,好不让人心疼。   “大师,你骗我,仙儿她不见了。”   “王施主,你看一看那琥珀里是什么?”   “一朵花?”   “她生前爱极了杜鹃,死后让人葬进了杜鹃花田里,这一缕精魂便是依托了这花朵,昨日大造杀孽,灵力耗尽,若不收进这琥珀里,便从此会烟消云散。”   王凝之眼眶红红地,蕴着泪水,终于‘啪嗒’滴在了琥珀上,谢道韫看到那泪水倏忽就不见了,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又一滴她仔细关注着也是如此,转眼看向那位大师,见他似在满意地点头,还举起了手中的钵,这是怎么回事?   一道金光乍现,她赶紧扑向了丈夫。   “凝之,当心。”   王凝之被钵里的画面吸引了,那好像就是他梦里的人,那场景好像是?对,大师刚才提过的含恨早夭,床上躲着的正是她,安静苍白可还是那么动人,梦里的那个他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   “啊,仙儿”   他看得伤神,不做防手里的琥珀被吸进了那钵里,然后金光飞进了梦里他的额心、红光大盛化作一朵杜鹃花浮在女子上方,最后竟倏地钻进了那女子身子里。奇异的是那女子竟然渐渐好起来了,可这时有一个男子闯了进来,抱住了那女子泪水横流,梦里的他竟然没有生气。   “前世因、今世果,你欠她、她欠你,总算两清了。”   “大师,仙儿她?”   “哈哈,王施主这一世本是满门全灭,唯谢施主一人孤苦半生,如今保你全家度过一劫,和乐安康,她偿还了你的情,你成全了她的爱,这样的结局正是两全其美啊!”   “凝之,正是呢?我们该替仙儿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   看着钵里穿上嫁衣的仙儿上了别人的花轿,王凝之脸上带着、眼底含着泪,他能感受到那个世界的自己心里有多苦,成全不是容易的事,但他做到了。      第79章 浪漫约会      “少爷,奴才真的没有勾引秀珠姑娘。”   “这么说,勾搭芳枝是真的?”   “是……是,还请少爷成全。”   “那秀珠为何给你送吃的?”   “奴才只是见她一手好厨艺,就问了问跟谁学的,原来竟是含笑亲手教出来的呢?”   对这个从小侍候他的小厮,马文才从没客气过,尽管在书院时,伊儿总让他珍惜一下这个忠心的奴才,之前见他跟含笑欺负时那个‘贱样’,就知道他喜欢那丫头。但他听伊儿提起过含笑是想留给弟弟子乔的,因为那丫头口直心善,更不会瞧不起子乔,不过世事本就难料,含笑喜欢的是杜丰,如今也修成了正果。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他马统,他并没有让马统单身,马统却一直没有合意的姑娘,未必不是因为念着含笑,突然间就有点同情他了。   “起来吧?既然喜欢芳枝,就别招惹秀珠了,不然爷我打断你的腿。”   等马统千恩万谢的出去,马文才转身去了屏风后面,搂住伊儿叹道:“马统以前喜欢含笑,虽然没缘分,嘴巴却养刁了,以后叫芳枝跟秀珠学点厨艺吧?”   “文才,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这点小事都来麻烦你。”   “我很高兴你能来烦我,过几日又是花朝了,伊儿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每年生日都送礼,今年却想来点不一样的,只是他的脑袋在讨好女孩子方便本就有点欠缺,想来想去没有新的花样。   “文才,以后我老了,你也会记得给我过生日吗?”   很多女人在婚前,男人也是千般恩宠,婚后却是变了一个模样,节日没有礼物,生日更是从不提起,想得多了,伊儿就觉得自己有点婚前恐惧症的预兆。   “会记得,会一直记到老。”   论浪漫,马文才一点也不输给文人书生,花朝节当天他是没办法将伊儿带出来的,规规矩矩地陪她在家里吃长寿面,顺便讨好岳父岳母和小舅子。之后却趁谢道韫照顾小儿子没时候顾得上,将伊儿拐了出来,这种春暖花开的日子,自然是要去野外疯一疯的。   “温泉,是温泉呢!”   “乐儿,小心点。”   到底是男孩子,只注意温泉了,不过乐儿只怕没有做诗人的潜质,七七反倒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温泉附近的桃花不惧春寒、开得妖娆,不时有花瓣被风儿带到水面上来,这景致……真该与伊儿单独来此才好,马文才看了看两个小舅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想和伊儿单独亲近,只怕得成婚以后了,又情不自禁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子。   虽然带了七七和乐儿两个拖油瓶,不过在古代可以有机会谈恋爱已经很好了,还想奢望更多么?伊儿是披着衣裳泡的温泉,而且和自家兄弟远远隔开,马文才陪着两小舅子在另一头,视线却不时转过来,就算什么都看不到,只想像着自己和她泡着同一泉温汤也觉得高兴。   在热呼呼的汤泉里有点昏昏欲睡,不想她和马文才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了一处,明明让人守住了的,怎会有不少靠近脚步的声音?下意识地用外衣裹在了身上系了起来,还将帏帽戴了起来。   弓箭?   防卫是本能,何况她还有亲人在此,飞身到水面旋转起来,周身的真气带动箭枝围成了一个圈,恐怕袭击的人此时也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一奇观吧?却想不到旋转中的箭一支支地飞向了他们藏身的地方,而马文才见到机不可失,喊了伊儿让她照顾弟弟,自己追着箭就扑了出去,满心的恼恨,自己好容易制造一点浪漫的氛围全被他们破坏了,下手那叫一个狠,若不是中箭的有未曾射中要害的,连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来。   “阿姐真厉害。”   “就是就是,教教乐儿,乐儿也要学。”   有伊儿那一式珠玉在前,马文才的大杀四方被两个娃娃赤裸裸地无视了,不过他是知道伊儿武功底细的,一点没觉得郁闷,反而逗弄两个弟弟道:“你姐姐的功夫是绣花练出来的,你们难道愿意捏绣花针?”   七七到底年长些,不好糊弄,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你骗人不找个好点的借口’,他只得悄悄同他解释了原因。   “文才哥哥,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如果真的可以,文才哥哥早就学会了。”   “会不会是因为你不够聪明?”   这小子真能气人,马文才被噎得差点没吐血,小爷展示聪明才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好吧?伊儿也真是会投胎,他马文才一身的高冷气质被王家人磨了个干净。   “七七如此聪明,前天教你的剑法想必都练熟了。”   “基本都熟了。”   “那文才哥哥明日再教你新的。”   心里打定主意狠狠操练这小子,不过心里却感叹怪道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呢?这七七和乐儿的性子差别真大。说他钝吧,他学东西可快呢?是个文武双全的料子,但是有点太较真儿了,也不知道这是像王凝之还是像谢先生。   “文才哥哥,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杀我们?跟我们来江州的时候遇到的是一伙的吗?”   “乐儿的记性可真好,这个文才哥哥会查清楚的。”   伊儿却不敢直视马文才,她向来是善良的,这次却出手就伤了人命,禁不住担心他嫌她太过狠辣,这门武功本就如此,出手都是致命要穴,那种时候哪里还能考虑很多。   “伊儿,如此闷闷不乐,可是吓着了?”   “还好。”   “都是我不好,本想让你高兴的。”   “我没事,你不必自责,不过……我出手就杀了人,你不会怪我?”   马文才这时明白了她为何这般神思不属,握住她的双手,哈哈笑道:“这样的伊儿,我喜欢都来不及。”   他很难想像有个妇人之仁的拖后腿的女人,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憋屈,他的伊儿当年敢在陶渊明和马太守面前挺身而出支持他的幼稚战术,绝不会没原则的仁慈。   “真的吗?以后我一定保护好自己、守护好家园,让你不管在哪里都不必顾虑重重。”   “我相信伊儿。”   本想多说几句,却不料伊儿这句话让他忆起了在书院时杜伊人也说过类似的话,禁不住鼻头一酸,再多的话也哽咽在了喉咙里。      第80章 女儿及笄      “文才多谢岳母大人成全。”   “得,回头谢谢你岳父吧,难得他肯下这个决心。”   谢道韫想起丈夫的表情,向来看来的她也有些心疼,女儿早点出嫁是朝庭各方势力角逐之下不得不为的事情,会稽王在朝堂的势力渐强,逼的叔父不得不告老休养,而王珣族兄还年轻,且与谢家不齐心,不足以对抗皇家,也未必愿对抗皇家,她也是怕夜长梦多。   这次的刺杀也不知是针对文才的,还是针对他们王家的,凝之和文才都倾尽全力,却还没个结果,总之伊儿一天不嫁,就有人一天不死心,不如让一切尘埃落定。   这一年上巳节,伊儿就行及笄礼了,请的是颖川荀氏的一名夫人,据说她是很有福气的女子,家庭美满、儿孙满堂,并且德行也好。这一天,伊儿的衣裳没有那么随意休闲,再次穿上层层叠的曲裾深衣,淑女派头十足,别人的惊艳眼神让她忘记了自己曾嫌弃过的丰盈身段。乌黑丰润的头发终于盘出了元宝髻,主宾帮她簪上金钗,前方配上钿子,她顿时化身贵气逼人的大家闺秀。   有外人在,马文才没有上前,但视线却是一刻也不舍得挪开,总是看着现在的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从前她是怎样的相貌,只那一展颜的倾城和泫然欲泣时的动人刻骨铭心。   ‘礼成’   随着这么一声,他终于笑了,成亲的日子已经挑好了,不过那时已经回到杭州了,接替王凝之的江州刺史已经定下来了,正是会吹笛的桓伊,他左右闲着无事,便早早来这里会会老朋友,今日也在席上坐着呢?他和桓伊结交全因他思念伊儿,偶然奏了‘梅花三弄’的琴曲,所以桓伊才会好奇,想会一会她,应他之邀去了建康。   “文才兄终于达成所愿了。”   “是啊,有情人终能成眷属,苍天待我马文才确是不薄。”   “亦是你二人有缘吧?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成亲时叔夏未必能亲到,这里先行恭贺了。”   “多谢叔夏。”   两人一碰杯干掉了,这桓子野看起来极为文雅之人,喝起酒来竟半点不含糊,别人的及笄礼是怎样,伊儿不知,她的成年礼上居然要跳舞?桓伊都甘愿替她伴奏了,她如何能推辞?   落梅如雪纷纷,其间的佳人几乎与之融为一体,他桓伊在外,也曾遇擅舞者无数,没有一个能像她这样将舞步身姿甚至情感与乐曲契合地那样完美,他敢肯定她是真的在飞而不是仅模拟飞的步态。而他真正满意的还是那种神韵,不谄不媚、孤芳自赏来形容梅花根本不够,里面的离愁怨绪,三弄之下、不觉魂飞。她想必也是醉了,臂上的披帛都成了舞的一部分,踩在空中的披帛上旋转,真正是‘长鬓如云衣似雾,素绢薄锦承轻步’,带给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好香啊’,虽然不甚要紧,却极破坏气氛,好在曲子即将终了,他就坚持着吹完,可紧接着又有人道‘快看,蝴蝶来了’,这一看他差点忘了吹曲子。   “文才兄,当年的传言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然人世茫茫,我又如何能找到她?”   是啊,人世茫茫,找一个故人何其不易,眼前的女子听说只有十四岁,这形貌风韵也当得一代佳人了。他心里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人,可是时光像流水一样逝去,却再没了消息,他是不是也能够如文才一样幸运?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马文才又哪里管得了别人家的事?他如今被喜悦冲击得晕头转向,只等着早点回转杭州好娶亲。不过上头好像有人不让他如愿似的,王凝之的下一个职务应该是会稽内史,而他马文才也准备回杭州一带,可一纸任书下来他被派往荆州,那里和江州一样南北常有小的摩擦,同时也是军事重地,近来北方秦人颇有些蠢蠢欲动。   “文才,你可不像是这么没出息的人。”   愁眉苦脸的样子被谢道韫看见了,定是要训斥的,不过这些年见他如此专情,便也心疼几分,略一思量道:“虽然王郎和我都更想女儿在会稽出嫁,亲朋满座、场面盛大,不过若天意不允,也没办法,就在江州办了吧?”   “文才谢岳母大人体谅,只是怕委屈了伊儿。”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若是夫妻恩爱,何惧婚事简薄?若夫妻不谐、同床异梦,便是婚礼再奢华盛大,又有什么意思?”   “请岳母放心,文才此生只爱伊儿一人。”   “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伊儿从小被娇宠,有点小脾气,你要记得让着她些。”   马文才已经高兴地找不到北了,无论什么要求,没有不应的,何况王家也没提过分的要求,他这里飘着似地回了自己府上。   “文才,这是怎么啦?”   桓伊暂住在他府上,见他一脸傻笑,见了自己连招呼也不打,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去找慧远大师听禅的。   “呃……叔夏,我有喜事告诉你。”   “该不会是要成亲了吧?”   “我都还没说,你怎么知道?”   “难道是真的?”   一个真心替朋友感到开心,一个已经高兴地傻掉了,两人决定要开怀痛饮庆祝一番,马文才醉了,他酒量明明不错的,可他还是喝多了,也许酒没多,心却已经醉了。   随着一封封的书信送出去,有人欢喜有人怒,建康城里的贵人,司马道子气得砸了刚到手不久的夜光杯。   “王爷息怒,谁知道有没有别的意外呢?那谢安可是已经病了。”   论本事,这个王国宝不咋地,但使坏上,他和王蓝田有的一拼,难道太原王家有这个遗传因子?在朝堂上被谢安这个岳父压得没有发展,只能跟在司马道子跟前奉迎拍马,派人刺杀马文才的主意便他给出的,司马道子一听这话,乐了,他与谢安也不对付,眼看着他风烛残年,再无能力压制他们,心里不无快意。   “你说得对,明日本王去请旨,派了太医去给安石公请脉。”   这厢政敌们盼着谢安快点去逝,那边谢安也没闲着,早让谢玄送信往江州了,让两个孩子早点完婚,免得节外生枝。便是王珣也开始忧虑起来,固然谢安在朝时他不得志,但不能不承认有谢安在的朝庭人心安定一些,也给族兄去信,让快点将亲事办了,这样王家才更有底气在朝堂翻身。      第81章 出嫁前夕      比起王谢两家的着急上火,杭州太守府的马俊升高兴极了,一方面是欣慰唯一的儿子终于成家;另一方面是娶到高门闺女的荣耀也让他精神备增,要亲自骑马要往江州来。   “老爷,江州路途遥远……”   “你的意思是嫌我老了?”   “不不,玉儿只是担心老爷一路劳累。”   “玉儿不必忧心,老爷我是武人,这点路途还难不道我,我就文才一个儿子,他成亲我怎能不到?”   说话依旧中气十足,可那灰白的头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透着点悲凉,他这辈子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黄良玉不知道怎么说好,只知道自她进了太守府以来,看到的都是一个为了儿子操碎了心的父亲,一个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护之心被儿子误解的可怜人。他和其他士族一样瞧不起庶民,却也不曾草菅人命,他的手下是做过那样的事情,但谁能面面俱到,保证手底下的人都干干净净的呢?   “要不老爷带上玉儿吧?”   “不行……你留在府里照应一下,有事给我送信。”   马太守反射性地拒绝了,他一直知道儿子不喜欢玉儿,若他带着玉儿过去参加婚礼,只怕父子关系更僵了。   一时间喜讯在江南大地上盘旋,许多人奔走在前往江州的路上,渐渐地汇集到了这个美丽的地方。收到信的相关亲友,男方的、女方的,能亲自前往的,都要亲自或派家人跑一趟,不能亲往观礼的,也都备了贺礼送去。   马文才看到亲爹过来,心里是高兴的,脸上就不免露了几分,多年的父子隔阂终于消融,见他一脸风尘倦色,赶紧安排他沐浴休息,这个脾气暴躁的男人真的老了,泡了个澡,倒头就睡,洗尘宴直接推到了第二天,结果他坚持要去刺史府拜访,被马文才拦了下来。   “爹,不必那么着急,我已着人送了拜帖,等回帖过来再说。”   “也好,那样方不失礼数,对了文才,王凝之对你还好吧?毕竟你们以前……”   “他自己没那个命,这么多年早认了,不过王家都有些傲气,爹,你别往心里去。”   “爹明白,娶王家女是咱们高攀了。”   马俊升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极痛快,当年被王凝之一封书信吓得不敢替儿子求娶杜家女,心里哪里真的不憋屈?如今倒好,他马家得天庇佑,媳妇会投胎,杜家的财、王家的势,全得了。当然,他是不会当面奚落对方的,王凝之脾气再好也是王家人,尤其王羲之这一支是出了名的狂傲,当年他坦腹东床的佳话,何尝不是因为率性自我?现在他是故去了,不过他当年的风采只要看看王徽之、王献之就知道了。   “爹,不要说什么高不高攀的话,如果她不是伊儿,就算是公主,我也不稀罕。”   这么多年,他的儿子变了很多,却还是有小时候的影子,讨厌阿谀奉承的人,也讨厌别人说他靠的是父亲,更讨厌他要求他攀附权贵。可人在朝堂,就身不由己,他已经快入土的人了,看到文才有这样强势的岳家,日后必定仕途顺遂,心里很是安慰,但见他如此抗拒,只好顺着他道:“是是,我们文才不是那样的人。”   马文才很少看到他爹这样讨好的嘴脸,不过以前既使他这样做了,自己也不会领情,现在他爹已经老了,两鬓霜华配上眼角的皱纹,怎么看怎么伤感。他这些年守着伊儿不娶,有人赞他深情,也有人批他不孝,他知道从前自己对不是伊儿,后来也对不起父亲,好在眼前就要花好月圆、幸福美满。   不只马家这里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便是王凝之也被谢道韫耳提面命,见了亲家不许使性子,毕竟那是女儿未来的公公,没有婆母在上,对新妇来讲日子会轻松很多,但对公公还是要孝敬的。   “别再唠叨了,我记下了。”   嫁给王凝之多年,那个当初文采风流的谢道韫终于还是不能免俗,为了这些琐事变得唠叨起来,而王凝之也未能出尘脱俗,不耐地顶了回去,两人看着对方,都显得有些惊愕,最后相视一笑,原来这就是生活。   “得,一起去看看嫁妆,可还缺什么?”   “听你的。”   王凝之第一次去关心女子的嫁妆究竟都有哪些,当年哪怕他亲妹妹出嫁的时候,他都没有亲自去看过,更别提他自己成亲的时候了。   “这天气,还要带这么多被褥过去?”   “这只是礼数,若照你说的,文才府里什么没有?哪需要准备嫁妆?”   自知理亏的王凝之不再言语,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结果被胭脂香粉之类呛得打了个喷嚏,一盒香粉少了一半不说,他的脸上也沾了些许,惹得谢道韫笑弯了腰。   “你呀,谁叫你凑上去闻呢?还不快去洗了,这里也得让人收拾干净。”   打发了添乱的丈夫,她又去看看女儿,这个女儿从小和自己不甚亲近,可这要出嫁了,她还是舍不得,也不知道嫁衣绣好了没?不过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两个儿子姐姐长、姐姐短的,“阿姐,姐夫要是对你不好,乐儿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好好,阿姐将来可是要仰仗几个弟弟撑腰呢?”   伊儿是长姐,从小对两个弟弟照顾有加,两个弟弟也乖巧懂事,姐弟间十分友爱各睦,这才是一家人,令她很满意,迈进门去赞了一声:“说得好,日后七七、乐儿还有重儿,你们都要努力学习、光耀门楣,这样才能好好替你们的姐姐撑腰呢?”   “阿娘放心,哥哥说他要像叔公一样做宰相呢?”   “好,七七有志气,乐儿你呢?”   “乐儿要做兵马大元帅。”   “好好,乐儿也有志气。”   伊儿看两个弟弟人小、志气不小,心里高兴,不过他俩儿挺胸表示自己是个有志男儿的样子挺可乐的,忍不住笑了出来。倒不是觉得他们好高骛远,以他们的家世,只要个人肯努力,还是极有可能实现的,瞥了一眼母亲眉目舒展的神情,再想到她本身极为矛盾的心理,一边喜欢上进努力的男儿,一边又瞧不上满眼功名虚华的人士,伊儿默默替两个弟弟日后的学习生涯点蜡。不是谁都能修成安石叔公那样的境界的,退则闲散逍遥、进则千秋功名,即便是叔公大人,也被朝堂倾轧搞得身心俱疲。   小孩子的志向,记住的人不多,谢道韫原本对这两个孩子也没寄予厚望,毕竟家风如此,孩子们个个都没有对功名利禄表现出别样的心思,反而都痴迷书法一途。只是长此以往,王家败落之日不远啊!若这两个孩子能撑起门户,那么王家再风光个百年也是可期,却是女儿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娘,一一给您和爹爹都制了新衣,您瞧瞧喜不喜欢?”   “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哪里会不好?只是日后出嫁了多花些心思在文才身上,你和他才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一辈子,和那个人在一起?   伊儿禁不住就觉得喜悦,她知道那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可她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办法?既使知道十四嫁人有些过早,但她没有一丝抗拒,只是想到要和他朝夕相处,还是有些紧张,不过这么一点情绪和婚前恐惧症相处甚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婚前恐惧的症状,花花以前有过,明明恋爱同居四年了,办婚礼前还是觉得怪怪的,有点紧张无措,不知道别的姐妹们是什么表现?      第82章 新婚燕尔      本来在任上合该俭朴些,但伊儿出嫁的声势依然不输十里红妆,从刺史府到将军府本不远,但送嫁的队伍却是绕着江州城中的街道走了一圈,才送过去。待得迎娶之日,马文才吩咐在迎亲的路上摆了一路的盆栽杜鹃,他从来不是个俭省的人,除了给送礼贺喜的人安排了宴席,城里的空地上也摆起了流水席,让全城的人只要愿意,就来沾沾喜气。   在将军府门口,直接把她从轿子里抱进门,拜天地、拜高堂,之后夫妻对拜,终于他们的夫妻身份尘埃落定。   在新房里掀盖头,她那显得稚嫩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羞涩来,微醺的他眼底的惊艳和喜悦无法掩饰,只是仍旧克制地拥紧她呢喃道:“伊儿,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外面的喧闹碰杯之声还在继续,房内却是已经安静地只属于一对新人了,马文才急切中又显得很克制,生怕吓到伊儿,伊儿也是紧张,以至于之前学过的东西全抛到了云外,只由着他想怎么来怎么来,不过她紧捂胸衣不放的样子终于逗乐了对方。   “伊儿,可是怕我看?”   伴随着轻微沙哑的笑语,一个深吻过来掩住她的羞涩,也迷惑她失了警惕,等到他的手再无阻碍地游移在她身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有微微颤抖的份儿。   “伊儿,你可真香。”   房里的红烛是要烧一整夜的,那暧昧的烛光下,床帐里的香气渐渐逸了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更添了浓浓的风情。   早起是好习惯、好品德,不过马文才坚守了多年的东西,这一朝全线崩溃,若非伊儿生气地推他起来,他一定不在乎给不给马太守请安敬茶。   “阿爹,请用茶。”   这个小儿媳,和文才站在一起真的很稚嫩,不过行事却沉稳,马太守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相貌娇好、气质优雅,不愧是谢道韫的女儿。   “好孩子,快起来,以后只管与文才和和美美过日子,若是文才敢欺负你,阿爹定然替你揍他。”   了解马家情况的伊儿,哪里会把这话当真?却依然笑得跟朵花似的谢过,又见公公拿出两个红包来道:“另一个是替文才的娘给你的,她若是知道文才娶得这么个好媳妇儿,一定高兴极了。”   文才的娘,伊儿是知道的,人如果软弱,貌似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之前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她一定要坚强起来。   马文才仗新婚假期,带着把将军府里转了个遍,不是陪她喂鱼,就是拉她下棋,还有弹琴跳舞,把能做的美事都做做,晚上更是早早关门上锁,太守大人可是吩咐了早点生个孙子出来。   “伊儿别动,我帮你画眉。”   见他跃跃欲试,伊儿也颇为心动,就挥退了丫头,结果……和帮她挑衣服的时候一样,纯属添乱。   “文才,你真的会画吗?”   眉毛对女子容貌来讲起着很关键的作用,没听人说‘眉目传情’吗?她不知道顶着这两条又细又黑的所谓‘柳叶眉’出门会不会吓到人。   “擦掉,重来。”   直到她的眉毛部位被他折腾得发红,这家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眉笔,谄媚地来了一句:“其实伊儿不用画眉,就很好看。”   伊儿无奈,她原来也是不太画眉的,但出嫁前梳妆时,被开了面,连眉毛也修掉了一些,如果不画就有些不自然。自己抬手抹了一些润肤的膏子,拿起眉笔随意描了几下,两道粗细合度的一字眉就成形了,和她的气质倒还相符。   马文才讨好地亲了一口道:   “伊儿真美”   三朝回门,伊儿一袭粉色收腰琶琶襟马甲,里面的衣裙都是海棠色,袖口裙边都有蝶恋花图案,喜庆又鲜亮。因为还不太适应绾妇人髻,就梳了个类似平髻的小两把,额前只留了中间一小撮流海儿,两边缀了一对相同的粉色珊瑚钿子,俏丽的脸上,羞涩又甜蜜直接闪瞎了众人,不需问也知道姑爷待她极好。   被阿娘领回内院说话,全是嘱咐她跟文才去荆州如何管理内院的事,虽然她出嫁前也帮着管事,可以后自己管家总还是不一样。   刚从娘家回来,又要送别公公,马太守是穿着儿媳妇亲自缝制的衣服启程的,一路春风满面,就连初夏的日头他也不觉得难受,只想着这回看谁还敢念叨他家文才不好。   这回府里头更没有拘束了,桓伊早在他婚前就从府里搬了出去,寻了一处依山傍水的雅舍住下了,所以马文才收拾整理交接公务,其余的时间都窝在府里陪媳妇儿,可还是有人他不能拒绝的,那就是两位小舅子,习武射箭也罢了,下棋也找他陪练。   “七七,岳母大人的棋艺可是天下闻名的。”   “阿娘说要多和人切磋才能有提高,还说姐夫的棋下得极好。”   哦?马文才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年在书院的时候,她给的评语可不怎么样。   “那好,七七请先。”   马文才下了多少年的棋,棋锋犀利、老练诡谲,七七才不久就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大约是平常别人会让让他的缘故。   “哎呀,哥,你快输了。”   “乐儿,观棋不语。”   七七批评了乐儿之后,自己也扔下棋子道:   “姐夫的确厉害,七七回去琢磨琢磨,明天再来。”   “七七不要气妥,姐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如你下得好,多多努力。”   拍拍七七的肩膀作为鼓励,好容易送走了小舅子,赶紧回去找媳妇儿,见她在画画,画面上是他们住的这个清晏园。   “文才,我还没画好呢?”   “没关系,来日方长,明日再画。”   伊儿在家时穿戴都简单,脸上更没有胭脂水粉,马文才爱极她身上的幽香,经常喜欢埋首在她锁骨前深深嗅上几下,手指却不闲着,极灵活地解去碍事的扣子。室外是炙热的日头,帐内却是大好的春光,马文才能感觉到伊儿自新婚便渐渐喜欢上了这件事情,从不说话臊她,却用实际行动迎合她。其实他本人虽看过某些图画,却也没实践过,但新婚那晚本能地就会了,甚至不断摸索能让自己舒服也让伊儿喜欢的方式。不得不说他做得很成功,有时候独自坐在房里,想到这些事情,就忍不住臊得慌,可是她不能否认自己真的很喜欢,早上赖床不想起的又何止他一人?   不过,她也因此被阿娘训斥了,只因为弟弟无心的一句‘真奇怪,都过了辰时了,姐姐姐夫还没起呢’,若是在现代,那也就八点左右,可在古代,大家起床都偏早,因为晚上睡得也早,但她和文才晚上粘粘呼呼,接近子时才睡。   “你是新妇,不只要自己行事端正,还要约束夫君,文才是有大志向的人,囿于情爱,本已犯忌,你不可再由着发浑。”   “是,伊儿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   正犯愁怎么跟文才说呢?就发现他再不会晚起了,每天坚持早起练拳、习枪、射箭,非折腾一身臭汗不可,后来才知道是阿娘回府的路上遇见他,恰好逮住一顿教训,大概也觉得臊得慌,自己就先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花花上初一的时候,和同学干过一件很蠢的事,当时却不觉得,某同学的哥哥前一晚结婚,第二天一早她就带上我们两个好朋友去讨喜糖吃,现代的房子能有多大,我们三个熊孩子坐在人家新房里看电视,不知道离开,最后她的那位哥哥终于起床了,现在花花回想起来,人家新郎官得是多无奈啊!!!!      第83章 是喜是愁      新婚一个半月,马文才真是活得蜜里调油一样,不过大概是他表现得太过分了,老天都嫉妒,本来准备带着媳妇往荆州上任,这刚收拾好行李,发现媳妇怀孕了。所以他这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啊,原先非常支持他的岳母大人直接把女儿接回家里照顾了,让他一个人先去荆州,却又不知道媳妇儿什么时候能来。于是两人粘呼了好一阵子,他终于上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伊儿觉得经典的画面中,自己应该挥个小手绢表现一下依依不舍才有喜感,可她终是做不出来。   “阿娘,别担心,我没事。”   谢道韫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叹了口气,很多很多原因促成了她的早嫁,虽然民间十四岁就嫁为人妇的也不少,但她娇生惯养的,这时候就怀了孩子,骨骼还没长开,怕是不好生养。   “你呀,好生养着,这时候可别过量运动,忌口的东西也不许吃,等过了几个月,胎像稳了再说。”   谢道韫就算再关心她,也还自己的事要做,小儿子嗷嗷待哺,忙得很,所以大部分时间伊儿都在自己出嫁前的院子,看看书、发发呆之类的。并不知道马文才在荆州时常化身望妇石,登上高处,往江州方向眺望,幸好,刚刚接手,公务也算繁忙,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有一刻打马狂奔回来。   “文才的性格真是文雅安静,一眼望去竟不像是军武出身。”   “刺史大人过誉了,文才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   他的顶头上司殷仲堪,此人很是自负,若是年少时候,马文才脸上早露出不屑来了,可现在却能微笑着忽略掉此人对军武之人的轻视。殷家也是名门大户,不然他这样的年纪也做不到刺史的位子,可是论才学,他这个人并没有太出众的地方,至少比起同受皇帝看重的王珣差的不是一点。不过殷仲堪的妻子出自琅琊王氏,自然待他也有几分不同。   “不骄不躁,孺子可教。”   虽然瞧不起马文才这样的兵家子,但殷仲堪明白与瑯玡王氏结了亲的马文才不会再是过去的马文才,不自觉地就多了几分亲近。而且远在朝中的伯远也来信让他关照几分,毕竟马文才不熟悉荆州人事关系,怕他初来乍到,被人使绊子吃了亏。不想这马文才精明强干的很,这一个月的功夫就收拾了不少使绊的小人,练兵也厉害,而且还知道恩威并施,这才没多久,在军中的威望就已树立起来了。这样的人才竟让王凝之抢了先,虽然听说是他对王凝之死缠烂打要娶人家女儿,但他殷家的女儿相貌也是极美的,况且十七八的大姑娘还能比不过十三四的小丫头?   马文才完全不知道上司脑子里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他暂时势开私情,沉着应付眼前的人,他虽然会打仗,可朝庭终究是文人当道。在书院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勤修武艺、饱读兵书就一定能够有所作为,现在想想终究是太过天真了,能不能有所作为还要看眼前这些人愿不愿意给他机会,听说襄阳一带偶有小的摩擦,但这个人一直没有派他过去的意思,没关系,他现在有的是耐心。   远远的马统正往这边赶,他那气定神闲瞬间崩塌,紧赶几步迎了上去问道:“如何?”   “少爷,少夫人好得很,现下孕吐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人也比之前丰腴了些。”   “哦?她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少爷放心,谢先生照顾得可周到了,少夫人如今爱吃酸的,便弄来腌制过的梅子给少夫人解馋,不过又不让多吃,府里常驻着大夫,三天两头请脉呢。”   “那就好。”   其实他心里也担心,伊儿年幼育子,怕不好生养,也是自己太过轻狂,新婚时未曾想到这点,一味享鱼水和谐之欢。   “对了,岳父那里任期也快到了,你跑勤快些,到时定要稳妥地将人接来。”   “少爷放心,王家已经决定推迟回会稽了,待任期一满就举家来荆州,也是谢先生不放心,定要等少夫人安全将小少爷生下来才肯回返。”   “你呀,不早说,既如此,还不快快去安排住处。”   算算时间,应该很快就能夫妻团聚了,呃,不,还有他的儿子,马家向来一脉单传,所以不光马统认为少夫怀的是个儿子,就连马文才自己也这么想,更别提远在杭州的马太守了,喜得脸上成天带着笑。   这厢从未经历过孕事的伊儿,刚经历完孕吐时期,她的反应有些大,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得可怜,终于挺到了胎儿三个月的时候,胃口又变得好起来,她不得不担心自己将变成胖子,明明能吃一碗的,她都要忍住只吃半碗,既便是这样,家里准备给她的食物还是偏多,所以她明显感觉到脸圆了起来,情绪也就越来越烦躁。   “阿娘,不要再给我吃了。”   “胡闹什么?你怎么突然就不懂事了呢?你不要吃,孩子也不要吃了吗?”   “不是……怕他长太大了,不好生嘛!”   “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不就是怕胖了不好看吗?”   伊儿也清楚自己是无理取闹了,被母亲这么一‘镇压’,乖乖地该吃吃、该喝喝了,不过闲着时却让秀珠扶着她溜达,一边祈祷营养都被宝宝吸收掉,别多数落在自己身上。   “小娘子别担心,这时候胖一点很正常的,等做完月子就瘦下去了,咱们夫人生小少爷的时候不也胖了些?”   “你说的也是,不过还是给我控制些,听说做孕妇和胎儿都不能太胖,不然不好生。”   她一边说着,一边内心里头汗嗒嗒的,向来只有吟风弄月的心思,如今居然开口闭口就是怀孕啊、胎儿啊之类的,真是俗到家了。看到她成亲了,可角色上还没转变过来,又不小心过渡得快了些,还没适应做妻子,就已经要做母亲了。   摸着略微隆起的肚子,天生的母性由然而起,虽然活了很多年,可是做母亲还是头一回,夏日的午间很热,可她是不惧寒暑的。况且府里到处有回廊,怎么也不会让她被日头晒到,丫环们也就任她午睡起来之后随意走走,不过是盼着她心情好。   “小娘子,姑爷来信了,还送了鱼糕来,已经让厨房准备晚上做给小娘子吃了。”   芳枝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书信,伊儿也从栏杆上起身,前些日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格外想他,想让他知道自己很辛苦,可现在好起来了,又不想告诉他了,生怕他在外头不安心。   “又是马统亲自送来的?”   “嗯。”   自从定下了和马统的亲事,这小妮子就知道害羞了,她本就生得娇艳,这一脸红更漂亮了,一边拆信一边看了眼秀珠,她是不偏心的,秀珠虽然性子有些闷,可手艺好啊!只是不太明白她怎么会看上马统,年纪可也大她不少呢?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份,马文才的亲信小厮,可能终是有些不同吧?   “也快了,等入了秋,咱们就可以一起去荆州了,到时帮秀珠也挑一个青年俊才,让你们一道成亲。”   如今她成了亲、怀了孕,说这些调侃的话越发顺口了,而马文才从前总是希望展现最好的一面给她,婚后两人朝夕相处,自然一直装,渐渐地荤素不忌,例如在这家信里也能附个小诗什么的,只是内容比较……不能对外人道了。      第84章 神秘娘子      马文才在荆州的风评极好,爱岗敬业、不沾女儿,虽然为人有些狂霸拽,但也不会随意欺负人,甚至有时候还能放下身段跟平民打交道,一点也不会像士族子弟那样瞧不起来人,觉得跟庶民说话辱没了身份。   其实他们不知道马文才是经历了多少挫折才成长起来,从前的他可一点不亲近庶民,既使伊儿劝过很多次,但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那样,傲气早就渗进了血液里。吃过几次亏后,他反省过,认识到人们喜欢伪善多过真实,伊儿从没让他真的跟庶民平起平坐,而是让他既使心里看不起也不能表现出来,甚至应该假装很喜欢的样子,因为世人喜欢。   当然,也有人说的是装的,可伊儿说过人就活在‘装与装之间’,就好像他吃饭非常斯文,难道不是从小被教导如此?渐渐地就成了自身的一部分,这究竟算是装还是不装呢?   所以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暗暗不耻,常常背过身就笑得嘲讽,到如今早已修炼的云淡风清,不管是赞美还批评,都已不能让他心生波澜。   荆州作为军事重地,来此做官的无不是名门大族子弟,百姓也习惯了看到仆从如云的景象,不过听说是马将军的岳家来了,还是很感兴趣地围观了。尤其是听说马将军痴情往事的闺阁小姐少妇们,对那位令马将军折服的王家小娘子是各种猜测,美得倾国倾城?这荆襄一带也都是出美人的地方,不看个清楚,怎么能令人服气?不过结果让她们很失望,因为王家小娘子从船上下来,在码头转步辇,均是戴着帏帽的,人们看到的就是马将军恭敬地对着岳父、岳母行礼之后,小心翼翼像对待珍宝一样,亲自扶着王家小娘子上了步辇,最后更是骑马护步辇旁边,这么好的夫婿,看得众女子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啊!目光禁不住集中到王夫人身上,暗暗期待着王家小娘子是个相貌平凡的,不过她们再次失望了,谢道韫年轻时就让书院一干学子看呆了去,能不好看?而且她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让人禁不住就折服的存在。   马文才为了岳父岳母到来特意寻了一处宅子安置,当然自己也搬过来同住,每日回到家里就能看见心爱的人,并且陪着自己的孩儿,向来严肃的脸上不经意就带了笑容,让习惯了他不苟言笑模样的下属们吃惊不已。   “伊儿来,多吃些葡萄,这个不会长胖的。”   “你哄我,葡萄含糖量高,吃多了一定会胖的。”   虽然知道会胖,可她看到他亲手剥出来的水灵灵的葡萄肉,还是忍不住含进了嘴里,一不小心整盘葡萄见了底。孕妇的脾气那也是难以捉摸,刚才吃得挺享受,转眼泪水就下来,痛恨自己管不住嘴,哭得叫一个伤心。   “伊儿快别哭,你这么伤心,咱们的孩子也要愁眉苦脸啦!”   这样的事情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回,在伊儿不断长胖的过程中,倍受煎熬的人却是马文才,可是他却被虐得心甘情愿,每天都乐呵呵的。   “真是想不到咱们女儿从小乖巧懂事,嫁作人妇了却这么磨人。”   听了妻子的话,王凝之扔下棋子,啜了两口茶水没有言语,他知道妻子不会只是简单说说,一定还有下文,果然听她笑道:“殷夫人办了赏菊宴,左右一一闲在家里也难受得紧,到时便带她去散散心也好。”   “你是让人家的闲话给气着啦?”   之前因为伊儿心情不好,推拒了所有宴请,这会子又要主动参与闺阁往来,明摆着是因为外界传言他的女儿容貌不好,马文才娶她只是贪慕王家权势。其实不过是些长舌妇人闲话,有什么好理会的,他的女儿美不美又关他人何事?马文才待伊儿好也他愿意,别人看着不过眼红罢了。   “哼,原是不想理会,只是这会儿越来越过分,竟有人想往文才身边塞人了,咱们的家务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了?”   “你无需如此,文才又不会同意。”   “咦,你倒如此信他?”   “你放心,咱女儿拿得住他。”   没有比这些日子更能让他明白,既使伊儿想起来一切也再不是从前的杜伊人了,从前她一味退让受屈,纵得马文才心思不定,如今脾气可大了,那马文才反而不作了,规规矩矩地像个妻奴。   谢道韫却不是王凝之这么被动的性子,一一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怀着孩子虽是胖了些,但看着容貌更丰美、气韵也更动人,哪里就不美了?眼下她六个月的胎像早就稳了,哪还能允她宅在家里,文才一味惯着她,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   这赏菊会就让她们瞧瞧我们一一哪里就见不得人啦?   殷仲堪在荆州不是一日两日了,家里的园子打理得十分漂亮,尤其今日设宴邀请众人赏花,因为男女要隔开,特地以一狭长的荷塘为界,岸上设下竹栅,既使隐约看一点也不清晰。男子们在东边饮酒清谈,西园女子这边也不消停,都是大家出身,谁还没读过点书呢?但有谢道韫在的地方,满场最亮眼的就只能是她,其实她更适合去东园那里清谈吧?想到这里,话题就禁不住扯到了伊儿身上。   “听说今日王家小娘子也要来呢?”   “人家明明出嫁了,该称马夫人才是。”   “哪有出嫁了,还跟着娘家住的?别是靠娘家撑腰吧?”   这边刚有人想接话,就见殷夫人携谢道韫过来了,身后跟着面若银盘、眼似水杏的女子,一身颜色素淡却做工繁复的衣裳,真是有够下功夫的,秋香色的宽边上满满地绣着粉色的菊花,偏又不叫人看着眼乱,两边的垂髻上饰上一对儿芙蓉玉的步摇,待走得近了才发现她宽大的衣襟下微微隆起的小腹。   “你们不是早想见见王家姑娘吗?人家今儿来了,还不仔细瞧瞧?”   谢道韫知道她们一早就盯着一一瞧了,该看的都看完了,顺着殷夫人的话笑道:“我儿之前胎息不稳,谨遵医嘱,没怎么出来走动,听说你这里不只菊花开得好,美人儿也多,硬是跟着来呢?”   伊儿听母亲胡诌,面上一派大气沉稳,微笑着与在座的女眷们认识一番,这些年到底学了谢道韫几分气度,装也能装得出场面,最近脾气反复无常,许是闷在家里的缘故,出来一走仿佛又觉得好多了。   “王家小娘子生得真美,不愧是吴越之地的女子。”   “多谢夸奖,‘屈子衣冠犹有冢,明妃脂粉尚流香’,荆襄一带也是好地方。”   伊儿并不认识这位姑娘,生得明眸善睐,虽明知是虚的,却还是对她的恭维尽皆受了,日后要面对的还多着呢?   “伊儿恐不认识,这位是你姐夫帐下吴参军的闺女,你们既然聊得来,便一起坐坐。”   见母亲抛下她不管,伊儿也便一个坐了,她不愁没有和她说话,因为出身的关系,她根本无需讨好别人。   “我闺名叫玉奴,还不知王家小娘子怎么称呼?”   “我闺名一个‘晖’字,不过你叫我一一吧?也不必姐姐妹妹的,更显亲近些。”   “好,一一看着年纪不大吧?”   “嗯,我年十四有余,只是出嫁早了些,玉奴也该及笄了吧?”   “我今年十六……”   玉奴刚想多说点什么就被打断了,刚才拘谨的闺女们都掺和进来,让伊儿说说吴越之地和荆襄比有什么不同,看着一群孩子,伊儿有点无奈,想是她们不曾远行过。   “至于有什么不同,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一一更喜欢吴越之地的春天,‘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荆襄的秋天则让人难忘。”   此时听另一位黄色衣裙的姑娘出声道:   “一一,你这么早就有了身孕,怕不怕?”   伊儿一愣,说好的以一敌众、捣毁流言的战斗呢?怎么氛围越来越和谐?   “若是提前告诉我,定是怕的,不过真怀上了,怕也没有用。”   “一一你才来不知,秋云姐姐就快出嫁了,心里害怕呢?”   “嫁人之前都会有些惊慌的,秋云未来夫家是?”   “是荀家二房的大公子。”   “可是颖川荀氏?”   “正是呢?听说荀夫人也姓王,只不知是不是和你同族?”   “这个我倒不知,这荀夫人的夫君也在荆州任职?”   许是这边气氛太好,把夫人们也引过来了,谢道韫正好听见这荀氏的话题,摸了摸她的头,开口解惑道:“这位荀巨伯当年都是阿母的学生,和文才还是同窗呢,他娶的是尼山书院山长的女儿王兰,性情温婉、医术高明,文才也认得的,等你生完了孩子,以后方便了,可以多走动走动。”   荀巨伯?书院的同窗,她记得的不多,就那么几个,其中就包括荀巨伯,腹黑一个,他儿子已经要娶妻啦?      第85章 有故人来      伊儿身份年纪特殊,虽然是已婚,可年纪小,于是妇人那堆混混、姑娘们这里玩玩,因为有马文才那样的夫婿,她不管在哪边都受到很多羡慕的注视。如今她对情敌的警惕性那是相当高的,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使了大招,虽然心虚了些,但看到阿母满意的笑容时,那一点心虚就像青烟一般消散了。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女眷们震惊也还罢了,毕竟孤标傲世的女子是少数,当下的文人名士们才是主流,王英彦一直对这个族妹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她如此给力,只恨没能早些相识,怎会放过这个给家族长脸好机会,那殷仲堪虽是她夫婿,可是世家之间和文人相轻一个道理,谁家里没些糟心的事儿,动不动就挑理儿想压她一头,虽然没什么意思,可心里难免不痛快,派了贴心的侍婢‘闲谈’,故意把这诗传到了东边。   “伊儿这回可出了气?”   “谁说我生气了,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儿?”   其实她还真是挺小心眼儿的,仗着穿越的优势欺负十多岁的小姑娘,所以争辩到后头,底气就开始不足了,惹得马文才浅浅一笑。经过这次赏菊宴,荆州哪还有人敢对她说三道四?论容貌,她虽不是倾国倾城,但比她强的也不好寻;论才学,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母亲素有咏絮之才,女儿也是满口锦绣。如今心里发酸怕是那些个出身好过他的男子们,不过他马文才要从来没有什么谦让的美德,谁要敢觊觎他的女人,定叫他生不如死。   扶着她在软榻上靠了,无比温柔仔细,伊儿突然抱住他的脖颈不放,一脸心虚道:“文才,我最近老是发脾气,你生不生我的气?”   对于这个问题,肯定不会答生气,可他答了不生气,伊儿会不会信?经过伊儿这些日子的揉搓,马文才也摸着门道了,不回答不说,吻得她晕头转向、满心甜蜜,再也想不起来这些刁钻的问题。   “我知道伊儿怀着孩子辛苦,自然要陪着你同甘共苦。”   “我就知道文才最好了。”   记得去年那句‘阿爹是第一好,你是第二好’,曾令他发愿婚后定要她知道谁才是第一好,不料今日就水到渠成了。   “伊儿且躺着歇会儿,为夫弹几首曲子给咱儿子听。”   接受了‘胎教’思想改造之后,马文才相当勤快,时常抽时间弹琴、读书给宝宝听,这边伊儿也眯着眼听得入迷。   怀胎十月,其中辛苦只有过来人才能明白,不过伊儿感动于马文才的同甘同苦,他没有因为她怀孕就睡书房,晚上甚至干些帮盖被子、揉腿等等琐事。她心里舒畅,自然也收敛了脾气,生怕委屈了他,马文才见她的孕期综合症好转,开始琢磨其他事情。   这一年冬日,伊儿正在廊前赏梅,一边揉着肚子计算着孩子出生的日子,突然听母亲使人来唤,原就披着斗篷,也不必再收拾,便去了头厅见客。   “一一,过来见见秋云未来的婆婆荀夫人。”   “谢先生,快别这样,小娘子这样重的身子呢?”   “和你开玩笑呢,兰儿的性情真是一点没变,文才和巨伯同窗,你呀,别那么客气,就叫她一一吧,当她妹妹一样就好。”   这是王兰?说实在的,除了面相成熟了,其余的还真没多大变化,说明她过得极好,这荀巨伯倒还是不错的,以前关于他针对马文才的那点不喜也消散了。   “谢先生,一一这胎看着有些大呢?”   “可不是,我这里正犯愁呢?之前大夫没诊出来,现在又说可能是双胎,一一年纪小,身子本就没完全长开。”   “谢先生勿忧,兰儿难得再见到先生,便在此多留些日子,也好替先生解忧。”   “真是再好不过了,兰儿是过来人,又懂医术。”   等马文才过来时,伊儿才算见到王兰的儿子,长得至少有五分像荀巨伯,看起来很腼腆的样子,但一看到他那个腹黑的爹,她就很难相信这真是个单纯无害的少年。不过荀巨伯是个脑子清楚的,想必儿子也是不错的,秋云那姑娘的性倒有几分像王兰年少的时候,应该是极相配的了。   “听说兰姐姐还有个妹妹,也像兰姐姐一样温柔可亲吧?”   “我那个妹妹呀,率真得很。”   王兰一边笑、一边叹气,伊儿有些糊涂,这是过得好呢?还是不好呢?   “率真?也就说是个直脾气?”   “可以这么说,蕙儿这些年过得倒不错,连那贪吃的性子都改了,直说自己瘦下来也一样好看呢。”   “蕙姐姐嫁到谁家了?”   “母亲将她许是表舅家的三哥哥了,说是她那脾气若到了别家,难免吃亏。”   表舅?可是陶渊明?   伊儿从前不太回忆书院的事情,可能对她来讲不算十分美好吧?不过现在想想还是颇有一些可爱的人、可乐的事情。   “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呀……”   人有了年纪,哪怕还没老,便喜欢怀旧,即将做人婆婆的王兰时常说些书院的旧事给她听,有一些她甚至都不知道,因为好些人,她连名字都不记得,更别提相貌了。   “蓝田叔那个时候这么讨人厌吗?”   “可不是嘛,开学第一天就闹事,后来还欺压同窗学子……”   王兰一边说,一边释然地笑着,年纪长了、阅历深了,这心就越来越宽了,过去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孩子气。当年的马文才何等骄狂,若非亲眼看到他对一一这么好,根本都不敢相信,命运真是奇妙,当年的杜子乔爱得多辛苦,却香消玉殒一场空。   “那兰姐夫呢?兰姐夫当年是怎么追到兰姐姐的。”   “你还能取笑我不成?再怎么样也比不得马文才追求一一哄动,前有‘约法三章’,后是‘倾尽所有’,这天下间的女子莫不羡慕嫉妒。”   “被兰姐这么一说,一一也觉得自己幸福得过分了啊!”   许是老天真看不过她这么甜蜜,所以要让她经历一样痛苦才心里平衡,生孩子的日子就这么在平淡和美中促不及防地到来了。   从阵痛开始,她就觉得自己迎来了生命中最大的挑战,躺在准备好的产房里,满头满身的汗,却忍不出声,因为听说过要省着力气生孩子。   “伊儿,你怎么样伊儿?”   只不过有人不给力,被拦在产房外头,还不住地喊叫,伊儿嘴里咬着布卷,不能发声,眼泪却一个劲儿地流。在产婆的指导下用力,实际上她疼得都快麻木了,后来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一下就松了劲儿。   “一一,不能睡,再坚持一下,还有一个孩子没出来。”   恍惚间嘴里被塞了参片,又恢复了点精神,这次没有前面疼得久,知道生出来了,甚至等不及看孩子一眼,她就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两夜,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挪了房间了,干干净净的,马文才就守在她身边,被她一动弹给闹醒了,本来没有眼泪的,可一看到了眼眶立刻就蓄满了。   “文才,唔……我再不要生了。”   “好好,以后再不生了,别哭别哭,听说这时候哭,会坏了眼睛。”   女人生孩子,马文才本就没见识过,在产房外头看那一盆盆血水,早就被吓到了,就算伊儿不说,他也怕了。   “我还没见过孩子呢?是不是龙凤胎?”   擦干眼泪,她终于想到自己挣命一样生下的两个小家伙,听说是怀了双胎时,她就臆测过会不会是龙凤胎,那样的话,人生就圆满了。   “是两个小子,长得一模一样,如今岳母照看着呢?说好等你醒了抱来给你看的。”   马文才心里很得意,一举得了两个男孩儿,就算以后再不生了,父亲也不会给压力,毕竟马家一脉单传惯了,到了他这里反而有了枝叶繁盛之势,父亲高兴都来不及。      第86章 朝局大变      初为人母的伊儿倒没有手足无措的慌乱,毕竟从小帮忙照顾弟弟早就习惯了,只是这一年不知怎么了,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过来。先是舅舅被逼回淮阴镇守,再就是三叔公谢世,然后朝中夺权之势甚烈,王珣虽然得了重用,可皇家势力显得有些急功近利,大的老牌世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本来对皇家和朝廷来讲是好事,但母亲分析之后认为此为乱象之始,潜藏的意思就是这个皇朝快要完蛋了。   虽然如此,父亲母亲还是急匆匆收拾行李回健康奔丧了,马文才也请假随行,伊儿带着两个奶娃儿跟着母亲一道。   没了谢安,谢家的确弱势了很多,伊儿一家远来,自然没能赶上送行,只得在梅岭墓前上了香、磕了头。   “伊儿不用担心这些,有我在呢?”   马文才自然知道王谢等老牌世家遭受的压制,不过对他们这样向来依附门阀生存的士族来讲,不乱就没有机会,司马道子已经向他抛出橄榄枝了,不过他没有接。之前刺杀的事情,他一直记在心里没忘,而且当今圣上虽然有些耳根子软,目前看起来也没太过昏庸,暂时他还不需要另择明主。   “嗯,有你在,我不害怕。”   眼下叔公去世,不只谢家失了一位首脑人物,朝廷何尝不是如此?门阀世家衰落了,以后只怕就是军人的天下,如今再没有一个人能稳住局势不乱了。伊儿的心思很敏锐,她甚至能觉察到马文才内心隐约的激动,暗自好笑,他只怕早就盼着这样的局势了,在荆州时,虽然殷家姐夫对他多有照顾,可是却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空间,若非正好新婚且她又怀孕生子,让他心有所系,早就郁闷坏了。   虽然不熟这段历史,却知道从东晋下面是南北朝,同样不是什么和平时代,政权更迭很快,是响当当的乱世。她前面生活过的几十年勉强也算得上安稳富足了,后面的人生就算真的有什么意外,她也应该安之若素。   “文才,此次归来应该不会放你回荆州了。”   “那也无妨,只不知陛下有意放文才去哪里?”   马文才知道王珣是当今圣上的心腹之一,听了他的话知道这肯定是皇帝的意思,不回那也好,但他也有些小心思,打算去北府军中给谢玄帮帮忙,赚点名望顺便打探一下盛名在外的北府兵和荆州兵相比有哪些不同,然后回头再好好练练马家军,乱世好也不好,最重要的是有实力。   “你在杭州会稽一带素有名望,凝之族兄本该领左将军并会稽内史一职,今安石公仙去,看来要延后一段时间了,我已向陛下建议让你暂代一时。”   虽然只是暂代,但马文才仍旧很激动,这个职位和杭州太守还是有些差别的,因为会稽汇聚了诸多北来门阀,这个挑战就十分不一般,一时间把想去北府历练的念头也放下了。   其实蠢蠢欲动的又何止马文才,朝廷常年被门阀把持,晚流士族和本土想要出头很难很难,不得不依附门阀或者假装清高委委屈屈地度日。如今琅琊王崛起,重用王国宝,只要行贿到位就有机会翻身,当然门阀既使意识到了这点,也无可奈何。当今陛下雄心不再,虽然不喜琅琊王行事,却也没有过分压制,结果就是上朝时唇枪舌剑,下朝后各显神通,态势严峻,却没有几个人真的关心朝廷最后会怎么样。   三个月后,马文才果然得到任命,带着伊儿去了会稽,当然途中绕到回了趟杭州,父亲还没能亲眼看看孙子。王凝之也携家眷回家继续服孝,只是因有孝在身,不便拜访,就先一步回山阴了。   伊儿是第一次来到太守府,本该是全家和乐欢喜的日子,但因为谢安的去世,见面欣喜之余不免又虚伪地收敛了一些欢悦表情。   “谢相生前仁德、死后慈悲,必不愿后人太过悲苦自伤,尤其是一一,要好好保养身子。”   “阿爹放心,一一知道了。”   陶渊的诗里有几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后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伊儿感受的十分深切,论起来她没见过谢安几次,因为她出生的时候,谢安早就是宰相了,公务繁忙,难能回一趟会稽不说,王家又老是赶上服孝,亲戚朋友走动得少,所以说感情多深,她自己也不信,只是他总让人一见就喜欢亲近,因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善意。   寒喧过后,马太守开始逗孙子,脸上的笑容再不收敛了,满脸褶子却又碍眼,那种喜悦恨不能要所有人知道,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叫唤出来,马文才果是他儿子。   “文才,两个孩儿可取名字啦?你岳母可是才女啊!”   “岳母说了,这名字很该让爹你来取,就先大郎、小郎的叫着了。”   “哈哈,那为父要好好想想,晚一点你过来书房一起参详一番。”   这个参详,在伊儿听来就是取名字的事,可马文才却多看了父亲一眼,接收到了讯息,看来是有关朝廷的事要和自己说,便应道:“那文才先带伊儿退下了。”   本以为告别了父亲,他会带她回房,没想来到的却是另一处院子,她突然就想起文才的母亲来,想必这蘅芷院是他母亲当年居住的地方。   “伊儿,我娘肯定很喜欢你。”   伊儿注视着画像里的女子,当年她曾曾暗自抱怨过这个母亲不够坚强勇敢,可她不是自杀却也远远不够自信勇敢。   “阿娘,谢谢你把文才带到这个世上来,让伊儿可以和他相遇、相知、相守。”   作为杜伊人的时候,她不受宠,自己独立得跟大人似的,这样肉麻的话是说不出口的,可这一世从小被王凝之宠得厉害,也学会了嘴巴抹蜜来换取大人偏疼,结果婆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先把马文才感动得流了眼泪。   “得伊儿为妻,是我马文才天大的福分,阿娘你放心,文才这辈子一心一意,只对伊儿好,绝不让她伤心流泪。”   这个诺言许的,伊儿觉得他这是来秀恩爱来的,不过婆婆早就故去了,应该不会和她计较的,不过若是她活着,马文才也不一定能和自己结缘,一切一切就像宿命一般,总之世事很难十全十美。   马文才住的院子很大,比起蘅芷院也不小什么,道路两旁种满了杜鹃,此时又正是时候,开得娇艳喜人。   “伊儿,这几株海棠是我从书院移回来的,可惜过了花期,不然你一定喜欢。”   移回来?   记得在书院的时候就移过一回,后来又移了一次?它们能活下来,真是幸运。   “你看那几只兔子,是当年我在书院养的那两只的后代,算算年份,怕已经是曾孙辈儿了,这时间过得真快。”   他当年苦苦等候的时候,只觉得日子难挨,这会熬出头了,再回首时,只觉日月如梭,他知道自己保养得当,不显老,可终究还是有了岁月的痕迹。面前的伊儿却青春粉嫩、红唇香腮,生完孩子后恢复得也快,原本丰腴的身段也苗条回来了,她原就青涩里透着风情,这时倒真像是枝头娇嫩的海棠。   “伊儿一路风尘,想必是累了,为夫侍候你沐浴。”   说完不管她会不会拒绝,打横抱进了浴室,这可和书院时的简单凑和不同,那么大一个浴池,早已备好了热水,甚至还撒了花瓣。   马文才不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刚成亲那会儿没少折腾,发现在浴室里更刺激、更香艳,虽然伊儿不肯在他面前脱光,他便由着她,因为遮着那点轻纱,只会勾得他越发兴致盎然。   自从她怀孕算起到替谢安服小功完毕,算起来又是一整年的时间,前面跟岳母同路,他更是不敢做轻薄举动,这回到自己房里了,一室春情,哪里还会控制自己。   以至于本来要好好看看文才房间的伊儿,没来得及瞅瞅就小睡了起来了,她知道马文才起床离开,却全身酥软得不想动弹,想必她是去书房和父亲商量取名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东晋的皇帝年表,荒唐昏庸的皇帝还不少呢?   目前说到的这个,正是传说中因为醉酒失言,被宠妃用被子捂死的那个司马曜,听说当初他的皇后王法慧就是酒鬼,还经常发酒疯,也不知道是不是借酒装疯,惩罚个妃子、闹闹皇帝啥的,当年他势力弱,根本不敢直接处罚皇后,只能跟太原王氏的老丈人告状,最后他自己居然也毁在‘酒’字上,真是让人唏嘘。      第87章 谁更幸福      第二天,马文才就兴冲冲地带她逛街,说她从没来过杭州,要带她好好看看,虽然她不怎么用脂粉,却还是买了一堆回来,留放在梳妆台上摆着,马文才说了,既使暂时不住家里,也该摆设一下。   伊儿没怎么离开过孩子,一回家就奔过看了,结果看到黄良玉和祝英台在孩子旁边,她还没怎么呢?马文才就先黑了脸,黄良玉以前撒泼耍赖厉害得很,可自来了马府讨生活,还是有些怕马文才的,尤其是他现在成熟精明,再不是少年时候耿直莽撞好欺负。   “马文才,做什么这副面孔?你可是该叫我一声姨呢?我还不能来看看侄孙子?”   “哼,想得倒美,我的姨母既使不姓刘也要姓谢,怎么也论不到姓祝的。”   “英台姨姨过来没提前说一声?早知道一一就不出去了。”   “姨姨这是过来看玉姐姐的,这就准备要回了。”   “英台姨和玉姨是好朋友吗?”   “是啊,我和玉姐姐是好姐妹,时常过来聚一聚、说说话。”   “原来是这样,姨姨,我家两个宝宝很可爱吧?”   说话间,伊儿已经注意到祝英台老得比较快,没有王兰看着显年轻,反而和自己阿娘看起来一般年纪。另外,她的印象里祝英台是不喜欢珠光宝气的,打扮向来素静,年轻时几乎可以用‘视脂粉绮罗俗艳’来形容,如今却是粉底和胭脂一样不少,身上穿的衣服款式正是她在建康无聊时弄出的那种略带繁复的镶滚刺绣大襟衣,还是桔红底色,衣领边围着三圈白色珍珠链,搭配上没有出错,可是她发间也插了一对珠钗,还坠了步摇,总让人觉得戴多了一点,而且珍珠不像玉石,戴一辈子也看出旧来,她这些珍珠首饰肯定不是新出的。   纵使并不喜她,却也不能不叹一声,女子嫁人便是这样,在家时如珠如宝,到了夫家就由不得自己任性娇气了。当年她就不看好梁山伯,别说她早已喜欢马文才,就算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选择梁山伯,因为梁山伯爱的人太多了,把天下众生都放在了心里,给妻子的能剩多少?   “两个孩子长得真好,姨姨不知道你们回来,不然,就该给孩子备好见面礼才过来,回头一定补上。”   “一一可不怕姨姨食言,除非以后再不来我家了,对了,阿娘她也回山阴了,姨姨有空过去坐坐。”   “自是要去的,转眼一一已经嫁人生子了,时间过得真快。”   “姨姨家的大哥哥也该娶妻啦?”   伊儿小时候见过祝英台长子的,相貌好看得没什么话说,性情却更像祝英台,不知道长大了有没有变化?   “本来是到了年纪,不过他说想先专心读书,就只能往后推推了。”   祝英台知道她只是单纯关心一下,可她心里却不是滋味,以前她千方百计嫁了梁山伯,没有觉得不幸福,至少新婚之时真的很快活。在子嗣上她也没有遇到麻烦,一连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婆婆慈祥从不刁难,虽然作为媳妇难道受点委屈,却不是婆婆故意的,而是梁山伯太过孝顺误解了她,后来误会解开,他们就和好如初了。   说起来她求仁得求仁,应该没什么不满足的了,可近来心里却疙疙瘩瘩,十分矛盾,就是因长子梁云瀚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山伯的官位不高,多年也没有怎么晋升,如今只能等等看云瀚中正考评之后是否可以得到好一点的职位,或许对说亲有利一些。   到了此时,她才明白当年父母的一片慈爱之心,也才明白姓氏门第有多么重要,儿女亲事原来不是不要嫌贫爱富那么简单。想当年她祝英台也是一家女百家求,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且非富即贵,她的儿子却被这个嫌弃那个看低。虽然这种人家的女儿,她也不想要来做儿媳妇,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好受,幸亏八哥一直念着她这个妹妹,这亲事还没定下呢,就已经添了不少东西进彩礼里头,就是害怕让她折了脸面。可是八哥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她其实挺后悔让八哥娶了杜心莲,也就是原来的谷心莲,既使换了姓氏,也改变不了她寒微的出身、狭隘的心胸,以至于她这些年来都很少回娘家。   “大哥哥可真是用功呢?姨夫一定很欣慰。”   先不说祝英台听了这声‘姨夫’是什么感觉,单是马文才就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想当年这个‘姨夫’可是倾心于伊儿呢,回忆她一口回绝梁山伯的情景,既使现在也觉得心里万分舒畅,想起有好些年没见他了,便顺口道:“得了,梁山伯没陪你过来?”   “他哪得空?这些日子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又去查看堤防了。”   伊儿不喜欢祝英台这种诉苦的语气,何况曾经马文才对她还有过旧情,所以立刻就不高兴了,想法子也要把马文才遣走。   “文才,我想吃酸梅汤了。”   “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做。”   “一一,文才待你可真好。”   看到马文才这样宠着一一,那种骄傲的人陪她逛街买东西也罢了,连酸梅汤都要亲自过问,就这一脸甜蜜的出去了,祝英台心里酸涩了。   她从来都不是大公无私的人,其实她希望山伯只对她好就够了,可他偏偏那种敬业,新婚时尚且好一些,这老夫老妻的了,更加不会陪她四处逛逛了。山伯他有的是才情,填诗联对、弹琴作画都是极好,她以为成亲以后必定是‘碧纱待月春调瑟 红袖添香夜读书’,可谁知道她的世界里只有每日里因公务累得一身倦乏、毫无诗情画意的男人,她也再不能像未出嫁时那样时时伴在他身边,既使心中惦念牵挂,也只好陪着婆婆守在家中,有了几个孩子后,她上侍候老的,下照顾小的,日子竟然就这样过来了。   一一颈间戴着一串金色珍珠塔链,个大又圆,光可鉴影,比起自己胸前的一款,不知珍贵多少,不用说肯定是马文才精心准备的礼物。自己出嫁前每季都要添新首饰、新衣裳,可如今却是连置办这些的心情都没了,而那个老实丈夫,却也从来想不起要送她一件首饰。   “那当然,否则我才不会嫁他。”   面对别人的羡慕和赞美,伊儿已经学会不去谦虚了,貌似她也沾了一些马文才的傲气,只是她的甜蜜和自信看在别人眼里,却格外刺眼。   祝英台从不认为杜伊人比自己优秀,当年的她除了武功比不得杜伊人,其他方面处处都闪耀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身边只要是心性纯善的人都喜欢她更甚杜伊人,而杜伊人却连马文才的心都笼不住,可她如今却是爱情美满、婚姻幸福,老天真是不公平。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一一你昨日才到家,旅途劳顿,多注意休息。”   “那我和玉姨一起送送您。”   送走了祝英台,回到房里就给马文才脸色瞧了,马文才端着酸梅汤进来就有点意外了,这噘着小嘴斜睨着他是什么意思?   “伊儿怎么啦?可是祝英台说话让你不高兴了啦?还是玉无暇对你不恭敬?”   面前的小人儿不说话,只摇头,最后抱住他的脖子气鼓鼓地道:“文才几乎从来不和女子说话,为什么对祝英台这么好?”   马文才乐地笑出声来,伊儿原来是吃醋了。   “那伊儿想怎么样?”   “不许你再和她说话。”   这语气可真够悍的,但是他喜欢。   “好,以后为夫再不搭理她。”      第88章 翁婿联手      马太守虽然舍不得两个孙子,可还是让伊儿带着随他儿子一同赴任,只说反正不远,想孙子了就过来看看。马文才见老爹很识相,脸色非常和悦,领着老婆孩子往会稽而来,第一个目的地自然是山阴王家,他作为女婿还没登过门呢?不过真正上门了,多数长辈们都不在家,除了刚到家的岳父,就只有排行第六的王操之在家,而且最近身体不大好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不时咳嗽几声。   “六叔多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自己。”   “我没事,就是前些日子着了凉,没能去参加你和文才的婚礼,六叔很是遗憾,今日见文才这般疼宠你,六叔很是欣慰,不过一一你是王家女儿,妇德自小就受过教导,要尽好一个妻子的责任,知道吗?”   “六叔放心,伊儿她温柔贤惠,所见之人没有不赞的。”   “六叔,你听,一一很好的,嘿嘿。”   这时的医疗条件有限,伊儿见六叔身形本来高大,可瘦得一把骨头似的,和马文才隔座,被马文才挺拔腰背的样子一比,感觉甚是可怜。   “哈哈,都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喜欢撒娇。”   好几年不在家,一一看到家里的杜鹃开着花的样子,颇感亲切,不过最后她只能被阿娘打包跟着文才来到内史府衙门。会稽内史和别处的刺史差不多,可相对清贵一些,但马文才是不喜欢清闲的,所以和别人不同,既使是代理,他也还是动手整改,把看得不顺眼的地方掰过来,当然,不是没有阻力,但他就喜欢挑战。等王凝之服完大功到任的时候,就坐等着享福了,虽然也有人跑来试探王凝之的意思,可结果是人家到底是翁婿,马文才的代理职位虽然没有了,却俨然成了内史府的二把手,军事政务全部抓在手上,一个也没放,也好在王凝之根本不喜欢这些事情,成天修身养性,不需要时连场面也出了。   “你要兴建港口?”   从马文才的计划书里,王凝之看到了广州海港的模样,他是见识过那里的财路的,知道是个极好的主意,这计划书想必也是从杜家那里得来的,思来想去也觉得可行,但是颇为耗费,不光是钱财还有人力。   马文才却早知道他的想法,自己就开口了。   “虽然颇为耗费,不过首期款项都已有了着落,后期的投入正在洽谈当中,除了朝廷拨款,还有民间募集,人力方面前期由广州那边的支持,但本地也应适当招集一些劳力,并非抓壮丁,会给付酬劳,相信不会引起百姓反弹。”   “这件事做好了倒也有益民生,岭南以及南边海外的物产丰富,海运也发达,若是通了海上商路,百姓生活也能富足一点。”   受了伊儿的影响,翁婿两人对广州极有好感,尤其是马文才,跟着杜明远学了不少东西,以前从军,很多东西用不上,现在接触到的权利多了,想法也越来越多。甚至不记较旧怨,把梁山伯也招了来,毕竟他懂得水利方面的知识,这样的人才放着不用也是浪费,自从赏识他的谢安过世,朝堂上再没人肯不计得失地罩着他,日子不太好过。   “伊儿,我中午回来吃饭,你跟宝宝不必等我回来。”   “文才辛苦了,晚上回来我替你推拿放松。”   看着马文才一脸甜蜜的出门,伊儿则料理家务,不过也没啥特别需要操心的,这天下间不知道有几个姑娘像她这么幸运,出嫁以后还能跟爹娘住在一起。阿娘本来打算享享清福的,可看到她桌上厚厚的账薄子,心疼她要管这么多生意和田产,就没让她管家里琐事。   “二郎,又淘气。”   他们近期都没有生孩子的计划,两个儿子都已经能走会跑了,每天穿一模一样的衣裳,不时就把手上的镯子换换,让大家猜谁是老大,这个游戏玩得乐此不疲,可她是他们的亲娘,还能认不出来?   “阿娘,你就不能装一次认不出来吗?”   “哼,就说你装得不像我吧?”   公公替两个孩子取的名字也没怎么惊天动地,大郎叫明伟,二郎叫明秀,取的意思就是健康俊美、聪慧博学,而两个小家伙从小机灵活泼,只要用心教导,想是不会辜负了这份美好的期许。   不过她很注意打小就替他们梳理经脉,为以后练武做准备,当年弟弟们小的时候,她还没能力做,目前只有平之赶上了好时候。因为年龄接近,他们三个总是一处玩儿,不过一对二,平之总是经常吃亏的,好在他心胸宽大,从来都不计较两个外甥的各种占便宜。   虽然有了两个宝贝,她很满足了,却还是计较着乱世之中保家族安宁,马文才暗中搜罗了一些北地宫廷离散逃亡来的阉人,为的就是学葵花宝典。   不过年纪都有些偏大,学了也不可能有高超的武艺,除非天赋异禀,伊儿很庆幸马文才没有直接找来孩童阉掉,若是从前为达目的,他肯定不惜手段。但作为内院护卫,这些人的武艺也算好的了,关键时候很能派上用处,不必苦脏累、不必受人轻视,在这个特别护卫队里,他们上百个人都是一样的,对着她这个主人和师傅,既敬畏又感恩。   只是文才最近忙了起来,她把关不是很严,便有本不该来的人混了进来,伊儿起初没有发现,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要保住性命只有两条路,一是废掉武功,一是实施宫刑。   “主…主人,我要学武功。”   “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我要报仇。”   这个人报进来的名字叫邱恩禾,当时她还跟文才说起这名字挺斯文的呢?实际上他长得也不错,而且年纪虽然不小,但有习武的底子,练得其他人都快都好,但这会子他哭得眼泪鼻涕的,还真说不上好看。   “什么样的仇恨,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岂不是更加亲者痛、仇者快?”   “恩禾不在乎,恩禾已经没有亲人了。”   这件事情伊儿没有自己处理,她向来心软,废去武功还可以再学,身体伤了却无法再生,这个决定实在很重大的事情。   “我先帮你压制一下,你再好好考虑几日,你年纪轻,日子长着呢?别做出让自己悔恨一生的事情。”   她没有经历过类似的苦痛,不懂得这种孤注一掷,一个转身人家就自己绝自己的退路,伊儿在自己娘亲谴责的视线中低下头来。幸亏抢救及时,不然一条性命就这么消失在她的失误里了,请了大夫治闻,又安排人好好照顾,谢道韫才回过头来找女儿算账。   听了女儿的解释,心惊不已的谢道韫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那你阿爹……”   “说我什么呢?”   王凝之脚还没迈进门,声音已经到了,伊儿松了口气,乐儿最是机灵,每回犯错都会找父亲,别人家是严父慈母,他们家却是慈父严母。   “呃,没说什么,一一你带乐去看看三个混小子在做什么?”   其实三个小子当中混的就只有两个,另一个纯属躺枪,但伊儿哪里还不能不抓这样的好机会脱身,立刻带着乐儿下去了。   不知所以的王凝之听到妻子说的事情,脸色不经意一红,解释道:“我并没有练那门功夫,她连马文才都没教。”   不必解释更多,谢道韫已经明白,她今天第一次知道一一搞了个这样的护卫队,若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还瞒着呢。   “既然这武功如此阴毒,一一怎么还练了?究竟是谁教她的?”   从小到大,一一就没怎么离开过她的视线,除了建康那两年,难道就是那个时候?真是忘记盘问她武功的事情了。   王凝之却不怎么奇怪,一脸随性地品着茶道:“伊儿出生如此不凡,有世外高人收为徒儿,也不是不可能。”      第89章 独立生活      在父母身边的日子是极为幸福的,伊儿最是清楚母亲的帮忙关照给了她多少便利,可是长大的人不可能永远让父母罩着。马文才被派往永嘉郡做太守,也就是温州一带,对于高门士族来讲,是不太愿意去那里的,可她的夫君却非常乐意,给人做了多年副手,终于可独当一面,真是太期待了有么有?马文才在人前人后都难掩高兴。   “好了,我知道你高兴,可两个孩子怎么安置?”   “伊儿若舍不得,带在身边。”   “我也是想带着,可父亲若是想孙子了,就没有现在方便了。”   “不若就搁在岳母身边受教,和平之一起读书习武,父亲要看就来看看。”   马文才不是个宠溺孩子的,一对双胞胎兄弟都到了启蒙的年纪,自然是放在才学出众的人身边教导比较好,将来说出去也是骄傲的本钱。至于宠孙子宠到天上去的马太守,他是考虑也没考虑,不说他不会教孩子,就看他府里只有一个妾侍,便不能把孩子交给他。   拜别父母,离开眼泪汪汪却被马文才吓得不敢流眼泪的儿子,随马文才上任了,没有陆路,因为山水迢迢,真的不易于行,上了新造的海船南下。他们带的仆从甚少,多数是马文才的亲兵,平日就被带着训练,所以几乎没有人下海后有不适状况,伊儿很久没有出过海,新的一天开始前,早早就候在窗边看日出。   马文才练完拳回来,看到晨光里伊儿侧颜,顿时心态旖旎了起来,和伊儿离开父母的不舍相比,他颇有点脱离了掌控的感觉。哪怕和伊儿在一起亲昵,也是想什么时候就侍候、想多久就多久,不用担心被岳母逮到一阵狠批,想起谢玄舅舅那么大成就了已经,到江洲探望她被批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不上进呢?是因为太沉迷俗务,还是天资有限?’,当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可谢玄却真的很服她管教,居然也没有顶撞。   到了永嘉郡的港口,伊儿发现这里比会稽的防守都要好,或许是因为生活比较艰辛,反而更有安全意识吧?   马文才更重视军队的建设,至于账目,有个贤内柱很快就理出来了,恩威并施地收拾了一通,回到太守府,发现洒扫清爽、整齐利落,原来伊儿没被宠得不通内务啊!这里气候比起会稽更湿润一些,当然因为是夏季的缘故,也会更闷热一些,不过到底相差不大,他自小在江南长大,又不是北方来的。可是伊儿浑身清爽无汗的样子,真是叫人羡慕呀,不过想到邱恩禾的下场,还是算了,那队人马留在了会稽交给谢道韫领着,那是一柄利刃,关键时候才能派上用尝。   还有一件事他犹豫着要不要让伊儿知道,杜家大哥被派往晋安为太守,东南沿海的郡县除了华亭,已经都是自己人了。朝廷内争权夺利、消耗极大,若真的出大乱子,免不得他们连成一气,共同据守利益,遥望北方,莫名地就点兴奋。   伊儿是不知道这些,只以为他新上任,满怀激情,两个人的家有点小,事情也不多,她空了也会出去转转,这里的气候在她看来是极不错的,还有地理位置极佳,看看那港口建得,说明当地人很胆量和远见,陆路当然不能不修,交通便利了,才能更好的发展经济,突然轻笑了一声,看来离开会稽后脱离掌控的不只马文才一个人。   朝廷再怎么乱,大家眼里盯着的就只有那些个重要富庶之地,所以他们夫妇两个挽袖子搞起建设来了,真是夫唱妇随的美好景象。古代交通和通讯都不便利,她一时间还真没习惯几年见不到父母孩儿,所以才三个月就撇下马文才偷偷回家一趟。百里路程,她一夜功夫就到了,两个孩子睡觉一睁眼就看到母亲还以为是做梦呢?   “阿娘……唔……   “不哭不哭,小男子汉了,阿娘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对一个母亲来说,离开这两个小肉团子,真是痛苦的事情,可她却不能不陪着马文才,也许过两年就接他们团聚一下,虽然阿娘照顾得极好,但孩子总要跟着父亲才能长得像个男子汉。   “这两个孩子平时玩起来没心没肺的,梦里却哭醒好几回呢?你那公公甚至有心辞官去永嘉郡和文才一处呢?只是舍不得杭州这样的好地方,私心里想着文才能子承父业。”   “阿娘放心,永嘉郡也是不错的,一一会时常回来看看。”   比起永嘉郡,杭州自然是更富庶,不过她嫁给马文才,自然随着他东奔西走,孩子本该放在身边教导,扔在会稽一为才知道,二来她也知道自己弱点,心软的要命,万一把他们宠坏了反倒害了他们。   多子多福自然是好事,可她和马文才再没有生孩子的心思,因为这两个小家伙已经让他们倾注了所有的爱。   马文才是不可能这样来回跑的,他的思子之情只能靠伊儿来传递,儿子的肖像、儿子的描红和书信。   “伊儿,辛苦你了。”   转眼成婚几年了,伊儿褪去了青涩,风韵极其招人,马文才算了算自己居然不小心就奔四了,在官场上他从军队里混到了清流中,曾经开疆拓土的理想,始终没机会实现,还真像伊儿从前调侃的‘理想很丰实,现实很骨感’,不小心就随波逐流了,什么时还能大展豪情呢?   “别皱眉了,真金子不会埋没的。”   仿佛应了伊儿的这句话似的,原本维持着平衡的朝堂终于发生了大事情,司马曜死了,就算是他儿子继位,真正掌权的却成了司马道子。舅舅谢玄为了保持谢家实力提前退休,保私下里却带了部分北府精锐五千人藏到了永嘉,这北府兵是他的心血,就算他谢玄再忠厚,也还存几分不舍。   对马文才来说就像天上掉了馅儿饼一样,但北府有好处,也有坏处,他们或许是流民、逃犯,打仗很能拼命,但野性也大,要收服这支队伍可要费些力气,马文才开始不着家了。伊儿则是让马统照顾得更妥贴一点,来回跑了不知多少趟,婚后的日子甜蜜忙碌,但没有情感上的裂痕就是最好的,忙一点、累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永嘉郡的道路修得不错,不光是城里的还有连接南北的,劳力们辛苦却不会抱怨,做工挣钱,和免费服役根本没有可比性。至于种田,这活说重也重,说轻也轻,粗生粗长的女人们也能干得来,最近几年老天也帮忙,这样一来,平民百姓的生活反而比之前好很多。另外永嘉附近的人会烧瓷器,除了官窑,民窑也有不少,通过海运卖到北边或运到广州再转往海外,更南边的晋安也是产茶、产瓷的地方,几个主要的港口一建,海运自然就发达起来。临海的百姓主要的城防都是为了防海寇入侵、防台风海啸,不管是晋安的杜子清,还是永嘉的伊儿都熟悉得很,幸而这片大陆的灾害并不算太频繁,只要尽心,还应付得来。   伊儿没有男人们的野心,她只要看到百姓们生活富裕、幸福满足就很高兴了,只要马文才呆在军营里,她就会回来看儿子,小家伙现在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而阿娘又怀孕了,记忆中这应该是最小的孩子了,小七因为大伯母身子不好,留在大宅进孝,到了年纪也没有出仕。论起来乐儿却是二房的长子,他想要从武职,马文才走之前手把手教过他,那个赖皮小子居然也做得有模有样,在会稽领起了兵。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平淡,可她也感觉到了平淡下面的波涛汹涌,也没有忽视男人们之间的来往串连,只是那些是他们的事。难得见了一次邱恩禾,他的大仇得报,本来可走可留,但貌似心灰意冷,宁可留下来做侍卫,母亲任他为青衣卫的头领,看来是很信任他。   “阿娘有孕在身,别太累了自己。”   “为娘知道,若是心疼为娘,便把三个淘小子带过去玩一阵子,不过功课可不许落下。”   平之可以出远门,脱离严厉的母亲掌控,另两个淘小子可以见父亲,不知道多高兴,伊儿就这么带着他们从海路回到永嘉,一个弟弟两个儿子,凭添多少忙累。   这一世被王凝之惯得都快以为她活着就是要被这么宠着的,婚前马文才也很疼惜她,可婚后她非常庆幸自己恢复了记忆,可以做一个很好的主母,在他忙碌的时候守得住本分将这个家打理得好好的、孩子也照顾得好好的,绝不因他忙得没时间陪她、宠她而心生怨怼。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复更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90章 还有我在      七年,不长也不短的一段时光,伊儿仍旧光彩照人,可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她,脸上不可避免地被生活装点了一番。不是说她变老了,而是替丈夫忧心、为儿子操劳,家庭琐事、人情往来,尽管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可眼神却是深刻了。   马文才明显看老了,可精神却极好,他不是甘于平庸的人,虽然做太守的日子很锻炼人,可他更喜欢战火硝烟的日子。而老天似乎很眷顾他,天下真的就乱了,桓玄攻入建康,失了人心的朝廷和以家族利益为先的门阀没有能撑住,所以他的机会来了。   割剧东南称明王,广州、交州、豫章、晋安、永嘉、会稽、吴郡,占了东晋至少三分之一的国土,王谢两个大族无声地站在他背后,杜家更是亮明旗帜携交广二州投奔,晋安北来八个大族也在杜子清的掌控下试图赚个从龙之功。既使他没有提前告诉,她还是有所感觉的,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可他要做,她只会给予支持,凤袍加身的她未承荣光,先感其重,生活更加朴素起来。杜家是有钱,她平日也多方经营,可是打仗有多烧钱,她简直不敢相像,好在他们的地盘上没有受战火牵连,既使小有天灾,也都过得去,乱世之中,老百姓也很愿意有这样的人罩着,何况他们没有盘剥得很厉害。   马文才可不是满足于割剧东南一隅的人,而且追随他的又岂是这点小利就肯安分的?不管是他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继续打仗,因为这才只是开始。   但是带着百姓请愿的梁山伯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民如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甚至懒得冲他发火,秋收有多重要,他马文才难道不知?可战机转瞬即逝,他马文才岂能为了一点粮食就耽误行军?他看起来就是这么眼皮子浅的人吗?   “让开,耽误大军行进者,格杀勿论。”   “马文才,若是不能在洪水到来之前抢收,这一季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山伯,别这样,我们回去吧?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祝英台活了一辈子,终于看明白了某些事情真的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她急慌慌地快马赶来,没有求马文才,这些年他帮助山伯很多,当然山伯本身很有才华也是主因。如今天下形势大乱,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既使不上战场,凭山伯多年跟随之情,也能赚个门第荣耀回来,可若再这样拖后腿,马文才可不是好性子。   “够了,梁山伯,这些事情夫人自会安排,不许再挡着道,否则以贻误军机罪论处。”   作为杜子清的次子,杜颜属于最早追随马文才的那批人,文武都出众,又事事以马文才为先,脾气平和、处事圆滑,既使心高气傲一些的谢混也没法挑他的刺,更因为杜颜武艺高强,又擅调兵,帮他捉住张猛,报仇雪恨,两人反而成了铁哥们儿。   伊儿接到汇报的时候,连叹气也懒得做,这梁山伯真是……远不如当年书院时脑袋灵光,抢收庄稼这种事情何必劳烦军队?直接上报给她,她自会安排护卫前去帮忙,便是这里不够,自还有其他大户的人手可以借,怎么能因小失大贻误战机呢?看来的他的官位总不能升上去,除了没有人撑腰,其自身也是有责任的。   不过老天注定不肯满足梁山伯这点愿望,伊儿刚安排好人手,就听有人来报有大军来袭,而留守的臣子立时没了主意,沉声道:“来便来了,慌什么?”   “夫人,前方正在打仗,城中兵防空虚……”   “谁说兵防空虚,我不是还在吗?”   谢混是知道这个堂妹的,听说诗作得不错,但到底男女有别,接触不多,而这打仗和作诗能一样吗?   “夫人可是有了主意?”   “来的哪一部?”   “刘裕领的北府兵。”   谢混回话的时候,牙关咬得紧紧的,若非堂叔谢玄早逝,北府权力易主,哪里轮到那种微贱之人领兵。   “舅舅的北府兵?听说不错,我们去会一会。”   刘裕?文才也是在同他作战吧?这人的名字她之前没知道,但听了他的字以后,想起了辛弃疾的词‘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方知这位来头颇大。   “早听说马夫人有倾国倾城之姿,真正是百闻不如一见。”   “比不得有些人见面不如闻名。”   不管他装得多有礼,骨子却是个兵汉子,肤色黄中泛着灰,分明是老了,伊儿神色淡淡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在辛弃疾的笔下,他刘裕是个英雄,可如今在她面前,这只是个敌人。   “刘某素知夫人嘴皮子厉害,不过妇道人家还是顺从一些的好,免受诸多苦楚。”   “夫君在前方未能与你对阵,必定很遗憾,不过你能来这里,本夫人很高兴,会稽好山好水好风光,是个埋骨的好地方。”   刘裕这时突然有种不详的感觉,这女人看着温柔可亲,说话阴冷阴冷的,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才发现她并没有高声喊叫,声音却被传那么远而毫无减弱的迹象。他听过王凝之长女出生时的异象,因为不是亲眼所见,所以并不十分相信,而且马文才自立为王时,曾有人用马夫人出生时的与众不同来锦上添花,说她天生凤命,笑话,天生凤命怎么不见凤凰来朝,别是招蜂惹蝶的命吧?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   正踌躇间,原本紧闭的城门开了,两队人有条不稳地奔了出来,脚下轻巧、步声几不可闻,出来以后禁自分到城门两侧,看来看去也不过两百来人。   他禁不住皱了皱眉,明王新立之国,兵力分散,此次主场在建康,他也是打探到会稽空虚,准备抄了马文才的老窝,如今桓玄已不足虑,也有他二人在争天下罢了,没想到山阴城似乎底气十足?本来他故意没有围城,就是留了路给他们逃跑,好捉活的,那样玩起来才有意思,没想到这么点人,她一个女人真敢迎战?不愧是谢道韫的女儿。   伊儿是不知道他人的想法,她的爹爹太过低调,以至于人们一旦对她和弟弟们心生钦佩,势必要抬出他们的母亲来。   “就这么点人,夫人敢与某开战?”   “你现在回头逃跑也来不及了,本夫人的紫衣卫真愁没地方练手呢?”   话音未了,人已经从城门楼下扑了下来,真像一只紫色的蝴蝶,只是这蝴蝶狠了点,迎面而来的剑气,他狼狈地躲开却仍是落了一缕发丝,而他身边的何无忌却未能幸免,一头栽到马下,心头阵阵冰寒,这何无忌的武艺比自己只高不低,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逗自己玩。   北府兵自建立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惨败,这百来个紫衣卫身形如鬼魅一般,剑法也利落干净,好一个马夫人,每每北府兵发动阵法欲困住紫衣卫进行绞杀时,就会被她一招破掉,自己带了五千精锐过来,难道都折在这里?作为主帅,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兵已被杀到胆寒,这紫衣卫根本不是士兵,他们更像杀手。   伊儿不想给人留下血腥的印象,没有痛快地杀掉刘裕,而是废了他的武艺,刺穿瑟琶骨收押了起来,她的紫衣卫虽不能一夫当关,却以一抵十,主帅已废,除了投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夫人,这刘裕很该送往前线,以振军心。”   “去安排吧?”   她回城的时候,城门口站着的阿爹阿娘,五叔七叔他们,坏了,自己这么凶残全都被看到了,谢道韫却笑着上前道:“我们的一一,好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没想到花花今天又更了吧?      第91章 大结局      时也运也命也?   马文才自立为王时野心勃勃,可未尝没有过担忧,可他没有退路,真的攻进建康、入驻台城之后,他也曾觉得像场梦一样。少年时的梦想是‘开疆拓土、青史留名’,像卫青霍去病那样,却不想有生之年登上这样的政治高度。只是做元帅有做元帅的烦恼,做皇帝有做皇帝的苦楚,不过幸好他有伊儿陪伴,哼,天下初定,那些门阀士族就开始想给他塞女人了,这天下哪还有人比得上伊儿,况且他答应只喜欢她一个的。   ‘朕当年求婚之时,聘礼是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过去、现在和将来,所以这江山自然也在其中。’   “伊儿没能见到他们听到此话的脸色?真是缤纷多彩。”   “你这会子是痛快了,等以后办差的时候消极怠工,看你怎么办?”   “真是让你说着了‘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朝堂上马文才也郁闷得紧,他是士族出身,从小就瞧不起寒门庶族,可是坐在龙椅上发现士族真不如寒门子弟好用,他内心的矛盾可想而知,时常要对着伊儿倾诉一番。   “不必着急,慢慢实施科举选才了,九品中正制是时候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了。”   “有道理。”   朝廷变革受阻是肯定的,但在伊儿这里,马文才从来看不到沮丧,她总有想法能够支持他破除难关,只可惜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革除所有弊政,实在是东晋一朝遗留的糟心事太多了,而且很多东西不好下手,否则哪里需要等他坐了天下才动手改变?   夫妻相互扶持间,岁月也悄然流逝,马文才接近知天命的年纪了。   “伊儿,你还是这么年轻,我却老了。”   “我看着年轻,养的还不是你的眼睛?”   “此话不假。”   看来看去都二十岁的年纪,有风韵却无老态,便两个儿媳都不敢和伊儿比貌美,更因为有这样的母亲在,明伟明秀两人挑女人的眼光奇高,出身不好不要,相貌不美不要,气质不高不好,脾性急躁不要,最后一个娶了杜子清的孙女,另一个娶了晋安陈氏的女儿。本来他还是有心提携王谢两家的,但伊儿坚持近亲结婚对子孙身体及智商不利,可惜了他疼惜伊儿不愿她再受生育之苦,一生只两个孩儿,若是有女儿,嫁过去倒也可以。   “文才,过些天是父亲的忌日了,我们去杭州一趟吧?”   当年的马太守在马文才得志前就故去了,和先婆婆一起葬在杭州,公公婆婆都是得了追封的,便杜伊人也得了追封,谥号是孝恭仁皇后。不过马文才不改小心眼儿的脾气,只让黄良玉在皇家道观修行,没有任何封赐,还好并未禁她自由,否则不知被人怎么吐口水呢?   “伊儿,明伟已经长大了,我们回杭州去好不好?”   “好。”   比起建康,马文才和伊儿都更喜欢杭州,而王凝之和谢道韫则更喜欢会稽,只有年轻人才放不下乌衣巷的荣光。   明元帝提前退位,令众人惊讶之余更高看了他一眼,哪一个皇帝不是一坐上龙椅就到死不挪窝儿?这权力放手得忒爽快。   西湖畔的楼外楼还在,只是东家多年在外,如今终于回来了,看着伊儿眼底的笑意,马文才被朝政扰得习惯性皱起的眉头也舒展了,他就知道伊儿喜欢这种‘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生活。其实他放不下朝堂,但他有心无力了,不管是变革还是北伐,只能把一切留给年轻人,也好在离世前好好陪陪伊儿。   春去秋来,西湖四季景色不同,可他却老得看不动了。   “伊儿亲手做菜,隔好多年了,手艺可生疏了?”   “就算味道不怎么的,你也只能将就着了。”   “伊儿跳支舞吧?”   他替她置办的衣裳多为素色,在那青山绿水间舞动起来有如神仙一般,杜伊人的身影又渐渐清晰了起来,当年也是在这西湖之上,她翩然而去隐没在山林里。不,伊儿就是杜伊人,这相貌只是皮囊而已,看那些蝴蝶不是闻香而来了吗?   “你们来啦?”   “给父皇、母后请安。”   “又没外人,还是叫阿爹阿娘吧?听着顺耳。”   “是,阿爹在杭州住了些日子,眉头都舒展了。”   “可不是,果然还是杭州住得舒服,山好水美,就是风吹着也温软,伊儿曾经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当年父亲叫我去尼山书院读书,我还不愿意,幸好我去了,不然就遇不上你了……谢道韫真是讨厌,总偏心梁山伯和祝英台……伊儿最好……王凝之凭什么和我抢伊儿,不就仗着王家的势吗……伊儿,你看我终于做了将军了……我只娶你一个,一辈子对你好……”   明伟和明秀这时才知道阿娘为何送信让他们来,阿爹已经老得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了,居然还说外祖父外祖母的坏话,阿娘可是很凶的,竟也不生气。   “啊,明伟明秀,你们还在?”   我们在了好一会儿了,阿爹,两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虽然是孪生兄弟,长大以后相貌并不是特别像,明伟像马文才多一些,明秀像伊儿多点。   “文才,明伟明秀一直都在。”   “伊儿,你也在?等我去后要和你葬在一起。”   “那是自然,你我许下承诺,‘生同衿、死同穴’,不管去那里,伊儿都陪着你。”   “我种的杜鹃,你喜不喜欢?”   “喜欢,尤其是你从书院的后山移过来种在廊前的那几株,看着艳丽喜人。”   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明伟一脸忧愁地问伊儿道:“阿娘,阿爹是什么意思?不葬回建康吗?钟山那里风水是极好的。”   “明伟,你阿爹的意思是葬在杭州,建康那里立个衣冠冢吧?无需靡费。”   “那杭州这里?”   “无需兴建皇陵,就与先夫人杜伊人合葬一处。”   “阿娘怎可?”   “明伟明秀,杜伊人是阿娘的前世,阿娘以后也要葬在那里。”   二人总算明白了杜家人为何待他俩特别亲切,当年阿爹还没举兵的时候,在永嘉郡见到晋安郡的杜太守,他给了好多礼物给他们,还总喜欢抱着他们玩耍,原来也可以算作他们的外家。   马文才又醒了,这回比较清醒,交待了明伟好些事情,最后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只不过这次是永远。   “明伟、明秀,阿娘说好了陪你阿爹的,你们也都长大了,你们兄弟少,要相互扶持,俗话说得好‘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在其位定要勤政爱民。不过对阿娘来说,没有什么权利富贵比得上你们两个,对子孙也是如此,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罢,不要为此疯魔,苦了自己。阿娘嫁妆丰厚,在广州还有几个庄园,都留给你们两个,身逢乱世,日后有个万一,也是一个退路,相信阿娘,那里不比江南差,有诗云‘日啖荔枝三百棵,不辞长作岭南人’。”   “阿爹,阿娘”   伴着这一声声哀号,好多蝴蝶聚集过来,直到香气散尽方才离去,传奇女子的传奇人生,在这里终止。消息传出不过一天,山阴大宅里也传来了哭声,晚年因为容颜不改甚少见人的王凝之也去了,手里的佛珠断掉滚了一地。   两兄弟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伊儿要多舍不得就有多舍不得,可她没有时间了,论理她的寿命应该很长才是,但她穿越为的就是和马文才的缘分,这缘分到头了,居然就要让她走了,多么美丽而残酷的旅程!   ======================================================================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o°小呆╭】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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